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伊尔根
“老师,安宁决定和宁远复婚,这回我彻底没戏了。”
“你说他俩要复婚?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安宁亲口说的,这事不能有假。”
“那张健怎么办?安宁不管了?”
“张健被判死缓,你让安宁怎么管?”
“你真的死心了?”
“不死心又能怎样呢?老师,我真是太傻了,白等了她25年!”说完,没等我接话,高飞举杯一饮而尽。
高飞是我的学生,临下班的时候,他打电话请我喝酒,我高兴地答应了。我是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中离开办公室的,难怪他们羡慕,已经毕业25年的学生请老师喝酒,怎么想都是一件让人骄傲的事。没想到高飞找我诉苦来了。这么说吧,安宁、张健、高飞是我的学生,至于他们三人还有宁远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故事是从1994年开始的。
那年,我担任高三班主任,开学不久,安宁转进我带的班级。校长告诉我,安宁之前在私立高中念书,班级有两个男生追求她,并因此发生了流血事件,她不得已才转过来的。又叮嘱,安宁长得漂亮,人也活泼,可能成为班级的不稳定因素,你作为班主任必须要重点关注才是。我一边答应一边想,到底什么样的女生,值得男生为她兵戎相见?
见到安宁,答案便有了。她近1.70米的身高,体形匀称,五官精致,皮肤光洁,即便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装,也难掩天生丽质。最惹眼的是她的五号头,头发天生卷曲,五指随意一拢,便散发出一种浓郁的、与年龄不相称的女人味。这在清心素面的高中女生中,确有一枝独秀的惊艳。很快我班里转来一位漂亮女生的事就在学校传开了。课间,我班门口经常聚集一帮男生,他们来不为别的,就为一睹新校花的芳容。到了后来,女生也三一群、俩一伙地过来了。一个未婚男老师开玩笑说:“赵哥,安宁有没有男朋友?要是没男朋友,你把她介绍给我,我可以一直供她到大学毕业。”就连退休返聘、白发苍苍的组长老太太也生了好奇之心,她笑咪咪地说:“小赵老师啊,你以取作业为名,把那个安宁喊到物理组来让我瞧瞧。”
插图:李雨薇
很快我便发现,安宁的性格和她的姓名截然相反,她天生是“自来熟”,兴之所至更是“人来疯”,进班级没用几天时间,便和几个活跃的男生混得滚瓜烂熟。和女生关系也不错,但到底没有和男生那么熟络。到食堂吃饭,她不介意和男生同桌。课间休息,她喜欢扎进男生堆里。一次课间,居然和男生掰起了手腕,教室里山呼海啸,引起众多外班学生前来围观。体育课上,女同学聚在一起打排球,她偏去和一帮男生打篮球,看她带着篮球横冲直撞,男生一个个吓得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次周六打完篮球,她竟然请几个男生到饭店喝酒,在她的循循善诱下,几个男生吐得翻江倒海,她却面不改色。女生和男生交往如此没有界限,要么是“假小子”,要么是举止轻浮,可发生在貌美如花的安宁身上,就格外显得伶俐可爱了。当然女生是不会这么认为的,她的招摇不可避免引起了一些女生的反感,其中不乏嫉妒之心。
安宁求学的那所私立高中,尽管顶着某国际名校的光环,但教学质量委实不怎么样。她原来在班级里名列前茅,到了我们这所重点高中,经过几次小考就原形毕露了。安宁骨子里有种不服输的劲头,奈何她的学习基础太薄弱了,再怎么努力也跟不上趟儿,没办法只好跟同座不耻下问。时间长了,同座难免心生厌烦,安宁感觉到了。一日,她找我请求串座,说想和高飞同座。我问原因,她说高飞讲题明白还有耐心。高飞成绩稳坐年级第一,是学校重点培养的清华北大苗子。排座位历来是班主任的一道难题,为了坐在前排中间,为了和学习好的同学同桌,家长找关系托人情甚至砸钱收买老师。学生到你面前哭哭啼啼的,一想这些事脑袋就会大一圈,至于学期中间串座更是没半点可能性。那天安宁哭眼抹泪地说:“老师不麻烦您,我自己串,您只要同意就行。”这个要求不过分,我在答应的同时心中暗想,安宁座位靠后,想调到高飞的前排座位殊为不易,连老师办起来都非常头疼的事,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学生能办到?
