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崧舟：语文是我精神生命的图腾

周彩丽

王崧舟，杭州师范大学教授，特级教师。系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浙江省十大育人先锋、中国教育学会传统文化教育分会副理事长、浙江省教育学会小学语文教学分会副理事长。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主讲人。

从普通语文老师成长为全国知名的特级教师，当上大学教授，登上《百家讲坛》，王崧舟的经历，让不少语文老师佩服。

着一身黑色的中式衣裳，捧着书“慢慢读，欣赏啊”，用温柔的声音把文字化为一幅幅诗意的画面，学生评价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语文气质’”。

王崧舟自己说：“语文是我精神生命的图腾。”

登上《百家讲坛》：

讲“和文化、人生连在一起的语文”

“王崧舟教授央视百家讲坛开讲啦！”7月23日，这一消息在很多小学语文老师的朋友圈中刷屏。

王崧舟曾任教小学语文多年，32岁被评为浙江省语文特级教师，开创了“诗意语文”教学流派。去年4月，《百家讲坛》节目组工作人员来到杭州师范大学，让学生推荐课讲得好的老师。王崧舟由此进入了《百家讲坛》的试讲。

讲什么？怎么讲？王崧舟第五次提交的选题申报表才被通过，确定主题为“爱上语文”。央视制片人不断发问：你的讲述既能被初中生喜欢、又能被大学教授认可吗？每隔5分钟就能引发观众新的期待吗？能激发观众的深入思考吗……这些问题，逼着王崧舟去思考去梳理。

在王崧舟的定位里，“爱上语文”应该是“超越学生”的语文，节目对象不能囿于在校学生，让全社会都重视语文;“爱上语文”應该是“超越学校”的语文，不与考试连在一起，而是用语文丰盈精神、启迪智慧;“爱上语文”应该是“超越学科”的语文，反映大语文、全语文的传统精髓和时代精神。“我讲的是和文化、人生、生命连在一起的语文。”王崧舟说。

他讲“学语文就是精神返乡”，分析“独钓寒江雪”的“渔翁”是士大夫精神的象征，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化身。

他讲“学语文是学做人”。学语文是为了像苏轼那样，活出自己的审美人生、诗意人生。

他讲“学语文是学文化”。从语文课文《秋天》 中的大雁，到《渔家傲》中的“衡阳雁去”，到《西厢记》中的“北雁南飞”，到《清平乐》中的“鸿雁在云”，通过审美的、诗性的学习，他将大雁与相思、离愁联系在一起，指出文化意象勾勒出的炎黄子孙的文化根脉和精神家园。

讲座结束后，王崧舟收到了很多观众来信。“十多天来伴随着您的爱上语文的精彩讲座一路走来，难舍难分……心中的失落感难以描述，没有听过瘾啊！”不少老师写下听讲座心得。广州市教育研究院杨和平老师撰文分析了王崧舟的讲述方式。“讲述是传授知识或者说是课堂教学最重要的方式之一。作为教师，我们需要不断地学习讲述，让讲述更有魅力，让孩子们爱听、乐听。王崧舟老师在百家讲坛上的讲述，给我们做出了好的示范。”

名师成长之路：

上百本书、上千堂课的滋养

王崧舟的课讲得好，在三十多年前便是出了名的。

1985年，参加工作才一年的王崧舟，连着被评为镇教坛新秀、县教坛新秀、市教坛新秀。那一年，他19岁。20岁时，王崧舟当上浙江省上虞市实验小学（现为绍兴市上虞区实验小学）教导主任，23岁成了上虞市百官小学（现为绍兴市上虞区百官重华小学）副校长。32岁，王崧舟被评为浙江省特级教师，是当时全省最年轻的小学语文特级教师。

少年得志，平步青云。王崧舟把这归结于“也许有点天赋”，但背后他做了大量案头工作。

刚走上工作岗位时，王崧舟是大队辅导员。但他一直喜欢语文，订了语文相关杂志，关注前沿动态，学习好的讲课方法。一次他为一位语文老师代课时，校长去听课，觉得讲得甚好，把全校语文老师都叫去听他的课。在市教坛新秀评比上，他采用“中心突破法”讲《我的伯父鲁迅先生》一课，很多老师甚至没见过这种教法。

他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潜”。

翻开王崧舟的档案，1990年到1997年几乎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公开课，没有任何获奖。那几年他读了大量的书。读哲学类、文学类、美学类的书，心无旁骛地读，聚精会神地读。高密度、大容量的阅读，将他导向了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语文天地。

那几年他也听了大量的课，每年不少于200节。作为教导主任，他不仅听，而且每堂课都有记录有反思。他收集名师课堂教学实录，研究导入、研究点拨、研究表达、研究训练、研究结课。他把教学实录还原成教学设计，把教学设计还原成教学理念;再把理念应用到自己的教学设计，把设计应用到课堂。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最终使自己的语文课“上得了天”——有思想，“下得了地”——有技术。

五年的沉潜，肚子里装了上百本书、上千堂课，积蓄成他的内涵、底蕴，外化为他讲课时的挥洒自如。“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这五年，就不可能有后面的一鸣惊人。”王崧舟说。

2004年，王崧舟在庆祝《小学语文教师》杂志创刊200期的纪念大会上上《一夜的工作》的公开课。

一个摄政王的官邸，里面可能会有什么？学生说：堆满了金银珠宝;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有数不清的名人字画。“没错。这是高大的宫殿式的房子，过去是摄政王的房子，你联想开去，它富丽堂皇，应有尽有。”话锋一转，王崧舟说，“然而，当这所房子成为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任总理的房子，室内陈设极其简单。一个不大的写字台，两张小转椅，一盏台灯，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他让学生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下领略领袖人物的简单日常，让学生在简单的背后发现不简单的东西——总理的人格和精神品质。

