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堆烈焰的余烬,一块阴燃的煤,你如果拨一拨它,它就会重新燃烧起来。
——约瑟夫·布罗茨基《娜杰日达·曼德尔施塔姆》
天赋的不朽,如天赋的诚实,不能使你
像历史一般长久沉睡于无人问津的旷野,或者
使你更长久地苏醒。它们更像是
树脂,金色的阴影,在橡木般倾覆的岁月中。
而我早已学习了黑暗,那迷人的质量。
我也学习了你的肺和喉管
学习在冻土中辨认你,——像帆在倔强的船桅上,在盐中,辨认低沉的海的速度。
荷马,茂盛的沙滩,致命的战争和你源自希腊的爱情
我站在其中如三千年后来此寻觅玩具的孩子;
而它们是词,是半融化的冰片
我碰一碰,它们就从命运线的航道之中流走。
我已听到脂肪和靴子的声音。我要告诉你:奥维德
这里仍然叫作沃罗涅什,伟大的帝国
在黑色的水里吐露它的威严,而你肿胀的木头
正在它的内部,变得更黑。变成煤。
我认得这一块积木,它曾经摆在更加危险的地方
在一座无辜的房子的深处。我们曾在那里
约定重逢。可那是何时?如果你我都无从辨认
它悭吝的年龄。如果千百个它正缄默,等待
崩塌的时刻?去年的路灯在今夜闪着,像倔强的
哮喘病人。去年的瓶子忍着饥饿,在风中
重复它空空如也的疼痛。——你认得这些疾病
像认得幼年时佩戴的金锁。但我们已不记得
那把钥匙。直至它倔强地找到我们,告诉我们
一个从未被打开的秘密,一扇门。告诉我们
真实的鹰,真实的狮子,真实的抹香鲸,真实的
凝视,在博物馆的玻璃之中。真实的眼睛。
虚构。胶片上隐现的苦痛,迷茫的光。这一座
无辜的积木的房子,像所有的木头一样曾经
属于伟大的斧子。——可我们都不记得
那些危险的纹路,曾怎样在你我的手心颤抖。
太久了,会场的服务员不知去到哪里,没有人
来探问面前茶杯的温度。圆珠笔在纸上
笨口拙舌地比画,试图模仿话筒们的雄辩。
“历史教育的使命”:他写。但不知在写什么。
他庆幸,轮流发言时表现不错;——他做过准备。
尽管他也像所有人一样清楚,这并不重要。
有人早已将笔放下,看时间在手机芯片里蠕动;
麦克风偶尔暴躁,把唯唯诺诺的傍晚叫醒。
似乎结束了。邻座的教师代表正起身,收拾表情
打理自己的谦逊。他也仓促地握手,说“是”;
说“是的”。他等一等,确信没有领导会走近自己
从稍远的门绕出去,绕过那些对职称的关心。
他决定徒步走去附近的菜市场;——没有车,时间
也还够用。《中国近代史纲》的课件需要修改
可那是明天的事情;今天,是生活;小贩的叫卖声
在夕光中隐隐响起,像教案里似曾相识的段落。
他攥着妻子手写的纸条:有些菜已经售完。但足够了
他想,他没有那么多新鲜的胃口。他早重复了
对价格的争吵,重复了“爱”“积极”与“事业”。
他想回家,慢慢做饭,等八点档的穿越剧上演。
太安详了。他不想在今晚收到有关论文的任何邮件
——那些历史,那些东拼西凑的历史,那些
在他的楼道里反复跺脚的声音。黑暗中的钥匙的声音
永远连成一串,谁猜错,谁就抛弃自己。
吃过饭,调低了座椅,将白色的衬衣
脱下,蒙在头上
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对岁月疲倦的男人
空中,云朵的象形文字正阅读秋天
透过白色的纤维
光刺进来,十月的传单在眼睑上抛洒
有人敲了敲车窗,他没有理会,并相信
自己已经睡去
像几十年前,听着关于今天的演讲
一阵急刹车的高音,他突然起身,但
什么都没看到
他伸手,扳动后视镜,并保持了那个姿势
看到吗,那近乎沉默的形象。
虽然你已见得太多,在伟大的独裁者
诞生的时刻;在深夜
这缓慢的黑暗里。
六月。永生的战争。一队起义者走进梦境
寻找尚未焚毁的都城。历史在演讲
慵懒而强大的秩序:
夜行者把死人的血
从活人手中抽出,尝一尝,放回原处。
而你口含着词;你拥有动脉和你宁静的胸腔。
你尚不知晓年龄,——当死亡无所事事
美用它倾斜的目光
看着你。
你不记得恐惧,那些来自童年的,那些冗长的
虚构。它们还在关灯后的卧室里长谈
像被遗忘的玩具……
你能听到它们
用过去时的谦卑说:“我”。“你”。
而这里是“此刻”:不朽,真实的课程。
人们聆听。聆听,聆听,在命运轻浮的课桌下相互
触碰,——试图找出
授课的人。
而此刻像刀在转动。此刻。它参加它过去的葬礼。
象形的星群下,仍未睡去的盲人
占卜血的寿命
看不见月光与表盘
也不会问:谁,是什么时候?
六月;你和一场大火落在沉睡的冥想者脸上
他感觉醒了,但没有火。
缓慢的黑暗像恐惧,那优雅的亡灵
环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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