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孟依依
图/本刊记者 梁辰
做完第九张唱片的时候,歌手杨乃文把它和自己的第一张做了比较,某种类似的感觉是,12首歌曲风多变,但又自然而然地拥有完整性。
发唱片的感觉也有些类似。1997年7月29日,23岁的杨乃文拥有了第一张个人唱片《One》,封面调成冷色调的蓝色,照片里的她没有看镜头,被风吹起的头发遮住了右眼——从嗓音到表情的冷感许多年来不断被印证、强化,最后变成对她的一种共识。她只清晰记得那天没有任何工作,似乎也没有庆祝,唯一的事情就是等待自己的唱片能在唱片店被买到。
那是苦情歌的年代,嘻哈音乐名不见经传,摇滚乐制造了短暂的热潮。《One》由魔岩唱片公司发行。诞生于滚石唱片的魔岩一度以年轻化和不同于主流市场的选择推动着音乐发展,而年轻歌手的鲜明个性和年轻听众的自我意识一拍即合,抓住了人们的耳朵跟心脏,杨乃文是其中之一。
当然有种不会再有的感觉是,“永远也不可能像刚出道发片的第一天,从一个无名小卒,不到一个礼拜,就有人在路上跟我要签名。”因为新专辑《越美丽越看不见》的发布,杨乃文在11月底来到北京,在北京的6天里她有19个通告。见到她的时候她刚完成两个通告,穿过两扇明黄色的门,我们在一间很小的屋子里进行访谈。
杨乃文齐肩的头发被编织起来,露出瘦削两颊,眉头有时候拧在一起,嘴唇薄又常常向下耷拉,工作人员打趣她总是“摆出一副来吓人的样子”。问她心情如何,答,“还不错”,“顺带补充一句,这几天心情都还不错。”
葛大为因为担任杨乃文的制作统筹而和她逐渐熟悉,“认识乃文越久,就觉得她越有趣。集合了冷酷与温暖、压抑与大胆,非常信任朋友但偶尔缺乏安全感。”
杨乃文6岁的时候决定当歌手。那一年金韵奖青年歌谣大赛举办到第四届,新格唱片公司推出专辑《龙的传人》,段钟沂、段钟潭兄弟创建了一家台湾唱片公司——滚石国际音乐有限公司。它们描述着台湾民歌运动兴起的过程,60年代以来因为管制而造成的本土创作边缘化被拯救,人们可以编自己的曲,唱自己的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参与到流行音乐当中去。
四年后杨乃文离开台湾随家庭迁往澳大利亚时,是1984年。离开台湾之前的印象是怎么样的呢?“除了《那一夜,我们说相声》,蔡琴、邓丽君、郑怡、苏芮之外,还有我的四年级老师,很漂亮,可是她已经去美国。琐碎的事情。”
到了澳洲,那里很少见到讲普通话的移民,亚洲面孔中更多的是日本人或者香港人,杨乃文与大陆的音乐体系断裂,衔接到了摇滚、另类、电子,而年轻时候喜欢的东西是长久的,这在日后一张《Self-Slected我自选,选自我》专辑里她翻唱的十首歌中有迹可循。
“但是小时候讲的不能相信。”对于成为歌手这件事情,最大的关联性大概是母亲为了培养她的优雅气质而安排的钢琴学习,以及在音乐课上总是能得到好成绩。离开台湾之后钢琴学习也随之停止,“看来没有什么用。”
她只是喜欢音乐。去年年底,音乐人郭顶因为要给杨乃文的新专辑写歌,在北京和她见了一面,“她没有一定要通过训练,圆滑地让人觉得好听,好像天生就是这样的吐字和诠释方式,非常她自己的状态。所以你会觉得听她唱歌的时候就是在听她的故事。”
独特、鲜明、个性,这些词常见于旁人对杨乃文歌曲的描述当中。“她是一個有很多层可以去展现的人,比如说她的敏感,还有她的执拗和叛逆,都有。”郭顶说。
那是自我意识的保存和呈现。转学到澳大利亚的时候,小孩欺生,有一回同学抢走母亲给杨乃文织的红色围巾然后扯断,“因为那时候可能稍微有一点点自信,我觉得自信跟自我意识很重要。你不喜欢我,那我就不喜欢你。”
自我意识包括在大学一年级后决定休学回台湾一年,先是做模特赚取生活费,也在当红的L·A·Boyz乐队的MV中出演女主角,然后,音乐人李雨寰发现了她,又介绍给魔岩的制作人林暐哲。
杨乃文录制《蒙面唱将猜猜猜》节目
6岁时说的话要成真了,对于她要当歌手这件事情父亲不置可否,只告诉她做任何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但母亲并不赞同,希望自己的大女儿以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会有太多的动荡和摇摆。
“像我个性其实蛮胆小的,我妈什么都不怕。”但在这件事情上她们恰恰相反。
魔岩公司离杨乃文的住所大概有十多分钟路程,她很爱走路过去,然后和张震岳、陈绮贞、顺子在一起聊天,玩同事电脑,或者在手足球台那里玩几局。
1997年,魔岩开始组织校园巡演,最开始大家都乘一辆大巴,各组艺人轮流睡觉、彩排、演出,再同一辆大巴回来。后来大家开始出唱片,开始有了人气高低,到后来坐大巴的几乎只剩下杨乃文和她的乐队。
但第二张唱片《Silence》为她带来了极大的关注度。2000年,她凭此获得了第11届台湾金曲奖最佳国语女歌手。人们好奇这个在王菲、莫文蔚中突然闯出来的女歌手是谁,从梅艳芳和张国荣手中接过奖杯但只讲了“谢谢大家,谢谢”六个字的获奖者是谁,杨乃文是谁?
