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县长”张春根的通江笔记：无问西东

康琴

浙 江省丽水市遂昌县副县长张春根没有想到，在挂职四川省巴中市通江县的第三个月，他就出名了：因为在网络平台为当地的农特产品“代言”，并创造了100分钟20万的销售额，他有了“网红县长”的外号。

“网红”是容易过气的，挂职干部的任期也只有短短三年，带着扶贫使命的张春根却有长远打算。“不能挂职结束后推行的扶贫政策就中断了，要让它们持续发挥效用、持久产生效果。”

从怕辣到“辣不怕”

入冬后的通江阴雨绵绵，穿着西装的张春根提着公文包匆匆步入办公室，干练地跟记者打了招呼，交换了名片。记者注意到，在他名片的正反面，分别印着遂昌山水和巴山风光。

没有多余的寒暄，他打开电脑，处理了同事交上来的几个紧急的事情，然后坐到办公桌前，插上移动硬盘，掰过电脑屏幕，打开PPT，就着泡上的茶，大大方方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如今不管去哪儿出差，张春根都随身携带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就可以给人讲解遂昌模式在通江扶贫中发挥的作用，顺便推销通江的农特产品。学经济管理出身、分管商务的从政经历，练就了他纯熟的营销思维。

当地干部对这个从东部省份调来的扶贫干部最初的印象，是雷厉风行。

6个月前的4月28日，由东往西跨越两千公里，从遂昌第一次来到通江的他，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当地的王坪红军烈士墓（川陕革命根据地红军烈士陵园）。他清楚地记住了一组数字，“那里长眠着25048名烈士，其中有17225名没有留下姓名。”

在4月22日接到组织通知前来挂职担任副县长一职之前，他压根儿没有听说过通江这个地方。但那天在漫山的碑林间，他对这片土地有了直观的认识。以此开启的挂职之旅，他立志要“喝通江水、吃通江饭、说通江话、干通江活、创通江业”。

在国家东西部扶贫协作安排中，浙江省99名挂职干部被派遣到四川省40个对口帮扶县，张春根是其中的一员。有多年乡镇工作经验和丰富的县政府办工作经验，他信心满满地立志要挽起袖子干事创业，只是没想到，初来乍到就遭遇了水土不服的“下马威”。

“通江话”有点“打脑壳”。别说下乡调研跟老乡打交道，县上的各种大小会议，当地的党员干部都操着一口通江话，把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浙江人听得“一脸懵”，“一天下来头昏脑胀”。

“通江饭”口味有点重。江浙一带的饮食结构偏清淡，而通江当地饮食偏麻辣，第一个月，拉肚子成了常态。

饭吃不惯，话听不懂，人生地不熟，远离家庭的照料，张春根感受到了水土不服的痛苦。而在丽水市来川挂职干部的微信群里，他了解到，原来大家都面临着同样的挑战。

怎么办？大家达成了共识：既来之，则安之，要逼自己适应！并制定了克服“四关”的共识：饮食关、语言关、人文环境关、远离家庭关。大家相互取经、鼓励，“时间紧，任务重，容不得矫情，要逼着自己尽快适应。”

三个月后，张春根从很怕辣到“辣不怕”，也克服了语言关。

“通江的土豆怎么卖出遂昌烤薯的价格？”

顶着“适应期”的压力，张春根马不停蹄地走遍了通江，也摸清了当地的“底”。

作为全国有机农业示范县，当地有通江银耳、空山土豆、青峪土猪等一系列优良的农特产品。但与此同时，作为国家级贫困县，截至2017年底，全县还有85个贫困村、10491户贫困户、贫困人口46663人，贫困发生率达7.4%。

走访中，他看到当地农村还有很多漏雨透风的老旧住房，“这种房子在浙江很多年前就已经没有了”。而农民守着上千亩的优质空山土豆，每年只能卖出去两成，收购价一斤不到一块钱，剩余的大部分都被农民用来喂了猪。吃粮食长大的青峪土猪，一些识货的城里人会专门开着车进山来买，但这样的线下销量很有限。

“有这么好的资源禀赋，要想脱贫，就要让农产品转化为商品，让现有资源产生经济效益。”作为之前在遂昌县分管产业发展的副县长，张春根首先想到的路子就把“遂昌模式”搬过来用。

被业界和媒体称为“农村电商的延安”的遂昌，也曾面临与通江相似的发展瓶颈。后来通过发展电商卖农特产品，打开了名气和销路，烤薯这个当地民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吃，从原来的3块钱一斤，卖到了16块钱一斤。

“你想想，一斤烤薯的成本才几毛钱？利润有多少倍？”张春根算着账，“当时就想，通江的土豆怎么才能卖出遂昌烤薯的价格呢？”

通江其实有电商基础。早在2016年通江就争取到了“全国农村电子商务示范县”项目，县级的服务中心、乡镇的集聚点、村级的站点都已覆盖。在走访调研中张春根发现，很多村的所谓电商站点都成了摆设，基本没有运营，一些村民都不知道电商是啥。他清楚地意识到，“硬件虽然有了，但是思维理念没有转换过来，缺乏运营人才，电商还是搞不起来。”

又“潮”又“土”的“网红县长”

如何发现人才，从来通江的第一天张春根就开始思考了。到通江后的第19天，他发起召开了当地的第一次“電商沙龙”。联系场地的时候，负责召集任务的同事担心地问，“之前也没有搞过这类活动，怕是没有几个人会来参加……”张春根果断地说，“不试怎么知道？只要有一个人来都开。”

