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略的美好

高帆帆

摘要：一名初三女生因无法在集体中体验到存在感而时常情绪崩溃，医生诊断为轻度抑郁。为了尽快地帮助来访者走出情绪的低谷，投入中考复习，咨询师在每次咨询结束后给来访者写一封叙事书信。通过11次咨询和11封叙事书信，来访者的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善，顺利考上了当地的重点中学。通过呈现其中一封叙事书信，剖析了叙事书信的书写方式和注意事项。

关键词：轻度抑郁；叙事书信；特殊意义事件；书写方式

中图分类号：G44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1671-2684（2023）12-0049-04

一、個案概况

小雅（化名），女，15岁，初三学生，幼时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和奶奶感情很好。初中以后开始和父母、弟弟一起生活。小雅和父母的关系疏离，觉得父母重男轻女。和弟弟虽然偶尔争执，但总体关系融洽。进入初中之后感觉到人际困难，和同学说不上话，没有存在感，开始压抑自己，不喜欢自己，自我评价很低。白天在教室中表现出很开朗的样子，但是会在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哭泣，出现过几次自杀的念头，甚至有拿硬塑料碎片用力划手发泄情绪的情况。医生诊断为轻度抑郁，建议做心理咨询。

二、个案分析

来访者的主要问题集中在人际关系困难，在班级中没有存在感，被同学忽视等方面。其背后更深层的问题在于和父母联结的长期断裂引发的低自我价值感。咨询目标设定为在家庭互动方式改善的基础上，帮助来访者改善人际关系，不断增强自信。咨询师决定采用叙事疗法，叙事疗法对于处于自我同一性与同一性混乱时期的青少年，以及发展学生偏好的自我认同非常适合。

三、咨询概况

小雅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脸色发白，整个人没有精神，说话声音也很轻。在前两次咨询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小雅一直倾诉，沉浸在消极的情绪中。为了能在有限的资源下给小雅带来最大化的帮助，咨询师决定采用叙事书信法。于是在征求小雅同意的情况下，每次咨询结束后用叙事书信的方式让咨询对话在咨询室之外可以继续延伸。小雅所说的故事，咨询师未能在咨询中进行回应的，都会通过书写进行新故事的改写，引导她看到被忽视的部分。

在面询和书信中，咨询师都在运用叙事疗法，及时捕捉问题故事之外微小的闪光事件，一点点去探索、丰厚，发展小雅偏好的身份认同。小雅的自我认同从原来在班级中没有存在感的人，到一个会被同学关心和在乎的“老班长”。小雅也渐渐开始和同学表达自己的想法，主动加入到同学的聊天中。

咨询师和父母工作时，对父母进行亲职教育指导，让父母更加理解青春期孩子细腻敏感的内心世界，并主动关注到孩子的情感需求。父母非常重视小雅的情况，也改变了很多，为小雅自我价值感的提升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咨询到第11次，小雅的人际关系得到了很大改善，人变得阳光开朗了很多。咨询师提议咨询先暂告一个段落，如果有需要再约。小雅表示同意。在咨询结束后一个月，小雅主动用书信的方式和咨询师继续交流新遇到的困难。

在整个咨询过程中，叙事书信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促使来访者发生了转变。由于篇幅有限，本文主要呈现给来访者写的第一封信。先阐述叙事书信的理论依据，再呈现书信内容并加以解析，最后描述来访者的转变。

四、叙事书信的概念及应用

在心理辅导中使用治疗信件，已成为许多流派发展的共同特征。叙事疗法提倡使用治疗信件延续偏好人生故事，促进来访者在现实中进一步转变。叙事疗法作为后现代心理治疗中具有典型意义的疗法，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由澳大利亚的麦克·怀特（Michael White）和新西兰的大卫·艾普斯顿（David Epston）首创[1]。叙事疗法的哲学观强调当事人是他自己生命的主人与专家[2]，摆脱了将人视为问题，而去看问题对人的影响，以及人可以如何去影响困扰已久的问题[3]。通过故事的叙说，让来访者重新定义发生过的生命故事，更加自主、自由，从而实现自我成长。大卫·艾普斯顿指出：“治疗对话究其本质是短暂易逝的，即使在经过一次富有意义的治疗对话后，来访者也很快会遗忘。但信件中的语句不会消逝，能在时空中见证和延续治疗实践。”艾普斯顿在每次咨询结束后都会写一封治疗信件给来访者，并通过提问来促进来访者在咨询间隙作进一步反思和转变[4]。

叙事治疗中，信件可以强化来访者的自我探索；信件可以长久保存，当来访者再次遭遇问题时，原有的信件能提供当时的想法和决定的回忆，从而帮助来访者更客观、冷静地面对现在的困境。艾普斯顿在治疗实践中调查发现，接受治疗的人认为一封信的价值等于4.5次好的治疗[5]。

