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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时间:2024-05-07

钟培旭

未及不惑,我对教育的是与非仍感激荡、时有激愤。我自忖还在“学做老师”,但受指派,已奉命指导三两徒弟,言传身教带着他们站稳讲台,讲好语文。

最近,学校又派来一位实习生,她要跟着我“学做老师”以完成师范生实习任务。实习生明显比徒弟更稚嫩,徒弟们已入职,教育日常是工作,是职责,逃无可逃;实习生来试探,教育点滴很新奇,还存疑,乾坤未定。跟实习生相处的过程,唤醒了我的“古早”从教经历,也助推我梳理对教育的理解。

这位实习生小庄是我校毕业生,据她的老师介绍,她可是那年高考语文全校最高分。许是志愿没报好,她没录到中文系。凭着那股子热爱,即便要推迟一年毕业也转到了中文系。她刚来第一天晚上,见我备完课似有空闲,就拿出正在做的毕业论文向我请教。她做的论题正是我读研专业范畴,遗憾的是我虽教语文,却离学术远矣。在支支吾吾的应对中,我知道:她的确热爱文学,是那种比较有灵气的中文人。

这个年轻人有一股子纯真之气,她说话轻盈,语速很慢,与人对话时总睁着迷茫的眼看着对方,然后静静地等着回答。她比我以往任何一个弟子都内向、沉静。任凭周边再喧嚣,她都可以默默待在自己的工位上不说话,忙自己的事情。刚开始,我以为她是还不熟悉,是慢热,但一个月过去了,她还是这样。可她也并不是真正的胆怯,遇到问题,她会很认真地问我、或其它老师,那种真诚任谁都会被打动。我看她生活极简,很朴素,感覺她是那种把全部热情投在文学上的人。

我担心,像她这样的人,恐怕不能很好应对学生的“为难”。

果不其然,刚开学第二周,她就遇到挑战。有一天晚自习,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盯梢”,让她自己去巡一巡。第二天大早,她就跟我说她被学生气哭了。情况总结起来,就是一场小闹剧。原来是小庄看到一个学生没有做语文作业,她就过去交涉,正让那个学生拿出语文资料的时候,后排有一个学生以为她和同学起了争执,一边兴奋地张望,一边发出叫唤声。其他同学听到声音,就都朝她那看。小庄哪遇到过这种情况,强忍着眼泪急匆匆退出了教室。对于这件事,小庄认为是后排学生瞎起哄,那个学生自己则根本没意识到问题。

听他们细陈,我有些犹豫。看着小庄说这事时仍有些泛红的眼,我想把学生叫过来骂一顿。可听了学生的陈述,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心想:做老师的人哪可能不受点委屈呢?又在考虑,小庄这么敏感,是不是应该让学生郑重道歉以示对她的尊重呢?来不及细想,我还是决定就事论事。我跟小庄挑明几点意思:一是想做老师,内心要强大;二是一件小事,不值得闹心;三是适度惩戒,试着自己处理学生。与此同时,我悄悄提醒了那个学生:“庄老师刚试着做教师,有点像小学生刚迈进学堂,很多事还很懵懂。你昨晚的做法有不妥,庄老师找到你或提醒、或批评,你要服气,要能理解和尊重。”学生也是讲道理的,讪讪点头。

此事就此算告一段落了。这让我想起我刚开始做老师的日子,也曾被学生气哭,是的,我也是脆弱而敏感的。在那些彷徨的日子里,我曾经在心底反复玩味王朔的这样一段话:“我曾经以为日子是过不完的,未来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我就待在自己的未来,我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真正的变化,我的梦想还像小时候一样遥远,唯一不同的是我已经不打算实现它了。” 话说回来,可能很多职初教师在走进琐碎教育日常时都曾听到过“梦碎的声音”吧。

这样一想,我觉得自己一度试图让小庄在实习阶段多保留点教育热情,多感受教育阳光有点过于理想化了,其实并不妥。我们作为指导老师,应该让实习生感受教育的本真,而不应该回避问题。教育的本真本来就是既有“阳光雨露”,也有“风雨飘摇”。各种问题挡也挡不住,小庄必须自己去面对、去体验并去解决。我所能做的大概是让小庄的学科功底得到发挥,找到教学的成就感。

