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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很美

时间:2024-05-05

沈鑫华

(一)

我是一个山区里的留守儿童。

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跟我说:“好好读书,走出大山。”于是,这一句话便深深地烙印在了我懵懂的心里,似乎我生来就必须要背负这一枷锁。

五岁时,爸爸妈妈就开始外出打工了。只有过年的那几天,我才有机会与他们见上几面。最开始,肯定是不舍的,我哭得眼睛肿痛,抱着他们的腿,不让他们走,说我会很听话,不会再惹他们生气了。

起初,他们答应了,说不走。但第二天,他们就趁我还没睡醒,悄悄地离家而去。爸爸妈妈似乎特别无情,把小小的我狠心地留在了空落落的小木屋里。

每当我哭着说想妈妈,奶奶就训斥我不听话,说爸爸妈妈都是为了我,有什么好哭的!可我忍不住,还是哭,只是把白天的嚎啕大哭,转变成为夜里小猫儿似的呜咽。我不敢哭出声,不然就会遭到奶奶的冷眼。

有时候,我盯着夜里昏黄的灯光,便会想起妈妈在我过生日时,替我做的炒土豆。土豆被炒得金黄,底部有一层脆脆的锅巴,这是我最喜欢的佳肴。看到泥泞小路边摇晃着的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我就会想起,自己坐在爸爸怀里时,爸爸从背后突然拿出来的小狗—几根狗尾巴草相互缠着,缠出了一只长腿小狗的模样,这是我儿时最喜欢的玩具。

年幼的我想到这些,往往会红了眼眶,躲在一个地方偷偷哭泣。

每当亲戚问我,想不想妈妈时,我总是想说,自己很想他们。可到了嘴边,我却又倔强地将“想”换成了“不想”……

亲戚们听到答案后,往往会叹息,小声地说,到底还是放得太早了,都没有感情。

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怎么可能没有?

但没有办法啊!毕竟,爸爸妈妈都是为了我好!如果我说自己“想”,那七大姑八大姨就又会说我不懂事,又开始说教我了。

后来,爸爸妈妈出门久了,我也就习惯了,不再哭闹着说想他们了。邻居们都说我是乖孩子,经常给我果冻和橘子吃。

但我不明白,乖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呢?可能这就和我喜欢乖巧的小猫,而不喜欢抓伤我的野猫一样吧。只不过,他们喜欢的不是猫,而是乖孩子—不给他们惹麻烦的乖孩子,成绩好的乖孩子,勤快的乖孩子,尊敬长辈的乖孩子。他们想让我一直都是乖孩子,他们觉得,我这样是最好的,肯定能走出大山。

我想哭,可奶奶不让。

她说,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没有人会因为我哭就怜悯我,这点我倒是认同的。我哭得嗓子都哑了,他们都没有回来,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二)

等我长大了一点,我也逐渐理解了爸爸妈妈的辛苦,知晓了他们外出打工的缘由—他们是没有其他选择啊!我也知道了,爸爸妈妈是心疼我的,那些邻居之所以经常送我零食,也是因为爸爸妈妈在走之前,叫他们多关照一下我。

我还依稀记得一个片段—妈妈离开的时候,摸了摸我的头。当时,我还很小,总觉得她那只长满了茧的手很大,让我很安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片段,我记忆犹新。可能是因为,我一直渴望着,爸妈带来的安全感吧。

奶奶也不是童话里吃人的老巫婆。其实,在她千沟万壑的脸上,也潜藏着对我深深的爱—她在我哭的时候,会抱着我在铺满阳光的田埂上散步游玩,会带着我去看她种的翡翠般饱满的白菜……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爱我。

我似乎是在爱里长大的。按理来说,我应该开心才对的。可我总觉得,心里缺了什么,我的心不时会酸酸涩涩的,仿佛是被针扎了一般,刺痛且悲戚……

到了初一,我得了肺结核,休了半年学。

在这半年里,我跟着爸爸妈妈,在外面的工地里奔波。他们不舍得让我干活,但又不放心把我一个人扔在宿舍里,所以只好让我在工地上,干坐着晒太阳。

要知道,这太阳可不是普通的太阳,它像是集合了被后羿射下来的九个太阳的热量,似乎能把人直接烤焦。

就这样,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爸妈搬石头,修水沟。

爸爸黝黑的身体深深地弯下去,结实的手臂抱住滚烫的石头,肌肉一阵抖动,将那石头挪到了一个好敲打的位置。然后,他举起了在我看来,仿佛千斤重的铁锤,面容狰狞地用力砸向那块要被烤熟了的石头。霎时间,那石头碎成了几块。在烈日下,那些碎石变得白晃晃的,几乎能把人脆弱的眼睛灼伤。可爸爸却浑然不觉,还笑着跟工友打趣儿说,这石头没有上个工地的石头好敲,然后又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工作—抱起,挪动,敲打……任由烈焰般的太阳,灼烧着他的后背。

