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写作教学视域下ChatGPT的教育价值审视

时间:2024-05-07

姚文晗

2022年11月,自ChatGPT横空出世以来,人工智能的进一步发展带来的教育变革成为教育者们津津乐道却又难掩担忧的话题。这款由Open AI开发的基于转换器的生成式大型语言模型,具有语言理解和文本生成能力,回答各种问题并且提供帮助。乐观主义者认为它代表着我们在不断地突破认知的局限;悲观主义者则看到了裹挟而来的教育方式和教育伦理问题。

不久前的一篇报道,提到北密歇根大学的哲学教授Antony Aumann在教一门世界宗教课程时,惊喜地读到了一篇“极好的论文”,其简洁的表述和严谨的论证令教授拍案叫绝,询问之后才得知那个学生是用ChatGPT写的。类似的新闻让我们不禁再次思考关于语文教育过程中艺术和技术的二律背反。撇开宏观教育意义上的喜与忧,在写作教学的视域下审视ChatGPT,有人认为ChatGPT的出现与广泛运用是更广义范围上的“互文”,为写作教学提供了更为丰富的语料库;也有人认为这是拉响了创作的警报,如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斩钉截铁地表示“这是剽窃”。写作教学视域下的ChatGPT是否具有教育价值,以及在ChatGPT强势来袭的当下,我们的写作教学该做些什么,需要我们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一、写作视域下的ChatGPT的内涵与定位

在教育界,目前关于ChatGPT最大的争议便在于写作的内涵与伦理。许多杂志面对这样的挑战如临大敌,纷纷发表声明,拒绝以ChatGPT参与写作的文章。在写作视域下,ChatGPT究竟该如何定位,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话题。这个话题的解决,首先需要我们先理解写作的内涵。ChatGPT对写作的定义是“一种艺术,涉及把想法和观点以文字的形式表达出来”,是“一种技能,需要练习和熟练掌握,以便能够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即我们所说的艺术和技术的结合。在当下,大家对ChatGPT介入写作的讨论要点主要在于写作方式和写作伦理。

(一)ChatGPT的寫作方式探讨:对话与整合

写作的过程就是和读者对话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ChatGPT的思考方式是一种宽泛意义上的“写作”。而且在对话的过程中,不同于虚拟的游戏世界,ChatGPT具有写实性,所有的内容都来源于真实的世界,让人在对话的过程中克服内心的孤独,感觉到对面有一个“人”,试图唤醒人们内心的微妙情感。另外,ChatGPT的聊天内容是基于海量数据的存储和高效设计的架构,从而在“人机互动对话”的过程中整合大量人们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呈现了真正的个体所不具备的广博和深刻。

基于此,ChatGPT参与写作的方式基本上是被大家所认可的。它所独有的对话特征和整合的思维形式,使其具备了写作所要求的读者意识和信息整合能力。

(二)ChatGPT的写作伦理思考:互文与剽窃

“互文性”这个概念由法国学者克里斯蒂娃首次提出,她认为整个文本世界抑或语篇世界,文本与文本之间呈现着动态的联系。“任何一个文本都不能被看成一个单独孤立的存在,在它的周围,是一个无形的文本海洋;一个特定的文本,在它成为文本的过程中,总是在这个海洋中提取那些已被写过、读过的片断语词,并‘按照伪装的程式把它们‘编织到自己的文本中。”[1]也就是说,在我们日常的阅读写作中,每一个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镜子,文本之间有关联性和参照性。所以,对ChatGPT介入到写作中欢欣雀跃的人们激动地宣称这是广义的互文性。然而,由于无法追溯来处,难以寻觅思考的路径,“写作者”通过一个或者几个简单问题的答案整合就像模像样地得出一篇文章的现象,也让许多人大声疾呼写作伦理的丧失,像马斯克一样表示“我们离强大到危险的人工智能不远了”。

于是,从写作伦理上来看,ChatGPT对写作的介入是一个难以有定论的话题。或许需要不断地完善对写作的定义,也许有一天,除了我们常说的文学写作、应用文写作等写作文体之外,还有一个新的文类出现,就是机器写作。

二、以ChatGPT为凭借的写作审思

写作,无论是什么体裁和题材的写作,从根本上来说都是讲故事给别人听。因此,审视以ChatGPT为凭借的写作,也需要思考这样的核心问题:谁是讲故事的人?讲了什么样的故事?这样的故事是如何讲的?