始料不及的是,安宁真把座位串成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张健帮的忙。张健是班长,为人少年老成,学习成绩一般,组织能力超强。为帮助安宁达成心愿,张健先做通了高飞和他同座的工作,然后牺牲自己向后坐到安宁的座位上,高飞同座坐到他的座位上,如此绕了一圈,安宁便和高飞同座了。班里学生都看出来了,张健这是在向安宁献殷勤。我了解情况后十分担忧,一方面害怕张健分心,他是班长,一旦他带头谈恋爱,班级风气有可能被带坏;另一方面,更害怕安宁影响高飞学习。安宁太撩人了,这样一个撩人的女生坐在身边,在荷尔蒙汹涌澎湃的年纪,哪个男生会心如止水?
我的担忧在寒假前变成了现实。
元旦,班级召开联欢会,张健和安宁担纲主持人。联欢会中间,安宁和高飞合唱了一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合唱结束后,学生提议两位主持人合唱一首,一个男生跟着起哄,说不唱拉倒,要唱就唱《夫妻双双把家还》。安宁和张健小声商议了一小会儿,最后合唱了一首《恋曲1990》。之前就有学生私底下嘀咕张健追求安宁,联欢会结束后,风言风语便公开化了。班长带头谈恋爱,班主任不能听之任之,我找张健谈话,他振振有辞地说:“老师,您太敏感了,我和安宁只是正常的同学交往。”找安宁谈话,她一脸莫名惊诧,“老师,您凭什么说我俩谈恋爱呢?”
凭什么?这话一下子把我问住了。凭学生的背后议论?凭他俩合唱爱情歌曲?凭他俩课间并排站在走廊里聊天?凭他俩给彼此买冰激凌吃?说服力不强啊!曾经,一个女生公然在走廊里搂搂抱抱,我批评她,她不承认,我臭她:“难道非得怀孕了才算谈恋爱?”那是一个没皮没脸的女生,她嬉笑着回应:“老师,你说我要是真有孩子,他是喊您姥爷?还是喊您舅舅?”气得我差点一巴掌抡过去。安宁却截然不同,特别是她的目光,像山泉水一样清澈见底,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确怀疑自己神经过敏了。我板起脸来故作恼火地教训她:“什么也不凭,就凭我是你的老师,所以有必要提醒你,一定要把精力用在学习上,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安宁一脸阳光灿烂地笑了,“谢谢老师,我绝对铭记在心。”走不远,又转身回来深鞠一躬,“老师您放心吧,我俩从来没有约会过,没有约会哪能算谈恋爱呢?”语气特别真诚,我不由得信了。不信也不能深说,多年的班主任经验告诉我,学生谈恋爱就像弹簧,你越想压制,反弹力越大,只要在班级里没有亲密行为,班主任还是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我的警告多少还是起了作用,安宁消沉了几天,但她很快又活跃起来。没有办法,她天生就是外向性格,不是谁一两句话就能改变得了的。和张健的交往倒是收敛了许多,应该合乎“发乎情止乎礼”吧。对于两人走得过近,班级同学早就见怪不怪了。那会儿,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学生都是“只要不学死,就往死里学”,谁有闲心管别人的事呢?安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紧迫感更强,加上高飞的辅导起了作用,她终于冲到了班级中间位置。让我颇感意外的是,高飞的成绩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相反学习劲头更足了。张健的成绩仍然维持在原来的水平。事实证明我多虑了。有时坐在教室里,我不免感叹自己落伍了,眼前这帮小毛孩子,在处理复杂的感情问题时,比成年人还能拿得起、放得下。
校长到班级听课,看到高飞和安宁同座,如临大敌,他喊我到校长室,呵斥我道:“赵老师,你怎么能让安宁和高飞同座?真是荒唐!胡闹!”难怪校长生气,学校好几年没出清华北大生了,社会上对此议论纷纷,他压力很大。我小心翼翼地分辨:“校长,您大可不用担心,自从他俩坐在一位,高飞的成绩比原来更好了。”我说的是事实,校长不好再说什么,但黑风罩脸地给我打预防针:“赵老师,你听清楚了,高飞要是考不上清华,我唯你是问!”我嘴上唯唯诺诺,但其实内心压力不小,现在所有的课任老师如众星捧月一样捧着高飞,无非眼巴巴盼着他考上清华好扬眉吐气。如果被安宁扯了后腿,那我在学校不会有好果子吃。
离开校长办公室,我把高飞喊到教研室,拐弯抹角问他学习情况,他听明白了我的意思,说:“老师,您放心吧,我给安宁讲题不但没耽误学习,相反对题目的理解比原来更深刻了。”看我怀疑,他又哀求:“老师,这眼见快高考了,你千万不要把我俩分开,你要是把我俩分开,那对谁都不好。”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默许了。
终于熬到报高考志愿了,当时高考是先报志愿后考试,大学分为重点大学和普通大学。张健第二批录取第一志愿报考本省一所农业大学,按照他三次模拟考试成绩,算得上中规中矩。安宁第二批录取第一志愿报考我念书的双海师范大学,专业选择物理学系,她征求我的意见,我问:“你这么喜欢当老师?”她回答:“喜欢。”“那为什么选择物理学系呢?”