这次沙龙效果出人意料地好。当天来了100多个电商，小小的场地都有点装不下。张春根喜出望外，半年后，他已经发掘出当地一大批创业能手、电商人才，他们都成为当地发展电商产业的助推手。

他点开电脑上的一张照片，指着在首届通江县青年电商创业大赛上获奖的年轻人，如数家珍般地介绍起来。

“你看这个小姑娘，她叫邓春雨，才20来岁，很厉害，以前是在家养牛的，后来在网上卖蜂蜜、茶叶，赚了很多钱。”

“杨为民，这个小伙子的团队做摄影、文案，在抖音上有上百万的粉丝，了不得……我们的爆款产品——空山土豆就是请他们拍的。”说着，他又点开视频，随着他本人的配音响起，画面竟有纪录片的质感。

“这是杨晗，你看这张照片上的他，笑容好灿烂。原来在成都做服装生意，后来回到家乡通江做土鸡养殖。今年我代言通江农产品后，他的土鸡线上销售从原来的8%迅速增加到30%，年入百万，明年目标是利润200万……经常深更半夜了还找到我讨论。一句话，赚到钱了，干劲越来越大了。”

“扶贫扶志，以前的贫困村如今有人能谋到出路赚到钱了，返乡的外出打工年轻人也多起来了。”优秀的参赛选手被送到遂昌参加培训，这些活动，让一些在外地打工的年轻人坚定了回乡创业的决心和信心。张春根说：“乡村振兴，年轻人如果不回来，永远振兴不了。”互联网+青年的力量，正是通江的未来。

当地干部看来，张县长很“潮”，电商、直播这些“时髦”的东西他都懂，跟年轻人也有共同语言。但他又很“土”，通江县的14个镇、35个乡他都去过，种空山土豆的田间地头、养青峪猪的猪圈、培养通江银耳的大棚……都有他的足印，每次回来鞋和裤脚上难免沾着泥巴。

7月20日，通江县举行农村电商发展动员大会暨农产品上线启动仪式。青裕土猪、空山土豆等当地农特产品集中上线推广。在推荐页面上，身穿短袖白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张春根手捧一箩筐通江农产品，喊出了“如果可以，我把通江邮寄给你”的口号，这个众筹链接很快在网络走红。众筹链接上线仅100分钟，就突破了目标金额10万元。截至目前，已带动通江农产品线上销售480多万元，线下销售近2000万元。

一些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来钱可以这样赚！张春根“网红县长”的外号在当地传开了，有一回他坐出租车时，就被司机认了出来。

张春根等一批挂职扶贫干部，也给当地的政坛注入了“新鲜血液”。县长王军对这名同事的评价很高，说他从进入通江那天起，张春根就把他乡当家乡，以务实的工作作风，严谨的工作态度，迅速投入到工作中，深入单位企业、田间地头，研判通江问题，破解通江难题，以农村电商为突破口和着力点，助力群众脱贫奔康，走出了一条东西部扶贫协作的新路子。

乡愁千里

都说“网红”光鲜背后有诸多不易，“网红县长”也不例外。

张春根的办公室里，除了他自己的办公桌以外，还有一张大的会议桌，进门旁边一块密密麻麻写满了有关爆款组合数据分析的白板，这里被大家称作“作战室”，他跟团队成员一起，不知道熬过多少个“烧脑”“舌战”之夜，直到问题解决，办法商讨出来。

团队成员蒲松有时周末也只能挤出一点时间回巴中陪陪老婆和两岁多的孩子，“平时人在通江，不会有什么牵挂，就是一心把时间和精力扑在学习和工作上。”这也是如张春根一样挂职扶贫干部的状态，只是他们与家人的团聚更为稀少。

挂职通江人民医院的扶贫干部叶辉说，远在他乡，虽然现在通讯条件发达，随时可以通过手机打电话、聊视频，不想家是假的。张春根作为扶贫工作组的组长，经常组织遂昌扶贫干部开会，汇报工作，了解大家有什么困難，并尽力帮助解决。到了节假日，大家会聚在一起，烧一顿家乡菜，品一品家乡味，缓解思念之情。“其实来通江之前，我们互相基本不认识，但在通江，我们就是最亲的伙伴，最好的朋友。”

半年时间匆匆而过，扶贫干部下的功夫有多深记者不可能一一见证，但大致可以从厚厚的工作笔记窥见一斑。仅是从4月到8月，张春根用A4纸手写下的日程记录、会议记录、积攒的讨论、想法，装订成册后就有三公分厚。

这期间，他的女儿升了初三，懂事的孩子并没有让离家千里的父亲操心。在前不久浙江省中小学生艺术节上，女儿拿了演讲比赛的第一名。“全丽水市第一次有人拿这样的奖哦。”此时，他消瘦的脸上有作为父亲掩饰不住的自豪。说着，他给记者翻看他手机里几段女儿表演朗诵的视频，字正腔圆，大方得体，他像是自问自答，“你看这台风好不好？”

冬季的大巴山区气候湿冷，在麻辣味中挺过来的肠胃也时常犯点儿毛病，他每天一回到办公室就会泡上一杯红茶，也作为待客的茶饮。与记者初见面，他便询问喝绿茶还是红茶，记者说红茶，他点头道，“冬天喝红茶好，养胃。”说着便娴熟地泡了一杯递过来，茶香扑鼻，他说，“这个茶是我们家乡产的红茶，品质很好。”

然后就着一杯热茶暖手，他把在通江近200个日与夜的乡愁都付了笑谈中。接下来的日子，他将一如既往地“把他乡作故乡”，无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