开学前两周,我让小庄先跟着听我的课。一开始,我就先阐明了自己的风格和追求。我喜欢宽松点、互动多的课堂,生怕课堂走向沉闷、乏味,为此进度慢一点也在所不惜。我目前尝试结合课改理念创设“学习任务”——有学习情境,有具体任务,有探究可能,尽管有时候还是我讲得比较多,但还是主张让学生知道我们在什么语境里讨论这些课文、用到这些知识。每次进教室之前,我会跟小庄提几句我的设想,走出教室之后,我会简单聊聊自己最满意的地方和课堂中的遗憾。我多次希望她能给我提提意见,最开始她还是礼貌地说:“很好呀!”有一次,她犹豫了一会,嗫嚅着说:“老师呀,我觉得你今天讲诗让学生翻译其实并不好,逐句翻译很破坏诗的美感。”这一句话对我是有震动的。去年听市内一位名师讲诗,他也持这种意见,认为我们当下的诗教方法损害诗意,其中以翻译为甚。而我在现实课堂,有时还是按“需要”带着学生译或者让学生试着译。我愣了两秒,没有为自己进行辩护,大力肯定她的这番理解。

我决定让她的讲台首秀,就从讲诗开始。她给学生讲之前先给我简单过了一遍,描意境、传诗意,解意解情都没问题。第一节课上下来,她一首小诗讲了40分钟还没讲完,全程不带歇息,铃声响起还意犹未尽。我是很佩服的,我刚做老师可紧张了,就差跟沈从文一样讲十分钟就没话可说。虽然她说她下课了还紧张得发抖,但课堂上确实表现得镇静自若。课后评议,我给了她很多鼓励,也提了些小问题。说到还是要有点互动,考虑学生心理,她的实习队友插了一句:“我之前听你讲诗觉得讲得好美啊,但是听课的时候后面的学生说好无聊。”年轻人讲话很直接,我只好接腔说:“是的,做了老师,一定要有身份的转变意识,不能只考虑我怎么讲,还要考虑学生怎么学。”小庄点点头。隔了一周,我又安排她讲黄庭坚《登快阁》一诗。课前,我翻了一下她的课件,似乎还是一样的套路。但在课堂上,她讲至“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让学生展开想象,把画面画出来。课堂一下子被“点燃”了,大多数学生都画得不好,但会很热烈地讨论画里应该有什么(意象),以及是什么感觉(意境)。课后,我看到她来实习这一个月里最灿烂的笑容。趁着开心的劲头,她又拿出她近几年来填的词让我品鉴,她说她喜欢自己填的“落日泅红”这几个字云云。

又隔了一两天,她很认真地来问我:“老师,我觉得你的理念很好,但好像跟其他一些老师又不一样……”原来她跟她的朋友们聊实习情况,她一个同学在初中教语文,目前是先带着学生翻译三遍,然后做题。指导老师的理由是,必须讲三遍学生才记得住。另一个教初中的同学在讲《桃花源记》时,突然冒出一个问题:“陶渊明为什么写的是桃花源记,为什么不是菊花源,不是梨花源?”就跟学生简单聊了聊。据说后来被指导老师批评,认为提出这个问题没有用。我听了很是讶异——那个问题多有意思啊!我愿意相信语文教育同行们有很现实的考虑,但不必焦虑至此吧?!在跟小庄的交流中,我还是坚定表示:语文老师,或者大多数老师,不应该只是做“知识”的耕种者,还应该在学生的心田上种些“花”,引些“鸟”。在春天来时,大地才会有“鸟语花香”。刚才提到的两位指导老师,他们重视学情,更加务实,不是没有道理。我在创设的“学习任务”推进困难时,也无法做到按理想把任务交托给学生自主完成,而是一点一滴引着学生向前走。可是,即便生源不佳,现实窘迫,还是应该有教育的理想,保持朴素的情怀,让学生在积累知识之余,能够主动思考、提升素养,这不应该是每个老师的希冀和教育的取向吗?在繁重的教学工作之余,文字的纯真与美好,不正是我们每个语文人的“自留地”吗?我鼓励小庄:“你能领悟诗意,舞文弄墨,一定也想带着学生走进诗词、学会表达吧。你还是要有自己的坚持,才会觉得教育中有无限乐趣。”

她听完“嗯”了一声,似懂非懂地走了。

近几年身边新入职的年轻人都很优秀,但似乎更多人视教育为普通工作,点到即止、少有深情,正如网上所说,有“整顿职场”的势头。我乐见其成,也保留了一点意见:教育毕竟还是有特殊性的。因而,我诚心希望更多像小庄这样真正热爱语言文学、葆有教育情怀的人走上教育岗位,祈愿他们能认清现实而不减勇气、走入庸常而仍有锐气!

责任编辑 成 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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