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谎言

王　新

结婚五年了，一直是按照旧习俗，农历年三十除夕老婆跟我在父母这里过，正月初二我跟妻子探望岳父母。可最近这两年，最要好的一帮小学同学却总是选择在正月初二这一天聚会，一年、两年，到了第三年听说我们同学聚会又安排在初二这一天，老婆不干了。

她质问我，你这都是些什么同学啊，是没结婚啊还是都离婚了，选哪一天不行，干嘛非跟初二这天较劲啊。我连忙解释，说这样做主要是照顾一位家在外地的同学，年初三他才走岳父母家。老婆反问：“如果我年年除夕不在公婆家过你乐意吗？”我当时随口答道：“只要朋友同事约你去，我绝对放行！”

也怪了，农历二十五这一天，老婆的同事小丽打电话给我，说她们同事想要在年三十除夕一起吃顿年夜饭，问我能给老婆开绿灯吗？我当时第一反应就觉得此事肯定是老婆背后撺掇的结果，就哄小丽：难道你忍心年三十扔下老公和家人不顾，跑出来就为了吃顿原本是一家人最看重的团圆饭？可别听你嫂子乱出主意瞎胡闹。小丽听完“呵呵”笑了，告诉我：“大哥啊，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其实你误会我嫂子了，她可什么话都没说，主意是我出的，我们干酒店的忙了一年，平时哪有功夫凑在一起啊，趁着过年了，就在我们自己的酒店里热闹热闹。”

我仍然不相信她的话，继续试探：“那你们家在外地的那些厨师和打工妹也不回家了？噢，我明白了，该不是你们老板又开始接年夜饭的定单了吧？”小丽有些生气地反驳我：“大哥，你可不能门缝里瞧人呐，我们外地的厨师和打工妹今天就收拾东西回家了，只有家在本地的我们十来个人参加。再说了，我们也没接年夜饭的一张预定单，连放假通知都贴出来了，你要是不信，尽管来酒店打探吧。”

好好，我算服了。真是怪了，老婆一说“如果”，还真就“有”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去就去，有什么呀。

除夕夜晚，鞭炮齐鸣，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高高兴兴围桌坐，共享美酒佳肴。再瞧自己，身边少了老婆勤快忙碌的身影，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吃过晚饭，跟父母说去接老婆，穿好衣服，直奔酒店。

酒店外停着两辆大客车，玻璃门上的确贴着“农历年三十至正月初七放假，初八照常营业”的通知，酒店内是华灯绽放，人头攒动，笑语不断。我悄悄一数：嚯，足足开了六桌！还什么“十余个同事热闹热闹”，我就知道是胡扯，绝对是接了预定单的年夜饭，说到底还是为了挣钱。贴着窗子再一瞧，参加这般豪情盛宴的似乎都是些老年人，难道是老年人协会搞的集体会餐？

一位胖厨师打扮的中年人正举杯似乎说着祝酒词，很明显那是酒店的总经理李杰，可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难道是演小品的道具服？

正巧，一身传菜生打扮的小丽拿着托盘正往大门这一侧走，我悄悄把门推开一道缝，招呼小丽过来，小丽显然对我的突然出现缺乏心理准备，客套话也变得有些生硬吞吐。我笑着问她，看来你们这里的确很热闹啊，规模似乎远远超过“十余人”，但是没听说你们酒店有这么多退休“职工”啊。

小丽听了，索性昂起头说：“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不再瞒着你了，这些老人都是我们老板从敬老院里请来吃年夜饭的，一分钱也不收。具体情况，还是回头让嫂子给你解释吧，反正我们问心无愧，我要忙我的去了。”也没等我回话就走了。

一个小时后，敬老院的老人们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陆续走出酒店，乘大巴车离开。我在外面又搓手又跺脚心想总算熬过来了。这时，已换了西装的老板李杰走到我身边，连声向我抱歉，并把我硬拉进了酒店一个大单间里，这里也早已摆好杯盘酒菜，原来他们“十余人”的年夜饭这才刚刚开始啊。

李杰端起斟满啤酒的高脚酒杯，满含深情地说：“首先，我要感谢大家，你们放弃除夕夜在家吃团圆饭的宝贵时间，在这里为敬老院的老人们辛勤服务，我只能用敬三杯酒表示感激之情了。”旁边立即有人劝他：“老板，大夫不是说过您还不能喝酒吗？”“不！这三杯酒一定要喝的！”有些面红气喘的李杰仍然坚持喝完才作罢。

我抽空把老婆拉出来问她怎么回事，老婆这才吐露真相：原来，刚过完元旦的一天深夜，李杰开车去火车站送完朋友，回停车场的路上被一辆疾驶而过的摩托车撞倒，当即头破血流昏过去，无德的肇事车主趁着夜深人静逃之夭夭。过路的好心人急忙打120急救电话，却被告之车辆都已派出去了。再拦出租车，可司机一看要把身上又是血又是土的李杰抬上车，纷纷找借口拒载离开。正在危急时刻，一辆中巴车路过停下，司机和车上的两位老人一同把伤者抬上车，送往最近的医院。经过抢救，李杰终于脱险了，而那辆中巴车却悄然离去。后来，经托人多方打听才知道，那辆中巴车是敬老院的接送专用车，当时车上还有两位孤寡老人，刚刚从医院看完病出来，正是他们齐心协力完成的这次营救。恩人竟是敬老院的人，李杰当即被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经过一番考虑，他给自己订下规矩：以后每逢节假日，都要带上礼品去敬老院探望恩人们，每年的“九九重阳节”和除夕夜，把敬老院所有的老人们都接到自己的酒店里，请大家吃顿饭。考虑到家在外地的厨师和打工妹一年下来很辛苦，所以，从不接年夜饭的他打算集中家在本地的管理人员除夕夜留下来为老人们服务，自己也准备换上厨师衣服上灶台“露一手”。他不愿声张此事，但却发愁该如何向这些管理人员的家属解释，我老婆就提议让李杰按她的设想方式聚会约定，请小丽通知了我。于是，大家就这样相互按照“聚会约定”的方式通知各自的家人，为老板李杰保守这个秘密。

老婆笑着问我：“怎么样？这样的‘聚会你没意见吧？”我故意板起脸：“早知是这样，我绝对支持，你又何必兜这个圈子呢。”

老婆问我以后正月初二的同学聚会还去吗？我也实话实说地告诉她：四年前我们一位刚离婚不久的女同学的父母正月初一晚上在农村老家因为煤气中毒双双去世，女同学闻知噩耗后精神几乎崩溃了，我们大家聚集在她的身边，不停地安慰她、鼓励她……

为了让她不觉得孤单落寞，大家暗中商量好：以后每年的正月初二这天，我们都会作为她的“娘家人”和她在一起，让她受创的心灵有个温馨的“家”来呵护。同时，大家还统一口径编织好“外地同学年初三走岳父母家”的谎言为女同学保守秘密。

望着眼泪“叭叭”落下的老婆，我拿过纸巾递给她，轻声说：“其实，我们都是幸福的人，都在为让别人的快乐守着一个美丽的谎言。没有了除夕和正月初二的团圆，我们不是还有初一、初三、初四乃至更多的时间在一起吗？”

老婆破涕为笑，我顺势将她轻揽入怀，甜甜地想：彼此都守护过一个美丽的谎言，不恰恰是印证了两颗善良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