时间:2024-05-04
李亦菲 | 北京师范大学科学传播与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
2019年以来,《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教育信息化2.0行动计划》《关于推进教育新型基础设施建设构建高质量教育支撑体系的指导意见》等一系列教育政策持续推动着数字技术与教育教学深度融合。2022年,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提出实施国家教育数字化战略行动,标志着数字化转型已经成为我国新时期教育变革的大趋势。
自从17世纪“班级授课制”出现后,现代学校就快速取代西方传统的教会学校,成为社会培养后备人力资源的主要途径,并在19世纪末发展为席卷全球的制度化的学校教育体系。在经历了20世纪上半叶进步主义运动和60年代课程改革运动后,学校教育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以至于20世纪70年代初出现了以伊凡·伊里奇为代表的“非学校化”运动。伊里奇深刻揭露了学校教育的垄断性、官僚化、强制性等弊端,并提出通过建立“学习网络”实现“非学校化社会”的理想。伊里奇设想的“学习网络”并不是我们现在熟悉的计算机网络,而是指包括学校、图书馆、博物馆、工厂、农场等工作场所在内的多样化的学习资源,强调向所有想要学习的人提供全面的资源、让所有乐于分享知识的人都能找到学生。“非学校化”运动使得多样化的非正规教育、非正式教育成为与学校教育并列的教育渠道,并推动了终身教育理念的普及。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依托广播电视、计算机网络等新兴技术的远距离开放教育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为包括成人在内的广泛人群提供了多元化的学习机会,使伊里奇“学习网络”的设想成为现实。2020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提出“全民终身学习”的构想,描绘了学校未来图景的四种可能,即学校教育扩大化、学校教育外包、学校成为学习中心以及泛在学习,并将数字化作为实现终身教育系统创新发展的关键要素和促进全民终身学习的重要推动力。
“数字化转型的目的”这一论题隐含了一个重要观点,就是数字化转型本身并不是目的,而只是实现教育创新发展的手段。因此,要警惕为实现“数字化”而刻意进行“数字化转型”的倾向,表现为只注重数字化硬件的盲目配置和数字化应用的表面形式,看不到传统教育在满足不同人群终身学习需要方面存在的缺陷,不关注数字化教育在打破教育壁垒、均衡教育资源、服务全体民众等方面发挥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从促进全民终身学习的角度看,数字化转型的本质在于重建教育生态,目的是为每个人提供终身化的教育机会、多样化的学习资源、个性化的学习服务。
纵向贯通各级教育,为每个人提供终身化的教育机会。教育分级由来已久,早期的教育只针对统治阶层,孔子提出“有教无类”的思想,并通过创办民营学校打破了奴隶主阶级对教育资源的垄断。然而,即使教育随着社会的进步逐渐普及所有民众,教育分级的现象仍然是一个基本事实。当今的学校教育体系,仍然是一个由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组成的分级教育体系。从人的心理成长和发展的一般规律来看,教育分级无疑是必要的。但从个体而言,教育分级也注定让一些人无法升入更高一级学校,从而阻断了他们进一步学习的机会。
2021年11月10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共同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一种新的教育社会契约》,指出世界各地的教育组织方式不能惠及所有人,不能确保公正与和平的多元社会以及共同的进步,提出将《世界人权宣言》规定的“受教育权”拓展为“确保终身接受优质教育的权利”,并涵盖信息权、文化权、科学权,以及连通集体知识资源的权利。OECD则从终身教育体系创新的角度,提出了推进终身教育数字化战略,强调将数字素养作为加强终身教育的重要内容,将数字能力作为促进学习与工作转换的重要动力,将数字创新作为终身教育供给改革的重要手段,将数字发展作为终身教育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方式。
横向融合各类教育,为每个人提供多样化的学习资源。除了分级,当前的教育体系还存在着多样的类别。根据形式不同,可以分为正规教育、非正规教育和非正式教育三种形态;根据实施主体不同,可以分为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等形态。在正规教育或学校教育体系内,还可以根据办学主体不同,分为公立教育、私立教育以及公私混合的教育;或者根据教育功能不同,分为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此外,各种形式的社会教育(或校外教育)不仅包括被称为“影子教育”的课外补习教育或学科辅导,也包括作为学校教育有益补充的各种非学科类培训、营地教育、研学旅行等。
2021年7月以来,随着“双减”政策的颁布和实施,如何看待影子教育与学校教育的关系以及如何治理影子教育,成为一个广泛关注的问题。这一问题既涉及教育公平,也涉及高一级学校人才选拔的效度。有学者指出,真正想解决教育公平问题的政府不能仅仅着眼于影子教育中的问题,而应该明智地从主流学校系统入手;这意味着政府需要提供足够的财力和人力,使学校系统能够充分满足所有学生的需要。
面对这一挑战,人们将希望寄托在教育数字化转型上。深圳、青岛等多地中小学通过使用云“双减”数字化解决方案,包括课后服务管理系统、作业减负系统、教育资源生态系统,使学生的课堂关注时间从15分钟提高到35分钟以上、课业负担降低40%以上,而教师的备课负担更是降低了70%以上。