“这个……”安宁羞涩地笑了,“我要说喜欢物理,那是骗您呢,主要是物理难学,报考的学生可能少些,要是报别的系,我有点没有把握。”安宁的成绩考不上重点大学,女孩子选择教师职业确实不错,我同意了。高飞第一批录取只报一个志愿:清华大学,第二批录取也只报一个志愿:双海财经大学。这个报法太离经叛道了,我问:“你已经决定了,一本院校只填一个志愿?”高飞说:“决定了,要是考不上清华,只能考三流重点大学,没意思。”我问:“二本为什么只报一个志愿呢?”高飞说:“一本我冒险往上冲一下,如果冲不上去,二本我就得保险一点,我们家经济条件不好,复不起课。”我说:“也可以考虑报别的财经大学,好男儿志在四方嘛。”高飞说:“老师,在外地念书来来往往,光交通费就得花不少钱,我想节省一点是一点。”说得挺有道理,我答应了。清华确实太难考了,高飞的父母是普通工人,要是他落榜了,他父母断然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按照他平常的学习成绩,我本想建议他二本志愿报得再高一点,可考虑到他的家庭条件,就忍住没说。
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让我大跌眼镜的是,高飞成绩虽然名列全校第一,但比预估低了20分!指望通过他露脸的肥皂泡破灭了,我一个人坐在教研室里黯然神伤。
高飞向我道歉:“老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高考是真刀真枪,成绩比照平时差上差下很正常,我不好过分责怪他。沉默了一会儿,我问:“数学才答了110分,怎么搞的?”数学是高飞的强项,按照那年的高考成绩,他考130分以上才算正常。“数学我估136分,现在看来可能答题卡涂串行了。”我信了他的话,正常情况下,像他这样的高才生,单科估分和考分上下不会超过5分。
“后悔没有用,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安慰他,“双海财经大学也是全国知名大学,要是你愿意,毕业后还可以考清华的研究生。”
高飞、安宁和张健都考上了第二批录取第一志愿。安宁如愿以偿,她开玩笑:“老师,过去我是您的学生,现在可变成你的师妹了,也许将来有一天,我没准会成为你的同事呢。”张健到学校取入学通知书,我问他高飞情绪如何,张健说:“心想事成,比考上清华还高兴。”我不解,问为什么,张健说:“老师,双海师范大学是您的母校,您肯定知道,双海财经大学和双海师范大学中间只隔了一条马路。”我还是没听明白,张健进一步解释:“老师,高飞喜欢安宁,您一点没看出来?也难怪,您把注意力全放在我这儿了,要是您再稍微分分神,就会看出来高飞喜欢安宁。”我沉默了,直觉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虽然我确实没看出来。
那年寒假,高飞和安宁一起到学校来看望我。两人离开后,同事闲聊,都说看来我们的校花有主了。我听了替高飞高兴,那时我虽然经历了一些人生沧桑,但仍没摆脱年少轻狂,特别是胸中充盈着无限的浪漫情怀。我想高飞虽没考上理想大学,但若能和喜欢的女人走到一起,未尝不是一件人生幸事。哪知过了几天,安宁又和张键一起过来了,我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在感情的天平上,我希望安宁能接受高飞,可是在内心深处,又隐约觉得安宁和张健更合适。男人天生喜欢美女,可喜欢是一回事,和她风风雨雨一起过日子却是另一回事。经验告诉我,美女大多如烈马,不是优秀的骑手根本驾驭不了。高飞固然情深意重,但对男人来说,痴情往往是致命的缺点。相比之下,张健却成熟稳重,并且张健的父母都是单位主要领导,家境比高飞不知要好多少倍。
第二年寒假,安宁和高飞、张健一起到学校来看我,三人离开后,同事好奇地问:“赵老师,你说那两个男生,安宁最后会选择哪个?”我回答不上来。一次大学同学聚会,我问一个留校的同学安宁在校表现,同学告诉我,安宁是物理学系的系花,在系里非常活跃,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但专业课成绩一般,好像还挂科了。我问她交没交男朋友,同学说追她的男生有很多,系学生会主席正对她穷追猛打,但她和他若即若离,因此具体什么情况说不清楚。同学最后笑着补充:“我们念大学那会儿,男生追女生叫‘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的这位美女学生可不然,人家是‘全面培养,重点选择’!”