（一）叙事书信的具体应用

在第一封信中，咨询师致力于不断打开对话空间，在充斥着黑暗的故事中寻找裂缝，让外面的阳光照进来。让每一次的述说不仅仅是重复，而是透过咨询师的看见，让旧的故事版本走向新的故事版本。通过探寻“特殊意义事件”“双重故事”“问题以外”，不断挖掘来访者的闪光点。说什么样的故事，就代表着来访者有什么样的自我认同。透过故事的一点点改写，书写出来访者偏好的自我认同。这就是叙事治疗的工作方向。

1.用书信创设安心说话的氛围

小雅：

你好！

老师很谢谢你的信任。那些放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话，那些不能自在说给身边人听的话，可以说给我听。我觉得自己很荣幸，可以被这么信任着。

解析：自我价值感低的来访者总是会担心自己说得不够好，说得太多，对咨询时的表现有很多的顾虑。通过支持性的语言，咨询师告诉来访者可以用任何他想要的方式进行咨询。来访者在这样的反馈中，一次次感受到“在这里是被尊重的，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在这样的氛围下，来访者能更自主地思考和表达。

2.用书信见证成长

昨天听到你说上次谈话之后感觉到轻松了，找到了可以帮到你的人，心里开心。你的这句话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很热爱心理咨询，希望自己是被别人需要，可以真正帮助到别人的。得到你的肯定，也让我更加肯定自己。

解析：没有得到见证的故事是脆弱的，就像野外升起的篝火，尽管能带来温暖和希望，但稍有不慎就会消散在风里。见证就像一种呵护，一种不断增加希望的火种，是一个能让来访者在咨询中发现新故事可以演绎成新的生命的过程[6]。小雅情绪的好转，不仅仅是她个人微不足道的变化，还联结到咨询师工作的价值感。这会让她的变化充满了意义和价值，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咨询师捕捉到来访者的变化，通过见证来让改变更有价值。

3.用书信凸显特殊意义事件

你提到上一个星期会尽量和身边的人沟通。虽然开学初在心里跟自己说过不打算开口，但是真的有人跟你说话，你还是和平常一样跟他们对话。我听到“尽量”两个字，感受到：去回应别人的话，对你来说是不容易做到的，是需要付出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我很好奇：原本不打算开口，回应又需要你很努力才能做到，到底是什么对你来说重要得让你愿意为此付出努力？

解析：叙事治疗相信，问题不会拥有100 %的影响力，特殊意义事件一定存在，而且很多。特殊意义事件是特指那些在困难中想办法、不断挣扎的时刻或事件[7]。通过不断丰厚这些事件，不同于问题故事的情节开始占领主要位置，自我认同开始被改写。小雅虽然讲的是一个问题故事，说到自己的人际困难，但“尽量和身边的人沟通”这里面是有力量的——她做了一件对她来说是困难的事情。咨询师捕捉到了这一点，并且去感受她的心路历程，好奇她内在的想法。一个愿意为了人际关系而努力的小雅慢慢地浮现，替代了原来因为人际挫败而远离同学的小雅。

你说到体育课那段难受休克的经历——眼睛看不见，身体发抖……同学过来了，你当时的防备都卸了下来。你说越是了解的人，越是有防备。可能就是因为了解，我们会知道自己的言行，对方的反应是什么，那么就自然会作出一些回应，这大概就是你说的防备。我会很好奇，那个同学是最近关系好的同学，还是因为不太熟悉，所以防备就卸下来了？当时也没有听清楚，也不好打断你。所以我还在好奇那个防备卸下来的部分，是因为什么卸下来的？如果防备卸下来，会对你现在的状况带来什么样的帮助？

解析：咨询中小雅提到的同学面前“卸下防备”的故事，也是一个特殊意义事件。这里的探索可以帮助小雅更了解自己的“防备”。所以“同学”这个抽象的名词需要被追问：是谁，他有什么特点，做了什么？以及好好地去感受“卸下防备”之后的感觉和影响。当小雅看到自己和同学相处没有防备的样子，便提升了人际交往的自信。

4.用书信捕捉双重故事

你提到周末时同学的妈妈邀请你去她家补习。我之前从老师那里了解到你的成绩非常不错，同学的妈妈也很信任你，希望你好的学习习惯可以影响到她的孩子。我在心里感叹：以你这几天告诉我的你的状况，我很难想象如果是我，怎么还可以做到专注地学习，让自己有这样的成绩？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在内心这样痛苦的时候，还可以把自己的学习保持在这么好的状态，努力不被心情影响。虽然你也说自己目前学习没有动力，但是保持住这样的状态，也是很不容易做到的。

解析：叙事治疗里，一个人所面对的“问题与困难”故事，我们称为“第一层故事”。这样的故事提供了一个背景，让我们理解这里头的人置身在什么样的处境。但我们不能只停在这里，还要懂得从这一背景移开，往“人”的身上看去，好好看看这个人是怎么“支撑”住的？他用了哪些“力量”？已经采取了什么“行动”？这些观看支撑力量、行动的故事，就是“第二层故事”。这样的看见，让人成为“因应问题的专家”，是很有力量的看见[8]。