实际上当晚她完全没有准备要去领奖,在典礼结束之后她赶到一间live house,公司早前就安排了这场演出,到了那里发现台下的观众真是出人意料地热情。
早期的音乐和轶事把她塑造成了一个在人们眼中冷酷的人,冷和酷有时候会被拆开用。那时候的通告如果是上节目,大多意味着玩游戏,“可是我不会玩游戏”,也不懂得怎么面对镜头,所以她总是被捕捉到耷拉着嘴角似乎没有兴趣的模样。
拿到金曲奖后,赞誉纷至沓来的同时夹杂着不少不认可的声音,许多人到她的个人网站上留言,那时候在网络上如果出现不雅的词汇会被显示成一朵玫瑰花,“我得到了非常多的玫瑰花。”
时隔多年,《越美丽越看不见》的主打歌《悔过书》似乎回应了一些故事,作词者葛大为回复我的邮件中写道:“这首歌的旋律初听是冷的,但当中还是透漏着一点温度。于是我想着,这跟乃文很像,她沉默不多话,但总是对世界有着相当细微的观察。然后我想着她的性格,不善为自己辩解、常常被误会,但她其实非常善良。我觉得这个跟当代的都会人们有很大的相似性,便以‘悔过书为题,写一首为自己莫须有的罪名道歉之歌。”
她隐约知道自己的个性和大家容易接受的个性稍有偏差,这没关系;虽然自认是一位商业歌手,但当市场和自我喜好出现矛盾时,她依然会选择后者,也没关系。
杨乃文非常肯定的一件事情是,如果不是做歌手,她不会使用任何社交媒体。最早期她在社交网站Facebook上开通过两个账号,其中私人的那一个她使用了两三年仍旧抛弃了,“我不喜欢把生命里头的所有事情告诉哪怕是我的朋友,我觉得要保留些东西给自己或者自己最亲的人,或者它就是一个秘密。”
在没有签约公司的一段时间里,她考虑过不做歌手,去卖书或者卖花,因为那样不需要“解释自己”。
爱是杨乃文生命中的重要命题,尤其是早前的她,对于喜爱的人事物的付出是直接且热烈的。
后来魔岩倒闭,与交往了两三年的恋人林暐哲分手。有一年4月份,她跟着顺子一起去了一趟巴黎,“我只记得巴黎对我很好,那时候天气应该不是很适合(旅行),会太冷或是下雨,(但是)没有。巴黎每天都双手打开,说,我爱你。”她辗转去北京,又去上海,坐13个小时的卧铺,沿途吃真空包装的北京烤鸭,喝二锅头。那是很辛苦和动荡的几年。
在一次乐评人马世芳的电台节目《音乐543》中,马世芳慨叹乐坛的变化:我们那个时候也都还很年轻,二十多岁,就觉得,哇,音乐的可能性好多好多,尤其是现场的场景上,好像有多一点可能性了,听众的耳朵也都打开了一些,当然谁都不会想到短短几年行业会稀里哗啦垮掉重建。
杨乃文回应说:“我是觉得我们活在一个非常奇妙的时代,有时候要往前走的话可能真的要淘汰一些事物,所以大家活在一个喜新念旧的状态之下,其实取舍是很难的。当你真的在做一件你蛮爱的事情的时候,你也都蛮痛苦的。有时候走在路上碰到谁,诶我现在在哪里上班,你不是那个以前很狂野的吉他手吗?其实不容易。而且很多事情真的,放弃比较容易,有时候连我都不知道我在挣扎什么。”
把杨乃文的演唱会名字罗列出来——2001年的Back to Music,2015年的Back to Live,2017年和2018年的Back to Faith(Faith意为信仰,也是杨乃文的英文名)——会发现“回归”这样的概念在她的演唱会上非常多见,当然,这绝大部分是由于公司企划的决定,但在某种程度上暗示了她的状态,离开一段时间,然后不断回去。
从最早出道至今,杨乃文经历了22年歌手生涯,有时候她不得不去面对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比如访谈的时候,紧张会让她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她不停地把毛衣袖子捋上去,后来索性脱掉,手臂因为挣脱涨得通红。