第三年寒假,安宁和张健一起来看我,我以为这下两人的事可以定下来了,谁知张健告诉我:“老师,安宁心中有人,我没戏,高飞也没戏。”这太意外了,我问:“安宁有男朋友了?”张健回答:“是,一个初中同学对她死缠烂打了多年,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了。”初中同学?我听了感到匪夷所思,“他什么大学毕业?”“什么大学也没念,就是中专毕业,目前在一个化工厂当会计。”“你能确定?”我无论如何不相信貌美如花、大学毕业的安宁会找一个普通工人。“我和那个男生面对面谈过,这事还能有假?”“高飞知道吗?”“当然,可怜他到现在还不死心,傻乎乎等着安宁回心转意。”“我听我的大学同学说,物理系学生会主席正在追求她,好像机会蛮大的。”“追不上的,安宁我太了解她了,等她毕业了,他们之间的交往就结束了。”
张健走后,我立马喊来高飞,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高飞告诉我,张健说的是真的,那个男生叫宁远,是安宁的初中同学,两人早就交往了,只不过安宁闭口不说而已。高飞说得言之凿凿,可我还是不相信,“你真的能确定?”“那当然能,这事我能胡说吗?”原来宁远背着安宁偷偷找过高飞,说他和安宁的关系已经明确了,求他以后不要再去打扰安宁。为了让高飞相信,宁远拿出了他俩到各地旅游的照片,照片有在北京故宫拍的,有在上海外滩拍的,有在安徽黄山拍的,反正中国的风景名胜区基本让他俩走遍了。我一听就明白了,别看高飞是大学生,人家是中专生,可他的经济实力,和人家相比根本不在一个级别。沉默片刻,我问:“高飞,你这么喜欢安宁,和她摊过牌吗?”高飞憋了好一会儿,说:“摊过一次,安宁说她暂时不想考虑个人问题。”我激励他:“不管怎样,好歹再摊一次,以免今后后悔。”高飞犹豫了几秒钟,说:“老师,真的不能再摊了,要是再摊,话就得说死,那以后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我劝高飞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为一个女人牺牲前途不值得,高飞重重叹了口气,说:“老师,我早就做出牺牲了,那年高考,我故意答错了五道选择题,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想不到一年半后,我和安宁竟然成了同事。
双海师范大学下面有一所附属中学,是省内著名的重点高中。由于我在高中物理教学方面成绩突出,附中便向我伸出了橄榄枝,调我到附中任物理组组长,人往高处走嘛,我答应了。报到那天,我听说安宁被附中留用了,母校毕业的学生中,能被附中留用的几近凤毛麟角,听其他老师说,安宁学习成绩一般,但实习时在课堂上和学生互动好,加上母校物理学系竭力推荐,附中才决定留用的。
四年大学过去,安宁早摆脱了高中时的青涩,愈发出落得楚楚动人了,只是言谈举止矜持了许多。见到我,安宁嫣然一笑,说:“老师,你记不记得高中毕业时,我说我俩有可能成为同事,当时你还不信,现在你看是不是变成真的了?”“是啊,这么说你还真有先见之明呢。”我笑着打哈哈。说不清什么原因,我对我教的这个漂亮女生起了戒备之心。
新老师要拜师,安宁自然拜我为师,她问我新老师要注意什么,想起她之前的个性,我说要先行为世范,再学为人师,她说老师你放心吧,我保证不给你丢脸。安宁教学很用功,悟性也好,业务上手很快,和别的老师相比,她的课堂气氛特别活跃,不可否认,她的容貌起了作用,虽然并非决定性的,但肯定也是至关重要的——学生喜欢美女老师,说起来真是一件让人无可奈何的事。安宁也会别出心裁抖小激灵,比如批阅学生作业,其他老师只批对错,红叉打得张牙舞爪,她却在学生作业上画脸部表情,比如笑脸、哭脸、怒脸,或者写一两句搞笑的话:聪明,姐喜欢你;再错,姐要发火了,诸如此类。她的创意很成功,学生对此既见所未见,亦闻所未闻,看到批语无不欢呼雀跃,这样过了半年,安宁讲课受到了学生的普遍欢迎。
美女总会引人注目,一个未婚男老师听说我是安宁的老师,就托我帮忙介绍,我初来乍到不好拒绝,便私下问安宁有没有男朋友,安宁矢口否认,但她委婉地说不想找同行,这等于间接回绝了。男老师听后撇了撇嘴,那么漂亮没有男朋友,谁信?人家是在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呢!