课在戴玉强演唱的《你是这样的人》中戛然而止，哭声像海潮一样在整个礼堂蔓延开来，王崧舟也流着泪走下讲台。“语文教学是审美的教育。让每一个学生在内心深处受到触动，养育美好情感，这是对教师灵魂工程师称号的最好注解。”

“一鸣惊人”后，王崧舟赴全国29个省份开设观摩课1800多节次、讲座920多场次，并开创了“诗意语文”流派。

做老师的老师：

教育要有“慈悲心”

2016年，王崧舟辞去杭州市拱宸桥小学教育集团总校长职务，到杭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任教授，这一“转型”被媒体“刷屏”，一时成为舆论焦点。

为何要做出这一转变？王崧舟说，教了32年的小学语文，到了瓶颈期，他想换个跑道进行突破。此外，32年的一线教学管理工作使王崧舟接触了大批中小学教师，“会上课的好老师太少”。王崧舟说，师范教育是基础教育工作母机，是源头。他想让源头更干净。“我从小学到大学，知道小学生要什么，知道该给未来教小学的大学生教些什么。”

大学的第一堂课，王崧舟用三个故事，给“未来的老师们”讲一个好老师应该“有情怀、有智慧、有底蕴”。王崧舟在大学开设了两门选修课——《语文文本解读》和《语文教学实训》。课程教材是自己编写的，他从不照本宣科。每周他都到小学上语文“下水课”，边实践边总结经验，再教给学生。每年学院组织大学生评教，他都名列前茅。

2018年毕业的童倩瑶，是王崧舟在大学带的第一届学生。当初为了选上王崧舟的课，她5点起床打开电脑选课。全班只有3人抢到了他的课。

童倩瑶还记得王崧舟的课堂：他娓娓道来，把学生引入课本、融进故事中，用还原比较、同中辨异、潜入思维等不同方法分析文本，唤醒学生对文字的崇敬和敏感，让人感受到语文的美。“每次听完他的课，我们都陶醉其中，意犹未尽。”工作后，童倩瑶仍时不时翻看以前的教学笔记，找寻教学设计灵感。

在王崧舟看来，缺少美与灵性，正是小学语文教育的问题。“把语文当工具，学生为考试、为分数学。现在高考指挥棒改了，统编教材改了，都关注人文性。课堂也得改。”他强调语文教学在做好“字词句篇”“聽说读写”的基础上，要呵护学生的灵性、美感。

大三学生赵越佳认为在王崧舟课上学到的不仅仅是文本解读、教学技能，还有态度与品格。为了上好文本解读课，王崧舟常查阅上万字的文本解读材料，写出上千字的细读感悟;每节课的教学设计他会改一稿、二稿甚至于十几稿;他对进行文本解读的每篇课文几乎都能倒背如流……“每学期最后一节课上，我们不仅有期末考试，还有一张问卷调查，问我们对他的课还有什么不满意，还希望能学到什么。王老师用行动向我们证明，不做草草传授知识的教书匠，要做尽心尽力培养学生的大先生。”

王崧舟教未来的老师，也教“现在”的老师。2005年，王崧舟开设了名师工作室，全国各地的教师慕名而来。

十年前，祝贵耀作为浙江省嘉兴市的学科带头人进入王崧舟工作室学习。王崧舟给他推荐了一本“极其难啃”的书——《语文：表现与存在》。“啃”完以后，祝贵耀明白了王崧舟的深意：语文教学要见到“人”，课堂上面对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祝贵耀最近在做童话教学。童话首先是为儿童的;进入课堂，童话为语文、为阅读服务;回到生命本源，童话教学不只是教知识、教表达，而是涵养生命、启迪生命。在这节课上，语文教学三境界学自王崧舟，语文为生命服务的理念学自王崧舟。

四川省特级教师、重庆市金州小学语文教师唐雪梅于2013年听过王崧舟的《桃花心木》一课，回去之后便开始模仿他的课，读他的书。后来看到王崧舟工作室招收弟子的信息，主动联系。

“教育当以慈悲为怀”，是唐雪梅在工作室的收获之一。这幅王崧舟自己写下的字，悬挂在他工作室墙上，唐雪梅进工作室的第一天便看到了。

来工作室之前她很惶恐，怕自己积累不多，见识不广，太过浅薄。王崧舟总挂在脸上的笑意给了她鼓励。“课堂上他总是侧耳倾听，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学生，给鼓励、提建议、想办法。对于哪怕是刚毕业的老师的一堂极普通的课，也会真心称赞、耐心指导，然后化平淡为神奇。“一般我们参加的磨课，三四节课下来磨掉自己，王老师让你保留个人特色的同时得到提升。”唐雪梅认为，王崧舟的慈悲，是对个体生命和精神生命的尊重，是让学生感受到思考的力量和欢喜，是通过语文教学给大家以启发与浸润。

唐雪梅想起王崧舟讲《枫桥夜泊》。他从寒山寺的钟声讲起，沿着历史的河流溯流而上，讲到清、明、元、宋不同朝代诗人笔下的钟声，让弟子们徜徉于文脉中。“我想，那钟声不仅仅是响在那一节课，更会在我们以后的人生里时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