(一)写作主体:谁是讲故事的人?

随着时代的发展,“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的讲故事场景再也不见,乃至“我手写我心”的个性化创作也逐渐成了过往。在中国传统文学的发展过程中,人们从“复述”故事到“创作”故事,似乎创作的主体从群体到了个体,体现了“作者”的主体性。而ChatGPT的出现,引发了比罗兰·巴特“作者已死”更深的恐慌。在2023年2月28日上海图书馆公众号推出“微阅读:ChatGPT眼中最值得推荐的书单,你认可吗?”,让其推荐五本最喜欢的文学作品,分别是《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百年孤独》《麦田里的守望者》《了不起的盖茨比》,且都给出了推荐理由。最后,上海图书馆的公众号也大方承认“部分文稿由ChatGPT回答组成”。那么,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ChatGPT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主体推荐了这些书目呢?我们不得而知。

人们也会以此产生质疑,ChatGPT的写作是否是完完全全的抄袭,当各类机构争先推出机器代写的内容后,“人”写作的主体性何在?从我的几次写作尝试来看,ChatGPT的写作需要给它明确的问题指向,并且在不断的追问中完善答案。因此,或许我们可以勉强认为人的写作主体性主要在提问和追问中达成。

(二)写作内容:讲了什么故事?

人工智能在文学创作领域的神奇对于大家来说并不陌生,之前韩少功曾将秦观的《金山远眺》“西津江口月初弦,水气昏昏上接天。青渚白沙茫不辨,只应灯火是渔船”与IBM公司的作诗小软件所作的诗歌“西窗楼角听潮生,水上征帆一点轻。清秋暮时烟雨远,只身醉梦白云生”混在一起,请大家辨识高下,许多人表示难分伯仲。同样的,如果我们给定方向,ChatGPT似乎也能完全应付写作。比如,我尝试给ChatGPT一个指示“请阅读2022年高考上海卷,写一篇命题作文”,ChatGPT稍作思考之后,大约用时一分钟,写出来一篇题为“从问题到结论:探究的重要性”的文章,字数在500字左右。我提出“请以纳兰容若的口吻写一首词”的要求,ChatGPT“创作”出来的词“满江红,烟雨深,清风拂面,梦里依稀”,也颇有几分纳兰容若的风格。

因为ChatGPT整合的信息更全面,答案可以到达文章长度,而且回答的思路更严密,说话的方式更像是真人,非常符合文章的写作要求。由此,ChatGPT的写作内容往往是基于大量数据的梳理、整合和筛选,给出一个既具有统整性又有一定的个性色彩的内容。

(三)写作方式:如何讲故事?

美国语言学家古德曼认为,阅读是心理语言学的猜谜游戏,包含思想和语言的相互过程。谜底如何揭晓,就需要我们沿着文章内部的行文逻辑来推断。在我们惯常的篇章分析理论中,“衔接”和“连贯”是最重要的内容。一般来说,篇章构成的关键在于句子内部各成分以及句子之间的衔接关系,一个完整的篇章,一定既有结构上的连接又有语义上的关联。

以此来看ChatGPT创作的故事,会发现其内在的逻辑是相当自洽的。我曾经尝试让其写一篇意料之外的微小说。它讲了一个叫做艾米的女孩子,可以通过拥有的魔法戒指来控制时空,但是因为她发现如果滥用这些力量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所以艾米把戒指藏了起来,永不再用。这个篇章逻辑自洽,故事完整,语言通俗易懂,也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了“意料之外”的要求。