高飞被双海财经大学保送研究生,张健在父母的运作下,被分配到双海市财政局,两人听说我被调到附中来了,给我设宴接风,并请安宁作陪。那天喝了不少酒,后来还出去唱了一会儿歌。在歌厅,张健借着酒劲儿说:“安宁,我俩再合唱一曲《恋曲1990》,可以吗?”安宁咬紧嘴唇,说:“那年元旦联欢会唱歌是你提前安排好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张健微微一笑,说:“老师,确实是我提前安排好的,本来要唱《夫妻双双把家还》,因为你在场,才临时改成了《恋曲1990》。”安宁大呼小叫:“没想到你这么狡猾,害得我被全班同学指指点点好多天!”张健绷起脸来,说:“再狡猾也没有你狡猾啊,你早有男朋友了,我和高飞却傻呵呵的一点也不知情。”安宁花容失色了几秒钟,但笑容立刻又如出水芙蓉一样绽放开来,“谁有男朋友了?高飞,我俩大学紧挨着,你说我有男朋友吗?”高飞瓮声瓮气地说:“有没有男朋友你心里知道。”安宁转而向我求救:“老师,两个男生欺负我,你管不管?”我没法接言,只能笑着打圆场:“你们谁要是有朋友就快点结婚,老师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半年后的一天,安宁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老师,有个事儿向你汇报。我确实有男朋友,他叫宁远。他追我好多年了,我不想辜负他。他是中专毕业,我以前怕你笑话,没敢讲实话。”本来因为高飞,我对安宁持有偏见,却没想到她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孩子,虽然我认为一个中专生配不上她,但仍然给予鼓励:“只要两人相爱,学历不应该成为婚姻的障碍。”安宁高兴地说:“老师,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之前我有顾虑,总怕拿不出手。这样吧,明天我把宁远带来,请老师给把把关。”
翌日,宁远请我吃饭。握手寒暄时,我仔细打量宁远,一米八左右的身高,体格健壮,面目有型,衣着讲究,上下里外透出一股精锐之气。两个挺拔、俊朗的青年男女站在一起,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宁远是开一辆桑塔纳过来的,我无话找话地说:“车不错。”宁远口气平淡地说:“刚买的,新车买不起,就买了台二手车装门面,有车出去谈生意会方便一些。”
之前没说到哪儿吃饭,落座后我才省悟过来,原来是本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么高档的地方,便竭力做出司空见惯的神情,但那里餐厅的装修,大堂的音乐,以及服务员的神情,都在精致中露出傲慢霸道之色,就连空气分子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是一个穷人!安宁却像回家一样自然,她看出了我的窘迫,嗔怪宁远:“我说不到这里吧,你非要来,看把我老师弄不舒服了。”宁远漫不经心地把砖头般大小的“大哥大”立在餐台上,说:“这地方谁能老来呢?就是来一次见见世面,也好知道这个社会是怎么回事。”又对我说:“您是安宁的恩师,就是我的恩师,请恩师吃饭,不来这里不足以表示诚意。”
宁远太会说话了,每句话都能触到人心深处最柔弱的部分,怪不得安宁喜欢他,女为悦己者容嘛。中间安宁上卫生间的时候,宁远说:“老师,安宁漂亮,追她的学生肯定不少,你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我吗?”我问:“为什么?”宁远说:“她的姓和我的姓连起来恰好是她的名字,她的名和我的名连起来恰好是我的名字。她说这是命运的安排,所以她才选择我。”我认真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快结束的时候,宁远问我用不用再加点什么,我说不用了,他随意从皮夹子里抽出一沓钱,对服务员说不用找了,多余的钱算小费,服务员乐呵呵地接过钱走了。结束的时候,宁远举杯说:“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说你只比我们大几岁,但你对安宁的恩情,我俩一辈子都不会忘怀。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我和安宁结婚的时候,想请你当证婚人,不知可不可以?”由于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宁远的话把我捧得迷迷糊糊的,我痛快地答应了。第二天安宁问我对宁远的印象,我回答说小伙子挺不错的,安宁说既然老师许可了,那我可就把终生托付给他了。
几天后我和张健、高飞聚会,中间谈到了宁远,我说他好像生意做得挺大的,张健撇撇嘴说:“他能做什么生意?还不是和厂长联手,把厂子掏空了。”高飞附和:“张健说得没错,我做过专题调查,穷庙富方丈,是我们这儿很多国有和集体企业的常态。”我开玩笑:“你们俩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张健冷笑一声,说:“老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企业破产是眼下最快的发财路径,情形如果照此发展,我相信用不了几年,我市的大部分国有和集体企业就会化为乌有,不信等着瞧!”