全面分析学习数据,为每个人提供个性化的学习服务。从孔子提出因材施教的思想以来,个性化教学一直是世界各国教育工作者的理想。随着信息技术与教育的深度融合,基于数据的教育越来越接近这一理想的实现。在大数据时代,教育过程中教师和学生的一切行为都可以转化为数据。随着深度学习、自然语言处理、机器视觉等技术在教育领域的广泛应用,以及传感设备、智能终端等工具的快速发展,学习分析将实现从学习结果评估到关注学习过程的转变。在这些技术的支持下,可以通过对教育大数据的采集、处理和分析,构建出学生学习行为的相关模型,对他们的学习过程和效果进行预测,为每个人提供个性化的学习服务。
从教育的要素来看,由于受教育者作为“数字原住民”不存在转型的问题,因此,在教育者、受教育者、教学媒介与环境三个要素中,教学材料与环境和教师能力的数字化转型成为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关键;从教育过程看,教育数字化转型则包括教学过程的数字化转型和评价过程的数字化转型。
教学媒介与环境的数字化转型。长期以来,学校教育的基本形态是教师和学生在教室这一封闭的环境中,利用教材、教具学具,以及投影机、广播等视听教学媒介开展教学活动。进入21世纪以来,多媒体、网络、VR/AR等新兴数字技术逐渐改变了传统的教学媒介和环境,构造出线下和线上相结合的混合式教育形态。
在教学媒介方面,首先是21世纪初基于演示文稿软件(PPT)的多媒体教学课件,让老师们告别了传统的粉笔和黑板;然后是在全球16个国家超过1800名志愿者的努力下,一批国际一流大学于2005年推出“开放课程计划”,将学校全部课程的教学资料面向所有学生进行网络开放共享,让老师和学生可以告别纸质教材;2015年,VR/AR技术被引入教学资源的开发中,并快速推动教材和教辅产品的升级。
在学习环境方面,首先是20世纪90年代末出现的以网校为代表的线上教育与课外辅导结合,形成对课堂学习环境的补充;2006到2012年,网络宽带服务使视频课件成为在线教育产品的主流,并形成替代讲授型课堂的能力;2013年移动互联网的快速发展导致直播课的出现,通过增强师生之间的互动形成对课堂教学的强大冲击;2017年以来,各种自适应学习平台整合了题库、测评、错题本、多媒体、短视频等多种学习工具,成为能满足众多学生个别需求的数字化学习环境。2021年,元宇宙技术与数字孪生、人工智能技术等,为教师和学生营造了一个身临其境的沉浸式学习空间。
教师能力的数字化转型。虽然教育媒介和环境在现代信息技术的冲击下发生了巨大变化,并深刻影响了教育教学的形态,但教育的关键还是在教师。提到数字时代的教师专业能力,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应用数字技术的技能。OECD则认为数字时代的教师需要掌握更加综合和复杂的技能,主要包括在数字环境中的学习技能、在数字世界中的工作技能,以及在数字社会中的社交技能,具体包括数字技术技能、认知技能和社会情感技能。
教学过程的数字化转型。传统教学一直受教室、课时、教材和教师等因素的制约,并饱受学校之间、地区之间发展不平衡的诟病。在以图文、实物模型、VR/AR等数字化资源和网络学习平台的支持下,教学不仅在内容上更丰富、形式上更多样、方式上更灵活,而且能够打破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让薄弱学校或偏远地区的学生能够享受到优质教育,从而在学校之间、地区之间实现高质量的教育公平。从学习者的视角看,建立在数字教材和各种智能化教学工具基础之上的教学过程的数字化转型可以让学习者自主确定学习的难度和进度,为学生提供近似于“一对一辅导”的个性化学习体验。
评价过程的数字化转型。教育评价一直面临科学性不足、反馈不充分的困难。利用大数据和深度学习算法等数字化技术,教育评价能够突破传统纸笔测试的局限性,实现学生学习行为的全数据采集分析,并在教育大数据的支持下,将教育评价从学生评价拓展到教师评价、学校评价、区域评价。学生评价侧重对学生知识学习、能力培养和素质提升的分析,教师评价侧重教育教学质量提升和教育模式改进,学校评价侧重于学校教育质量的提升与人才培养质量的提高,区域评价则侧重于区域教育质量整体提升、教育均衡发展等。
2022年1月,国务院印发《“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提出推进教育新型基础设施建设,推动“互联网+教育”持续健康发展;随后,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提出实施国家教育数字化战略行动,开启了我国教育数字化转型的新征程。为了稳步推进教育数字化转型,需要站在促进终身教育创新发展和支持全民终身学习的高度,围绕教学媒介与环境、教师能力、教学过程和评价过程四个方面,系统培育数字化教育生态。具体说,我国数字化转型的实施路径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加强数字化基础建设,实现教育资源高效配置。我国将数字化基础建设称为“教育新型基础设施建设”,主要包括信息网络、平台体系、数字资源、智慧校园、创新应用、可信安全等六个方面,重点是建设国家智慧教育公共服务平台,创新数字资源供给模式,丰富数字教育资源和服务供给。数字化基础设计不仅汇聚生成优质资源,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而且拓展教育新空间,支撑教育流程再造和模式重构。
提升数字化专业发展,实现教师能力快速提升。为了促进教师能力的数字化转型,OECD倡议,一是要确保教师接触最新技术的机会,包括获得和使用数字设备以及开展在线教学活动;二是要加大对教师的数字化技能培训;三是要支持教师更多地参与专业化在线学习,包括参与开放与远程教育。《教育部2022年工作要点》提出打造高素质专业化创新型教师队伍,并推进人工智能助推教师队伍建设试点工作。
推行数字化学习认证,实现教育系统融合贯通。作为一种数字验证的基础设施,区块链技术已经彻底改变金融服务领域,也同样可用于验证重要的教育和学术记录及经历。全球已经形成了运用区块链技术发布、共享和验证教育经验和资格的趋势。区块链技术可以通过创建可移植、可互操作、用户控制的数字凭证,形成一种社会认可和流通的形式,使每个人都能够在选择生活、学习和工作的任何地方转换他们的能力和技能,从而实现各级各类教育系统的融合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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