然而,这样的写作也恰恰由于其“无缺”的特点而寡然无味。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说:“在艺术作品的机械复制时代,凋谢的东西就是艺术品的光韵。”[2]光韵在于身心的体验,而非单纯的听和看。由数据库检索生成的文章中,那种“在夏日的午后,一边休憩一边凝视着地平线上一座连绵不断的山脉或一根在休憩者身上投下绿荫的树枝”(本雅明说“那就是这座山脉或这根树枝的光韵在散发”)完全不复存在,也便缺少了触动心弦的力量。

三、ChatGPT的交流方式对写作教学的启示

以往,当我们谈到AI的局限时,常常会提到那些涉及创造、想象力、审美、情感、知识积累的工作只有人类才能胜任。然而,随着AI越来越聪明,在绘画、写作上屡获大奖,让我们不得不思考,似乎这类工作也不是不可能被替代。如前所述,ChatGPT在写作主体上似乎淹没了“写作者”的主体性,但“写作者”依然可以通过问题来不断引导;在写作内容上,ChatGPT也能给出一个既具有统整性又有个性化的文章;在写作方式上,其相对自洽的逻辑和大众化的故事情节,以及通俗的语言表达,反而限制了写作应有的“光韵”。以此来反观我们的写作教学,也有不少值得思考的地方。

(一)基于互文的文献梳理

随着人工智能学习能力的不断增强,其知识越来越广阔,写作能力越来越强,许多文献梳理的工作不再需要人工完成。正如赞同互文性的学者们所说,我们所用的每一个字词,每一句话,其背后往往都蕴含着许多文本的网络。因此,在写作教学(尤其是议论文写作教学)中,可以引入ChatGPT帮助学生进行文献的梳理。

比如,想要写一篇探讨“人生的意义”的文章,但是对“人生的意义”这个话题比较陌生,可以让学生通过和ChatGPT对话来完成文献的梳理。如下面这组问答:

“什么是人生的意义?”

“人生的意义是一个深刻而又普遍的问题,它涉及人类的存在意义、生活目标和价值观。一般来说,人生的意义可以分为两类:宗教意义和世俗意义……”

这样的回答,信息全面邏辑清晰,可以在学生写作时作为借鉴。当然,由于回答的内容是在广泛的内容中进行了筛选和整合,其内容的回答相比自己查阅资料,有一定的限制和局限,不利于学生从多角度来思考问题。当然,通过提问方式的改换(比如“哪些哲学家讨论过人生的意义”“思考人生的意义是否有用”等)来使得信息的搜集与整合更为全面,也是一种可供借鉴的方法。

(二)基于对话的情感代入

从“对话”的角度来看ChatGPT的回答,它每次的答案组织都是写作的过程。然而以“对话”为基础来审视ChatGPT的写作,会发现虽然每一次的对话回答都滴水不漏,甚至非常专业,但是中规中矩,缺乏真正的洞见。如果真的设想对面是一个人,也会觉得这个人非常无趣乏味。如一位喜欢点评预测篮球比赛的同学问ChatGPT关于比赛结果的问题:

“凯文·杜兰特加入菲尼克斯太阳能够夺得NBA总冠军吗?”

“没有任何球员能够单枪匹马夺得NBA总冠军,需要一支强大的球队才能取得胜利,凯文杜兰特加入菲尼克斯太阳的确会增强球队的实力,但仅凭一人的力量是很难夺得总冠军的。”

“阿森纳本赛季能不能夺冠?”

