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大为×关悦不能总在舒适区游刃有余

张宇欣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2018年末上映的电影《来电狂响》中，佟大为饰演了一个叫贾迪的渣男。这种“睁着眼说瞎话、游走于不同女孩中间、靠富家女实现生活改变”的角色，完全不符合佟大为的价值观，“这事儿怎么都说不过去！”

于是，电影结尾根据导演和编剧的建议做了调整：渣男决定承担起父亲的责任。“我希望他能够有所成长。他在舒适区游刃有余，可以，但那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该有的状态，他总要有所改变。”佟大为说。

还有一个月，佟大为就满40岁了。他对角色的期待也准确概括了他本人近年来的心迹。出道近20年，佟大为塑造过不少经典影视形象，近年来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渐少，面目锁定在戏外的好男人身上。同为演员出身的妻子关悦说，“可能他这两年播出的作品没那么多，就停留在了一个比较固化的印象上，他是希望有一些转变的。”

关悦眼中的佟大为常年努力工作，从《赤壁》《金陵十三钗》《中国合伙人》《横冲直撞好莱坞》《虎妈猫爸》，到最近的《来电狂响》，他一直在追求不同类型角色的挑战，只不过他们好像都没能成功盖过《玉观音》里的杨瑞、《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的方言，或是《奋斗》里的陆涛。十多年前这些痴情、讨喜的角色使他年少成名，却也成为他长久甩不脱的标签。

“这知名度是双刃剑，转变需要时间。”关悦说，“而且他的突破只能依托于成功的角色。”

2015年，佟大为和关悦一起成立了公司，佟大为参与所有项目的剧本开发，关悦操心制作、经纪、宣发等工作。见到关悦的那个下午，他们公司里挂着“距《来电狂响》上映还有0天”的牌子，工作人员都在紧张地开会。

采访中，当佟大为被问起是否有危机感，他有些絮叨地感慨智能机的到来让诺基亚销声匿迹，百年老店在互联网浪潮中被淘汰;最后承认，自己“时时刻刻都有危机感”。这让我想起第一次见面那天，他看到一家媒体iPad上用的提词app很方便，马上让工作人员记下来。

“他焦不焦虑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我可能比他还焦虑。”关悦笑着说。20年来，影视行业风云变幻，资本和新鲜血液大量涌入的今天，这个曾经的一线小生的家庭随着温和的男主人一起跨过不惑之年，以他们的方式不断摸索新的机遇，迎接新的挑战。

佟大为到什么年龄干什么年龄的事儿

2003 《 玉观音 》

2003 《 我爱你》

1

早年我演过一些贫嘴的人，他们是敢爱敢恨的。从《虎妈猫爸》开始，我又演了一些被家庭琐事羁绊、要寻找小释放的人。现在想挑一个有点新鲜感的角色，要不然会觉得重复，跟每天吃一样的饭似的。

当年《奋斗》之后，好多人找我演那一类戏——不是之后就有一批这样的戏，什么三个哥们儿创业有感情的。我都拒了，当时是意气用事。现在不会刻意避开相似的角色，因为我会看能演出什么不一样的层次。

但是明显年龄感不符的就不能去硬演，有些事儿不能强努着。到什么年龄干什么年龄的事儿，你要说往前演个十七八的，压力实在有点儿大，我要是观众，我就不信，这不胡闹吗？（笑）太往后的事儿，你也不知道，你都没想明白的事儿，怎么演？演的就是一壳儿啊，纯剩背词儿了。

好的表演就是生动、深刻。我拍《来电狂响》学到监制张一白的一句话，“好是更好的敌人。”我在拍戏的时候，这句话一直在提醒我，我能做到更好，就再来一个更好。

最近认识了一位特别好的配音指导，她说一部好看的电影，闭眼听就觉得好看。原来我配一部电影一天就够，自从认识了她，差不多一部要配四天。比如，人吸口气和叹口气说话，完全是两个意思。我们生活当中会注意，但是演戏的时候可能心里头会丢“真听真看真感受”，配音就更容易丢了。我觉得现在自己台词还是有进步的。

