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鸡蛋的温暖

孙道荣

朋友曾在一个边远省份支教。

当地很贫穷，吃得很差，有的孩子早上去上学，甚至是饿着肚子的。为了帮助这些山区的孩子，由政府出资，学校每天为他们提供一个免费的鸡蛋。

早读完之后，开始发鸡蛋，每人一个。

农村家家户户都养鸡，鸡下的蛋是要拿去换油盐酱醋的，根本舍不得自己吃。没想到学校会免费给大家发鸡蛋，这让孩子们兴奋不已。

朋友至今清晰地记得，第一天发鸡蛋时，有个男孩子一口将鸡蛋整个吞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老师们又是拍背，又是拍胸，又是倒开水，好不容易才帮他将鸡蛋咽下去。每当想到这个情景，朋友心里就异常难过。他知道，那些可怜的孩子，因为难得吃到一次鸡蛋，才会那样馋啊。

可是，发鸡蛋没几天，就出现了意外情况：不少孩子拿到鸡蛋后，并没有吃，而是偷偷藏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将鸡蛋藏起来呢？是鸡蛋不好吃吗？当然不是。情况很快就弄清楚了，那些将鸡蛋偷偷藏起来的孩子，是舍不得吃。他们想将鸡蛋带回家，给年迈的爷爷奶奶吃，或者与年幼的弟弟妹妹分享。

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学校作出了强制规定：发给学生的鸡蛋，必须学生自己吃，而且必须在早读后立即吃掉。为了确保每个学生都将发下的鸡蛋吃掉，学校还成立了一个监督小组，负责检查、监督学生们按时吃鸡蛋。朋友是监督组的成员。

朋友告诉我们，真没想到，那些山里的孩子，为了能将发给自己的鸡蛋带回家，竟然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和监督小组的老师“斗智斗勇”。

有个瘦瘦的男孩子，每次拿到鸡蛋后，就表现得有点儿迫不及待，噼里啪啦地用鸡蛋敲击桌面，剥完壳，张大嘴巴，一口将鸡蛋吞了下去。嘴巴还吧唧得很响，看上去吃得有滋有味。朋友站在教室的窗外，一连观察了好几天，终于发现了这个男孩子的秘密：每次他剥好鸡蛋后，都会悄悄将鸡蛋藏起来，而将空手往嘴里一塞，装作将鸡蛋塞进嘴里的样子。朋友问他，为什么要将鸡蛋藏起来？男孩说，他的父母都在遥远的城市打工，几年才回来一次，他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他想将鸡蛋带回家给奶奶吃，让奶奶补补身体。

有个女孩子，拿到鸡蛋后，总是吃得很夸张，嘴巴里鼓鼓囊囊全是白色的蛋清和黄色的蛋黄。朋友仔细一观察，发现了问题：每隔一天，女孩子的嘴巴里才会鼓鼓囊囊，另一天，则只是“吧唧吧唧”的空响声。原来她是隔一天吃一只鸡蛋，另一天的鸡蛋则被她私藏起来。有一天，朋友不声不响走到她身边，她意识到自己的秘密被老师识破了，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轻声说，家里穷，没钱买肉，吃的菜基本上都是菜园里的蔬菜，难得有荤菜。她隔一天省一个鸡蛋带回家，是为了让妈妈将鸡蛋做成菜。

朋友说，每发现一个孩子偷藏鸡蛋，他的心就会既酸楚又温暖，既难过又感动。

这些将鸡蛋藏起来的孩子，都是为了省下来，带回家给自己的家人吃。对这些山里孩子来说，鸡蛋就是人间美味了，他们不想独吃，希望与家人共享。但是，给每个学生每天发一个鸡蛋并让他们必须吃掉，是希望这些孩子能够健康成长──他们是大山的未来啊。

为此，学校想尽办法，除了监督外，有段时间，甚至要求孩子们吃完鸡蛋后，将蛋壳上交。即使这样，仍然有不少孩子，想方设法将分给自己的鸡蛋省下来，带回家。

有一次，朋友对一个经常藏鸡蛋的男孩子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其实，你自己将学校发给你的鸡蛋吃下去，会让家人更开心的。男孩子看着他，郑重地点点头，很赞同的样子。朋友讲完了，男孩子忽然对朋友说，可是，老师，我把鸡蛋省下来给奶奶吃，比我自己吃更开心啊。

那一刻，朋友的眼睛，猛地湿润了。

朋友感叹说，在城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体会到，一只鸡蛋会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触动。

选自《杂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