“这取决于阿森纳本赛季的表现。阿森纳的表现将决定他们本赛季能否夺冠。如果阿森纳能够发挥出色并实现历史性的胜利,他们就有可能赢得冠军。”

这些话初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说了很多,但似乎又什么也没有说,像是一本正经地说着正确的废话。由此可见,ChatGPT所具备的语言智能还是处于一个对外部信息简单“互文”生成的语言体系,而人类的语言则是关联着情感愿望、当下心理、文化知识背景等多方面因素的过程,单靠ChatGPT的语言辅助,无法写出真正的文章。而这一点,也正是我们在写作教学中需要挖掘和唤醒的。

王筠曾经在《教童子法》中提到:“吾乡非无高才,然作诗必律,律又多七言,七言又多咏物;通人见之,一开卷便是春草秋花等题目,知其外道也,掩卷不观矣。”他也因此强调在教授作文时“必须放,放之如野马,踶跳咆嗥,不受羁绊,久之必自厌而收束矣。此时加以衔辔,其俯首乐从。且弟子将脱换时,其文必变而不佳,此时必不可督责之;但涵养诱掖,待其自化,则文境必大进。”[3]仔细审视ChatGPT在写作上的不足,便是如王筠所说的“外道”“一开卷便是春草秋花”。因此,在写作教学中,让学生从对话的特点出发,随心所欲地代入自己的情感思想,在放中慢慢地收,可以有效地避免ChatGPT介入写作时带来的刻板和无趣。

(三)基于体验的想象空间

虽然相比之前的智能聊天程序,ChatGPT被更多的数据所驯化,成为知识更丰富,学习能力更强的聊天者,但是也有不少学者提出其弊端和局限。如上海大学文学院创意写作教授谭旭东老师并不担心学生利用人工智能进行写作,因为他认为“机器是生产,而人是创造”,创意写作“很容易调动学生的生活经验和知识资源,学生自己有话可说,可能就不会抄袭或者去利用人工智能写作”。的确,人类真实的生活体验,暂时还难以被机械的“经验”所取代,而且,相比于机器写作,人在写作时最核心的不同是能够为自己构建一个基于体验的想象空间。比如“打开一扇窗”,在当下ChatGPT的文字处理中,许多答案都指向推开了窗户,而在我们想象的空间里,则有着更悠远的美感和心境。

语文教育,尤其是写作教育,不是一种单纯的沟通技术教育,也不只是一种孤立的审美教育,它是整体生活文化的一个总的反映。当我们在进行写作教学时,实际上也就是不自觉地在采用一定的工具培养学生们反省和解释生活的能力,也是在潜移默化地实现并丰盈他们的精神,并且用语言来表达思维的过程。而这个思维的重整过程所倚重的,必然是学生的自我经验。如果没有真实地经历过,只是通过别人的文字或者口述得来的知识很快就会死去,会变成散乱一地的碎片。如果每一个人都抱持着一块碎片,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可以搭建房屋的所有材料,就会永远游离在世界之外,看不到全貌。所以,在语文写作教学中,最关键的,是让学生回顾自己的经验,体悟情感,提炼思考,从而实现经验与思维的重整。

2017年5月27日,柯潔因0:3输给了AlphaGo而哭泣的照片到处流传。他曾对新华社的《新青年》分享过当时的感觉:“AlphaGo实在是太完美了,它下出了让我感到寒冷的一步棋,令我感到绝望的一步棋。它下完之后,我知道我这盘棋是不可能赢了。我感到浑身都在颤抖,真的,寒冷地颤抖。”这番话大概也是现在许多人面对ChatGPT的强势来袭时内心的恐慌,当我们认识到自己此生无论花多少时间钻研,无论多么努力地学习,都追不上一个冷冰冰的计算机程序时,内心真的会充满一种令人颤抖的绝望。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我们也相信,那悲观绝望的“作者已死”“职业已亡”也许并不会大规模地出现。毕竟,早在1950年英国数学家图灵就设计了“图灵测试”(Turing test,让小屋内的测试者不断提出各种问题,通过回答辨别小屋外的究竟是计算机还是人),并尝试创造出人工智能来通过测试,然而走过了70多年的时间,人与计算机之间的壁垒也并没有被完全突破。我想,教育如此,语文教学如此,具体到我们的写作教学,也是如此。

参考文献

[1] 马新国.西方文论史(修订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2] [德]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M].王才勇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13.

[3] 燕国材等.中国心理学史资料选编[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3-4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

实习编辑 梁婉怡

责任编辑 黄佳锐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