2007 《 奋斗 》

2

我拍每部戏都会学到一点东西。挺受益的一部是张元导演的电影《我爱你》。我那时候大学刚毕业，电影顺拍，我和徐静蕾在戏里从谈恋爱、结婚、吵架到离婚，真的就像过了一道人生一样。我对于表演和人物关系的理解有了很好的提升。

再后来就是拍《奋斗》。宝刚导演有一套调教演员的方法，他那话是怎么说的？“说话不背词，生活不演戏。”他说，那个年代很多人演戏，反应做在对手说完话以后，这怎么可能？生活当中谁这样？有一些戏里人说话慢慢悠悠、慢慢悠悠，生活当中说那么慢谁听你说话？谁没事儿一个语速说话？

我经常说，演员一部戏演好了其实是偶然，演不好是必然。特别多因素会导致你这个戏演不好：剧本本身、自己用功的程度，甚至有一些经验在用的时候可能突然给忘了。演戏还需要神來之笔，跟对手要能演成剧本里写的人物关系。你这条演得好，摄影没抓住焦点，白演了;导演跟你的认同不一样，那是不是得按导演的来一条，按自己的来一条？这种导演还算比较开明的。

谁一开始就会那么多事儿？都一步一步地摸索出来的，一开始肯定青涩。我觉得《少年包青天》我就很青涩。

干这行，最开始还是看外表。我进校那年，刚好濮存昕老师演《公安局长》，带动了单眼皮男生比较吃香的一个阶段。有做casting的团队觉得我跟他有点像，可能这个型儿市场上还算是比较稀缺。我拍了好多4A公司的广告，后来再演戏。当时没有现在这么多戏。我们去见组，恨不得见三五十个才能中一个，都是小角色，三五集的。

2007 《 苹果》

2011 《 金陵十三钗》

2013 《 中国合伙人》

2015 《 虎妈猫爸》

2015 《 太平轮·彼岸》

我演《玉观音》，当年觉得这真是走运了。丁黑导演特别懂表演，让演角色，而不是演自己，但是我当时还真是悟不到，很多地方是靠他告诉我该怎么演，他给我很多帮助。后来我看这个戏，觉得跟我演别的不一样，区别在于：一个还是生活当中的自己在说这角色的话，一个是角色在说角色的话。

我演的每个角色都会带点我身上的东西。你要说把自己身上的特质都演没了，至少我现在做不到。但是有一个反差很大的，《金陵十三钗》。真的有很多朋友跟我说，看完电影没认出来那个是我。我脸上涂了很多特效妆，表演、台词，跟之前之后都不一样，也是花了比较长的时间去体验生活，进到环境里头才比较从容。所以我从那以后都尽可能把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好。

2018 《 来电狂响 》

从三年前开始，我参与的项目我都会跟编剧导、演聊剧本，我很享受。编剧朋友会告诉我市场上最新的做法、最新的剧是什么样的。感觉所有的东西都更迭特别快，要看到新东西才可以。我觉得现在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人，必须要与时俱进，不然就容易被时代给落下了。我时时刻刻都有危机感，克服危机感的方法就是好好工作。

3

我生活當中是一个相对安静的人，特别闹、搞笑的综艺，好像还真是不太适合我。我理想的状态就是一家人一起呆着。

孩子也大了，假期要尽量多和他们呆一起。家长会、期末表演，我和太太都尽可能参加。以前外地的戏我都不去，在北京拍戏，最远单程一个半小时，我都住家里。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别把工作当成生活的全部，这是不对的。家庭就是基础，我有一个我为之努力的港湾。

我现在生活挺规律的，七八点就起来了，不工作的话我早上送孩子上学，晚上10点半、11点睡。我昨天晚上到家已经12点了，卸了妆就跟老婆吃苹果过平安夜，看了个电影。今天也是8点起来，刚才出门前还打了一趟太极。我11年就拜师了，这几年一直在断断续续学，每天都打。