三个月后,安宁和宁远结婚了。婚礼就是在那家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举办,本市电视台综艺节目王牌主持人主持婚礼,婚礼现场气氛喜庆热烈,我的证婚词也足够精彩,婚礼结束后举办了一场小型音乐会,由本市出炉的某当红歌星现场献歌三曲,这在当时简直是翻天覆地的事。婚后,两人远赴欧洲旅游了一圈,我给安宁代的课。一年后,安宁生了一个女儿,小家伙天生一个美人胚子,可爱得很。美中不足的是宁远所在的工厂不久破产了,好在两人家底殷实,加上宁远头脑灵活搞建筑,两口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甜甜蜜蜜。
两年后张健也结婚了,妻子是银行职员,两人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五年后,张健被下派到一个区任财政局局长,仕途走得风生水起。高飞读完硕士读博士,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并评上副教授,学术成果在经济学界产生了一定影响,但他始终没有结婚。我因为教学成绩突出,被评为省级物理学科教学带头人,校长找我谈话,准备提我当学校主管教学副校长,我不愿意离开三尺讲台,就坚决地拒绝了。
安宁对我不当副校长很有看法,她劝我:“老师,副校长占有的资源是你当组长比不了的,比如你要是当上副校长,想评特级教师就容易多了。”我清楚她的心思,我要是当上副校长,她就能顺理成章当上物理组组长。为实现她的愿望,她把张健搬了出来,张健特意单独请我喝酒,酒至半酣,他问:“老师,有什么关口不好过吗?要是有,让学生替老师摆平好了。”“没有,我就是不想干。”“老师,能有机会替老师出头,是学生的幸运,你千万不要怕给学生添麻烦,我向老师保证,绝对小事一桩。”“老师领情了,就是真心不想干。”“老师,我知道你向来淡泊名利,可你要是当副校长,上哪儿办事肯定会方便得多,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里人考虑才是。”张健最后这几句话让我动心,我其实没那么迂腐,我明白一个老师的社会地位,远不能和副校长相比,可人生有一得必有一失,当老师我可以活得云淡风轻,当副校长却不能意气用事,很多时候甚至得委曲求全,而我天生不是愿意接受拘束的人。于是我说:“还是让给那些有志向的人大展宏图吧,我觉得当老师就挺知足的。”张健看我说得斩钉截铁,只好作罢了。
三个学生中,张健发展得最好,能量更是大得无边无际。那年安宁评高级教师,学校只有两个名额,安宁排名第三,她找张健帮忙,张健虽然在另一个区工作,却硬是从区教育局多给安宁争取了一个名额。学校的规矩是,高级教师开支有名额限制,安宁排名靠后,尽管评上了高级教师,却只能挣一级教师的工资,这事难不倒张健,他给区财政局局长打了一个电话,问题便迎刃而解了,连带着排名在安宁前面的一个老师也跟着沾了光。
日子如流水一般,10年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那天下午,宁远给我发短信,说请我喝茶,又叮嘱说千万不要让安宁知道。合上手机,我想宁远搞什么名堂,喝茶弄得像特务接头似的。待到见面时,宁远却说出了一个超出我想象力的事:安宁出轨了,对方竟然是张健!
刚会面时,我就发现宁远不对劲,他头发蓬乱,脸腮瘦削,胡子拉碴,我原以为他是生意太忙累的,却没想到受到了如此重创。努力收敛起凌乱的思绪,我问:“这事不好瞎说,你能确定吗?”宁远埋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安宁承认了。”“安宁承认也不见得是真的,这种事……”我想说这种事如果不抓现形,就不能确定,可当事人是我的学生,我说不出口。宁远大概明白我的意思,他苦笑一声,说:“老师,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他并没有说具体细节,可怜的宁远,他到现在还想维护安宁。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宁远。顿了一会儿,他艰难地抬起头,说:“老师,安宁想离婚,可孩子还小,我不想孩子这么小就父母分离,你是我俩结婚时的证婚人,我想求你帮我劝劝安宁,只要她回头,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我知道宁远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断然不会来找我,男人谁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戴绿帽子呢?但“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又是出轨,叫我这个当老师的怎么启齿,但是看宁远伤心欲绝的神情和满怀期待的眼光,我不忍心当场拒绝,只好含含糊糊说:“让我试试看。”