《越美丽越看不见》
首张专辑《 one》
比如她去参加了两档综艺。第一次是在《蒙面唱将猜猜猜》,即使戴着面具她仍然紧张,站在舞台上能听到自己特别响的心跳声,然后舞台上的音乐前奏响起,竟然也是心跳声,她就站在那里听到两颗心特别大声地“咚咚咚”。
到了《歌手》,甚至没有面具的遮掩,醫生打算给她开药缓解紧张,但她拒绝,“我以前吃过,我觉得很像僵尸,你是会没有感受、没有情绪的。你不会开心,不会不开心,把所有的情绪压一下,超平静的,(可是)这样怎么工作。”最终她只接受了一种在紧张状态下可以保护心脏的药,“我不想再听到两个心跳。”
这两件事情被认为很“不乃文”,她觉得也是有蛮大的帮助。“在那么多摄影机前面,需要跟吴青峰打屁或者是跟别人交谈,其实真的很紧张,但是很努力地(去做),然后也做到了,也做完了。”
还附赠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蒙面唱将猜猜猜》的机制是根据声音猜测演唱者身份,“我声音其实还蛮有辨识度的,所以看到前面一堆认识我的人睁眼说瞎话也蛮好笑,在面具后面偷笑。”
11月中旬,杨乃文在新专辑记者发布会上讲到自己的一些变化:“看开很多事情,觉得心里比较平静,不会让难过或者让我生气的事情在我心里太久。”
从她愿意展露的生活部分来看,这几年来她有规律地运动,这是为了能够吃更多食物,食物经常是自己动手做。她仍旧继续唱歌,并且对这件事情没有松懈,新专辑实际上推迟了一年完成,因为这期间她一直没有碰到她觉得好的歌曲。
无论唱片工业跑得多快,杨乃文的创作周期常常是两到三年。
这种状态会带给合作者。“她是觉得音乐好就可以,不在乎这个音乐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好听、氛围好、有点怪但是状态是对的。因此我们不是一个供应需求的状态,会给人带来一些有意思的探索。”郭顶喜欢这样的方式。
他和杨乃文都喜欢科幻,喜欢充满想象力的过去或未来故事,“浪漫主义是一个很棒的天赋。”
写歌给杨乃文对于葛大为来说也是件很过瘾的事情,“无论多么生僻的字词,到了她的口中,就自然鲜活并且带有独特的气味。于是我在写她的时候总是更大胆一点,而我也很感谢乃文总是愿意接受我放在歌里的情感与文字……她非常谦虚并且尊重写词专业。这样也会让人更想多给她一些好的歌词。”
有一回演出结束,年轻的唱作人张洢豪去拜访她,在演出后台,张洢豪请教她对于新歌手的建议。杨乃文说,如果你可以保持自己简单的话,比较容易踏上原本的目标,不要让自己跟着这个世界变得那么复杂。
“要如何不被复杂化,其实是尽量去了解,但是不要跟他们一样。你要了解为什么复杂,然后才会知道如何去避开一些复杂的事情。”杨乃文说,“不是这个行业而已,是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我必须去面对一些我不是最擅长的事情,而且任何爱绝对都有痛的。”
13年前,经过困顿和游荡的五年后,杨乃文推出了第四张专辑《女爵》,她的朋友、歌手陈珊妮为此写过一段评价:你不会忘记生命中第一杯烈酒尝起来的滋味,因为喝完之后我们几乎就变成大人了,那些酒杯里晃动的幸福、被泪水冲淡的爱意,都从那一杯酒开始,我不会忘记那杯酒的味道,它几乎就像,杨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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