我觉得有了孩子以后我才慢慢长大，慢慢有责任感。我压力大的时候偶尔会玩玩手机游戏，两个女儿有一次就看见了，也想玩。她们说，为什么你可以玩，我们不能玩？我不能说“因为我是爸爸”。我后来就不在孩子面前做这样的事情，自我要求更多了一层，就是孩子会怎么看你？你希望孩子成为什么样？你得尽量成为榜样，起码不能比他们做得差。

关悦他从不管不顾的大男孩变成有担当的人

1

大为有一点我从心底里佩服。他特别有恒心和毅力，基本上每天很早起，打一套太极之后，还会做其他有氧，比方说拳击。上大学的时候，他们学校唯一四年风雨无阻跑步的人，就是他。

这段时间我们比较忙。平时孩子都睡了，他就会说，走啊？我说，走呗！倒一杯红酒，看一个片子。大为看得多一些，他随时看，飞机上、车上、候场的时候、我坐月子的时候。我坐月子，他最多一天看了八九个片子，看完以后激动的，我看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他很喜欢跟建筑师、画家、投资人聊天，我觉得他始终有一颗很好奇、很好学的心。谁给他推荐什么，他马上发给我下单买。我们俩会互相提醒，最近得好好看看书啊。即使是这样，你也会觉得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现在这个时代，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2

我认识他的时候，印象里他就是一个上戏的师哥，小眼睛。我从《玉观音》开始看他演的戏。《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奋斗》那些剧我都看好多遍，不光是因为喜欢他，而是我觉得戏本身就很好。

大为早年给人感觉是邻家大男孩，现在是一个暖男，很都市，很小生。但他还诠释了很多其他的角色。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个戏叫《蝴蝶飞飞》，他演了最早的青春霸道总裁。你看之前《外公芳龄38》《横冲直撞好莱坞》，也挺好笑的，他有演喜剧的可能性。他经常跟我说，拍戏的时候你不要让我分心，我只能干一件事儿，就是好好拍戏。

当时有一个电影叫《苹果》，接之前大为说有一个戏，尺度会大一点儿的，行吗？我说，真的假的？他说，肯定不是真的。那行。那个剧本就搁在我们家床头，他让我没事儿看看，并没有提角色是什么。我那段时间比较忙，毕业留校嘛，没来得及看。他后来说，我一直担心，你要是看了，会觉得我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苹果》的摄影曾健是我电影学院的师哥，他跟我讲：“开始导演定了他，我觉得他演不出来，因为演一个民工，所有人觉得他不像，但没想到大为这么好。”我后来也看了，觉得挺好，出乎我意料。电影里完全看不到大为的影子。我觉得这就是演员最牛的地方，他可以让这么亲近的人都能够相信他是那个角色，而不是你的谁谁。

《来电狂响》我看两遍了。第一次是在小厅、小屏幕看的粗剪版，当时觉得大为的表现好像差点意思，出来我还给他提意见。

但是后来我看了大银幕，之前的想法一下子改变了。他的眨眼、肌肉的小动作被放大很多倍以后，让我看到了很多之前忽略掉的表演细节。他最后给怀孕的女友闺蜜打电话，前面站着要打他的人，他往下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那一下子很打动我。还有他发火，对女朋友说：“你有钱，你有地位是吧？我什么都没有，我是疯了！”就跳起来拍大腿。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跳起来，让我都很有新鲜感。

大为还有一个多月就40岁了。我觉得应该有一个能让大家看到他更多可能性的角色。我自己感觉，没跟他探讨过——我想的是类似于张家辉《激战》的方向，更man一些，让大家耳目一新。一些耳熟能详的作品让你觉得好像他知名度很高，但留下的印象太根深蒂固了，要靠自己慢慢突破。可能他这两年播出的作品没那么多，就停留在了一个比较固化的印象上。他是希望在这个方面上有一些转变的。