宁远走后,我把高飞喊过来,问安宁和张健到底怎么回事。张健的研究生、博士生都是在高飞的学校读的,这些年两人好得像一个人。高飞说:“老师,自从宁远的工厂破产后,安宁和宁远一直打冷战。”“为什么?就因为宁远没有以前那么风光了?”“也不全是,主要是宁远不服气,今天想干这,明天想干那,钱折腾出去不少,事却一个没干成,安宁为此身心俱疲,两人为此经常吵架。”“那也不能成为出轨的理由啊?”“老师,对夫妻来说,家如果不能成为爱情的港湾,就会在外面寻找感情寄托,这再正常不过了,何况这些年来,张健帮了安宁不少忙。”“举几个例子听听。”“例子可多了,别的不说,就说宁远干建筑工程,活儿干了钱要不回来,安宁就去找张健,张健是财政局长,宁远跑断腿也办不了的事,张健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你是说安宁找张健帮忙,宁远一直蒙在鼓里?”“这事安宁敢告诉宁远吗?站在宁远的立场,他宁肯钱要不回来,也不会去求张健帮忙。”
听高飞的话,基本就还原了事情的过程。“高飞,你实事求是跟老师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不是还对安宁不死心?”问得特别残忍,我知道安宁出轨张键,高飞的难受程度并不会比宁远差,可我不能不问,因为如果继续放任他在感情问题上走死胡同,那受到的伤害会更大。“也是也不是。”高飞说:“我之前确实对安宁存有幻想,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喜欢的是昨天的安宁,或者说,与其说我喜欢安宁,倒不如说我喜欢我们纯情的青春,可我知道青春回不去了,就像我们的年龄回不去了一样。”
高飞说得很理智,我放心了。“那你知不知道,张健下一步怎么打算?”“张健不想离婚,可他妻子知道了,他担心婚姻维持不下去。安宁倒是态度明确,说和宁远过不下去了,坚决离婚,她的想法好理解,因为她不想一辈子在宁远面前抬不起头。”
我一直没找安宁谈,不是不想谈,就是觉得实在没法谈。宁远也没有再来找我。大约三个月后,我和安宁一起准备物理试验,安宁失手把试管打碎了,她瞅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失神了好一会儿,问:“老师,你说玻璃碎了能复原吗?”她问得很镇定。我说:“碎了就碎了,想恢复原样没有可能,与其这样,还不如换一只新的。”她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想也是这样。”
半年后,安宁和张健走到了一起。
光阴似箭,一晃又一个10年过去了。此间发生了如下变化:我如愿以偿评上了特级教师;高飞评上了正教授,并被提拔为经管学院院长,其间他闪电结婚又闪电离婚,我问他离婚的原因,他说他的情感被安宁掏空了,除了安宁,他对别人失去爱的能力了;张健先后被提拔为市财政局副局长、局长,成了本市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校长知道张健是我的学生,让我帮助学校和财政要钱,我推脱说张健是安宁的丈夫,这事找安宁办才合适,校长说找过安宁,她说张健家教很严,绝不允许家属参与政务。校长连续找了我几次,我实在不好拒绝,就委婉地向张健转达了校长的意思,张健回答说老师正常事正常办即可,没有必要这样拐弯抹角。后来学校的图书馆、体育馆都被推倒重建了,学生教室和老师办公室也焕然一新,老师们私下议论,说学校能有今天的变化,全是借了安宁的光,安宁听了郑重其事地解释:“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是咱们校长力度大,我只是在家稍微吹了一点小风而已。”
安宁借助高飞的人脉,在教育系统杂志发表了几篇很有分量的论文,因此积攒了一定名望,她先到一所高中任副校长,两年后,又回到我们这所学校任党委书记,也就是说,她成为我的领导了。一次在公开场合,我喊她安书记,她听后脸色大变,她找机会把我喊到办公室,生气地说:“老师,你这是打学生脸呢,从今往后你必须喊我名字,你要是再喊我书记,我就没法在学校待下去了。”她说得情真意切,我照办了。
变化最大的当属宁远,经过几年艰苦卓绝地打拼,他坐上了市内房地产业头把交椅,头上顶着市工商联主席、省劳动模范、某大学客座教授等诸多光环,在本市政商两界左右逢源,挥洒自如。宁远是本市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关于他没有再婚的原因,一直是各界人士津津乐道的八卦话题,有人说他为情所伤,有人说他心有所属,有人说他风流成性,有人说他看破红尘,传闻真真假假,莫衷一是。因为孩子,他和安宁一直保持联系,两人还多次请我吃过饭,让我不由感叹,如今的世道,真是让人看不懂了。
和同龄人相比,张健算得上平步青云。财政局在市直部门中举足轻重,按照势头,他再上一步指日可待。然而高处不胜寒,就在张健仕途走得顺风顺水的时候,危机毫无征兆地来了。那天在市财政系统反腐败工作会议上,他正慷慨激昂地讲话,纪委的人进来把他带走了。过程太戏剧化了,以致传闻满天飞,领导干部因为贪腐被抓,总能刺中吃瓜群众的兴奋点,以至由此掀起的风波,遮蔽了事件本身蕴含的意义。