而妈妈呢?她额前的碎发,早已变得湿漉漉的了。她捡起被爸爸敲碎了的石头,把它们堆砌成水沟两边的墙,最后再将水泥抹在石头缝里。

他们两个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似乎不知疲倦。

病魔,让我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我的喉咙总是痒痒的,肺部似乎脆弱得很,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他们说,我瘦得厉害,快成葫芦娃里的蛇精了。我的朋友和我视频时说,我的脸色白得像鬼,到了晚上,可以吓坏小朋友。

我觉得好笑,也很难受。尤其是在工地的时候,不仅身体难受,心里也格外酸涩。我不怨爸爸妈妈把我丢在家里了,我心疼他们。和自己的家人一年才见一面,谁愿意呢?我不想,爸妈也不想。可没有办法,待在家里,就没钱,没了钱,我们也许就会变成那些在街边衣衫褴褛的人了。所以,為了他们,我必须努力。从此之后,“走出大山”不再是一种枷锁,它变成了我心中坚定的信念,支撑着我一直走到了初三。

(三)

初三那年,我们临时换了个物理老师。

他姓张,四十几岁了,好像是从大城市来的。他的双眼炯炯有神,像是我早起背书时,无意间看到的晨光,令人记忆深刻。

他很关注我,经常和我聊天。他说话很风趣,知道很多历史知识,替我拉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很喜欢听他说话,他也喜欢讲给我听。

可以说,张老师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类人。

有一天,他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说:“我要考一个好大学。”

“哪间大学?”

“我不知道,想考个一本。”

“考了大学之后呢?”

“考研究生。”

张老师笑眯眯地问:“然后又考博士?”

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考上博士之后呢?”

“当一名老师,让爸妈不那么辛苦。”

他点点头:“当了老师之后呢?”

“那就教学生。”

“空余时间呢?”

“看书,陪爸妈。”

张老师摸了摸我的头,像我爸爸那样。

“对于我来说,真正的梦想,是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微笑着说,“可以成为一个幽默风趣的人,也可以成为一个淡泊名利的人,或是其他的,都可以。关键是,你自己怎么想的。你热爱什么,是为了什么而活,是為了什么而刻苦上进。是为了温饱,为了家人,抑或是为了自己。外面的世界确实很美,也确实值得去看一看。但你出生的地方,也美极了,你要善于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身边的美。你的眼睛,是最能令你开心的地方。可能很多老师都会跟你说,城里的孩子多么多么厉害,劝诫你不要当井底之蛙。实际上,努力奋斗是好的,但这并不是为了超越别人,而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大山确实阻挡了很多,有的老师说你眼界窄,说你目光短浅……但你不要被他们影响了,不要有心理包袱,你要相信,自己什么都行。知识是用来武装头脑的工具,而不是套在你手脚上的镣铐。”

张老师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说他啰里吧嗦地给我灌了好多鸡汤。过了一会儿,他又叹着气说,自己老了啊,说出来的话,一点儿逻辑都没有。

但我却觉得醍醐灌顶。

从小,老师就跟我说,你要好好读书,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学生就是为学而生,你不学还能有什么出息?你现在的目标,就是考上重点高中,其他的都先别想,你就想着怎么把学习搞好就行了!考上一个好大学,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你不好好学,对得起父母吗?你以后也想面朝黄土,背朝天,是吗?你就甘心,在这个山旮旯里面,耗尽你的一生吗?你不努力读书,以后就只能在这农田里度过一生了!

那些老师的话,一句又一句,在我脑海里回荡,像一根根尖锐的针,扎在了我瘦弱的脊背上,逼迫着我学,往死里学。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一些白的、黑的、红的影子,它们相互纠缠着,又相互打碎,最后聚拢,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围城,把我孤零零地困在里面。

我想哭,我受不了这围城里,像刀片般的烈风,受不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受不了这辉煌的城墙围着的空洞的城。

我的心里,又开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胀感,鼻子也酸酸的。

幸好,我遇到了张老师。

(四)

此后,我便不自觉地按照张老师说的那样去做。当我看到农民在地里耕作,我的眼里不再是灰白的场景,而是金黄的麦子,或是青翠的茶叶。我看到了蝴蝶在花中飞舞,看到了蚂蚁在努力地躲避“洪水”,看到了竹叶在晨晖中轻晃,看到了草地掀起的绿浪……我还能看到婴孩黝黑纯真的眼睛,听到小学生的歌唱,看到妈妈脸上轻松的表情,听到奶奶欣慰的笑声。我似乎变得开心了起来……不对,我确实变得开心起来了!

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我以后想当一名研究员,研究什么样的种子产量高,研究怎样才能种好田。我想让家乡的人,不用出门打工,光靠种地,就能获得可观的收入。

我想要这座山更美!

我不恨大山了,我喜欢它,我想要让它变得更好。

我要走出去,再走回来!

我要带着成果回来。

为了自己,为了父母,也为了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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