前两天大为还见了一个导演，他第一眼看到大为，说你这么年轻，我没想到保养这么好，我以为你得是……导演没继续说（笑）。我觉得大为很OK的，可老可年轻。

图/受访者提供

3

2012年大为合约到期，我们就决定开工作室，2015年开始正式按照公司模式运作。所有事我俩商量着来，大为会侧重内容。他很喜欢聊剧本，聊人物。我们公司的这些项目一定得要他看，认为OK才行。

有时候拍戏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现在拍你这边，我就走了，一个副导演帮你对词。大为就告诉我们的演员，他拍了这么多年戏，永远给所有演员对词，所以你们也必须这么做;多少老艺术家就一个人，你们也不需要一大帮助理;要守时。这些他自己先做到了，他非常守时，从不迟到。

我觉得人很成功了以后可能都会自满、膨胀，大为肯定有过，比较客气地说，一点点。（笑）他出第二张唱片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觉得自己说的特对，替别人想的会少一些。我曾经跟他讲，如果你只喜欢所有人都捧着你，没有人跟你說实话，那你可能就会失去自我。

后来我们俩不就分开一段时间嘛，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沉淀下来的。再见面的时候，他又回归正常了。

我们俩为什么谈了那么多年恋爱，就是我始终觉得他不成熟。他说，咱俩结婚吧。我说，我怎么可能跟你结婚，你太小了！他说，我比你大好吗？但是他给我的感觉，真的跟《奋斗》里陆涛那个劲儿挺像的。当时很多人都劝我，这人太年轻了，你得操多少心。我们俩结婚我都在想，我自己选的，我赌，要是输了，跟谁也不抱怨半句。

《幻乐之城》的概念就是我们坐这儿想出来的，灵感来源于我们都有的“身在福中不懂珍惜”的体验，当你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再去挽回也许就晚了。所以一定要珍惜眼前人。

我觉得大为的蜕变就是从一个不管不顾的大男孩，变成了一个懂得平衡、顾全大局、有担当的人。以前你要说服干个什么事儿，会很困难。现在都好商量了。可能以前大为简简单单拍戏，我们做了公司以后，他接触的更多元复杂，有时候比我想得还要细。他不像《虎妈猫爸》，倒是有一点《金陵十三钗》里的感觉。他还挺愿意牺牲的，不管是为家人，还是为工作，他愿意放弃一些自己的东西。

现在遇到问题或者情绪不好的时候，他会抱抱我，说没事儿，有老公在啊。有的时候晚上临睡前亲我一口，说“加油”。以前他没有这么贴心，每次很难过的时候，他安慰的方式一般就是“这算什么，这样你就不对了”，这让我非常“崩溃”，所以我以前经常吐槽大为：应该给你颁发一个“最会安慰人奖”。（笑）

4

这么多年，大为只要能回家就一定回，哪怕回来待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走。他就是想和家人多待一会儿，搞得我也得这样，要不然好像也不合适，（笑）去别的城市做活动尽量当天回，那城市长什么样、有什么好吃的都来不及看了。

我们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不是他忙就是我忙，能慢下来过日子的时间有限，所以有闲下来的时间我们会特别珍惜。

我们会一起上超市买菜、做饭，带着锅碗瓢盆、帐篷一起春游、爬山。过年全家一起滑雪，好像最近这几年都保持着这个习惯。有一年孩子放假，我怀着儿子，他带着两个姑娘去欧洲玩儿，搞了一个真正的“爸爸去哪儿”。他对孩子不溺爱，有一年我们跟大为姐姐两家出去玩儿，他每天早上起来就带着我们俩闺女走好几公里，边走还得边打拳，不能偷懒。

我和大为一起讨论过他的性格。很多年前他上节目，有一个环节是要大家一起抢一个什么东西，他说他当时那一瞬间就出离了，突然开始思考为什么要抢？最后呈现在画面上就是，他整个人呆站在原地。但是上综艺节目就要做各种事情，你没有效果怎么办？算了，还是在家看看片吧。适合大为的节目也有，最近好像开始流行所谓“慢综艺”，你看他前一段录了一个美食节目，烤烤串儿，他就觉得挺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