听说张健出事了,我第一时间喊来高飞,问他到底什么情况,高飞说:“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听财政系统的人说好像不乐观。”“你知道哪个环节出事了吗?”“这个倒是知道一些。”高飞告诉我,财政的钱存哪家银行是有说道的,一家银行出现内讧,连带着把张健供了出来。我不晓得其中的奥秒,问:“如果单这一件事,问题应该不会太大吧?”高飞拧紧眉头,说:“老师,我是研究经济的,对银行内部的猫儿腻清楚得很,老师我和你说,单单存款回扣这件事就绝对过不去,现在的关键是,张健不见得知道为什么事留置他,他当了那么多年财政一把手,每年经手的资金过百亿,常在河边走,还能不湿鞋?要是他胡咧咧出别的事,那肯定万劫不复了。”
看来张健遭遇人生滑铁卢了。我说:“张键就是升得太快了。”高飞说:“老师说得对,这几年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特别膨胀,什么党纪国法,早就被他抛在脑后了。”我说:“张健出事,安宁肯定很难受。”高飞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师,说出来你不相信,安宁和张健已离婚3年多了。”我听了大吃一惊,“半月前我们两家还聚过一次,我看他俩夫唱妻随、恩恩爱爱的,你说离婚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不可能?一方面张健可能嗅到了风险,他想保护安宁,另一方面张健在外面到处拈花惹草,安宁管不了也不想管,你别看两人住在一起,其实早就分居了。”“安宁跟你说的?”我警惕地问。“是的,她有时心里苦闷,就找我倒倒苦水。”高飞抬头瞅我一眼,说:“老师你不要想多了,我们俩之间没有别的事。”
半月后,张健转为刑拘。安宁尽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妆容和衣着打扮依然一丝不苟,若非仔细观察,看不出她眉宇间紧锁的哀愁。多年的养尊处优加上精心保养,岁月的刻刀并未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的雕琢痕迹,相反却散发着一种中年女人特有的风韵。在学校师生眼中,她总是那么精明强干,那么端庄妩媚,那么威严大气,不管她在哪里出现,周身总是笼罩着一道尊贵的气场。我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自从张健出事,关系网立刻土崩瓦解,现在谁都怕和张健沾上关系,除了宁远,她找不到可以依赖的人。
“你说宁远?”我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宁远会有那么大度?当年可是张健抢了他的女人,按照常理,他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
“不错,只有宁远可以依赖。”安宁迟疑着说,“宁远起家的时候,张健帮过很多忙,4年前,张健还在幕后支持他开发过一个地产项目,所以说张健出事了,宁远不能不管。”
“你和宁远说过吗?”我仍然感到匪夷所思。
“说过了,宁远也答应了。”安宁眼神里现出了少有的茫然和虚空,“尽人事看天命吧。”
半年后,张健锒铛入狱。我探望过张健一次,他跟我检讨:“老师,我想得到的太多了,结果连手中现有的也失去了。我对不起儿子,让他小小年纪就蒙受屈辱,更对不起父母,没能给他们一个幸福的晚年。”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说对不起安宁。
两杯酒下去,我和高飞都有些醉意了。我问:“你一直对安宁念念不忘,告诉老师,这些年来总共和她表白过几次?”
“总共四次,大二时一次,她说暂时不想交男朋友;和宁远闹冷战时一次,她说不想离婚,谁知后来她和张健走到了一起;和张健离婚后一次,她说怕影响张健前途,不能和他分开;张健入狱后一次,她哭着说配不上我,如果有来生,一定会选择和我在一起。老师,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备胎呢,可现在看来,我什么都不是。”
“和宁远复婚,她又是怎么说的?”
“她说反正已经丢脸了,就把脸丢到底吧,好歹孩子结婚时身边父母双全。老师,我现在要地位有地位,要名望有名望,钱虽然没有宁远多,可也足够花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安宁总不给我机会呢?”
我没法回答他。感情的问题谁能说得清楚呢?就像眼前的高飞,一个著名的经济学家,能把复杂的经济学现象阐释得条分缕析、入木三分,可在处理起个人感情问题时却弄得一塌糊涂。凭窗远眺,夜幕已经沉下来了,街道上车水马龙,远处高楼林立,各种灯五光十色,辉映着一个扑朔迷离的世界。
我回身,举起酒杯,说:“忘记过去吧,让我们为往事干杯!”
高飞举起酒杯,说:“我听老师的,为往事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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