小雅虽然人际上遇到了困难，却没有让它影响到自己的学习。每天在大量的负性情绪影响下，还可以专注投入到学习中去。她是通过什么样的努力让自己可以保持优异的学业表现？通过探索可以看到很不一样的小雅，不只是一个人际关系受困的小雅，还有她身上很有力量的部分。

5.用书信探寻问题以外

你引用了毕淑敏的话——假如你连健康的心都没有了，你仍然向世界宣布你很幸福，因为你曾经生活过。你说对“曾经生活过”特别有触动。我也很想要了解，看到这句话，你想到了哪些曾经生活过的画面？那是什么样的场景，有哪些人，发生了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故事？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听听这里面的故事，让我可以更了解曾经的小雅。

解析：叙事治疗的对话目的是努力发展“问题以外的故事”。所以寻找“问题不在的时刻”，也是发展支线故事的重要入口[9]。咨询师抓住转瞬即逝的支线故事入口，好奇小雅稍有停留的问题不在的时候——曾经生活过，对它保持充分的好奇。让小雅的目光从眼前的问题移动到曾经问题不在的部分。

那些你提到的痛苦的体验——没有存在感、苟延残喘、害怕的感觉，都是老师很难感同身受的，但是老师愿意陪着你一起度过这些困难的时候。希望我的陪伴可以给你带来小小的帮助。

6.来访者反馈

小雅在第三次进咨询室时候，不同于前两次，脸上多了一点笑容，主动反馈了阅读这封信之后的感受。咨询师真诚的文字让她感觉到自己被深深地理解和在乎，会在咨询师好奇的地方停留，去思考她之前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对自己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在第三次咨询中，小雅有了明显的变化：主动提到最近发生的一些美好的事情，并在咨询师的陪伴下回忆了很多和弟弟之间美好的记忆。最后给这段记忆取名为“我所拥有的快乐”。小雅在结束咨询的时候感叹：“原来有那么美好的故事。”

（二）應用叙事书信的注意事项

叙事书信是叙事咨询的延伸，仍然是以叙事的态度和技术为基础，语言里渗透着叙事不断打开对话空间的目的，营造的咨询氛围是“尊重、好奇和透明”的，建构的内容是特殊意义事件或来访者较期待的人生渴望或方向[4]。

在运用叙事书信进行心理咨询的过程中应注意以下几点：咨询师不能在信件中给出主观评估、建议或指导；恰当使用提问，多个提问之间互相衔接；要充分阐释信件的目的和意义，尊重来访者的意愿，并按其偏好的方式使用信件[10]。

五、咨询收获与反思

随访中，咨询师了解到在初三后半学期，小雅基本能保持比较平稳的情绪状态投入学习，并在中考中取得了令她满意的成绩。虽然这半年都没有再交流，但这11次的咨询和11封信，对小雅和咨询师来说，是一段难忘的经历。

我发现在陪伴需要长期咨询的学生时，辅助叙事书信是一个很好的方式。坚持每次咨询结束之后写一封信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一开始不太熟练，会面面俱到。随着多次的书写，我开始尝试更灵活的书写方式。看到书信每次带给咨询的帮助，我感觉付出都是值得的。

叙事书信的用途不仅仅是在一对一进行交流，还可以让成功的故事传播开来，带来更多的见证，让来访者从一个受困无力的人成为“值得被学习”的人，并支持到有同类问题的人。这份影响力会让咨询的效果更加持久。本个案的咨询中，我未意识到这一点，未和小雅讨论能否让书信适当修改后在校园里公开，支持到更多的学生。在未来的工作中，我会努力完善这一不足之处。

参考文献

[1]麦克·怀特. 叙事治疗的工作地图[M]. 黄孟娇，译. 台北：张老师文化事业有股份有限公司，2008.

[2]黄锦敦. 最想说的话，被自己听见[M]. 台北：张老师文化事业有股份有限公司，2018.

[3]吉尔·福瑞德门，金恩·康姆斯. 叙事治疗[M]. 台北：张老师文化事业有股份有限公司，2000.

[4]赵兆. 叙事治疗信件在青少年学习困难个案中的应用[J]. 医学与哲学，2015（12）：74-77.

[5]林盛，林琳. 叙事信的力量[J]. 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2011（6）：21-22.

[6]李明. 叙事心理治療[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7]李焰，王立红. 论叙事治疗中的特殊意义事件[C]. 二十年“心”之探索一高校心理健康教育理论与方法研究，2010.

[8]赵兆，赵燕. 心理治疗信件在叙事治疗中的应用[J]. 中国心理卫生杂志，2015（3）：161-166.

[9]高燕. 叙事辅导法理论与实践研究[J]. 心理技术与应用，2015，3（6）：46-50.

[10]王妍. 故事如何影响我们：叙事传输的影响机制[J]. 心理技术与应用，2015，3（4）：53-56.

编辑 / 黄偲聪终校 / 于 洪 石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