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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一生中难忘的记忆(下)

时间:2024-04-24

张力雄

再过草地踏上北上路

11月上旬,南下部队攻占宝兴、天全、芦山等县城,歼敌5000余人。我红五军则在大、小金川河丹巴一带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但这一地区主要是藏民,语言不通,对共产党和红军缺乏认识,短期内很难发动起来。此地人口稀少,粮食紧缺,加上反动土司头人的造谣蛊惑,藏民不时与红军发生冲突,我们的筹粮队经常遭到反动武装的袭击,我也挨过土枪。

11月中旬,红九军、三十军等部继续向名山、邛崃前进,在攻占两县之间的重镇百丈时,遭遇川军刘湘的十几个旅。两军激战7昼夜,川军死伤1.5万余人,我军也伤亡近万人。这时,国民党中央军薛岳部又从南面压上来,敌我力量悬殊,相持对我军不利。11月下旬,红九军、三十军不得不撤出百丈地带。百丈一战失利后,我军退守天全、芦山、宝兴、丹巴地区。时值严冬,天寒地冻,漫山冰雪,有些筹粮人员得了雪盲症。粮食、棉衣无着,兵员扩充困难,而敌军重兵围攻,我军处境极为艰难。广大指战员愈来愈看清了张国焘分裂党分裂红军的阴谋,对他南下的错误路线也更加反感和痛恨。

1936年2月下旬,我军几经激战,粮弹皆缺,只好撤离天全、芦山、宝兴。在党中央、毛主席多次来电劝说下,在朱德、刘伯承、徐向前、贺龙、萧克等坚决斗争和广大指战员的强烈要求下,张国焘被迫同意北上,并将部队整编,三十三军与红五军合编,三十三军的四十三、四十五团归红五军建制,三十三军军长罗南辉为五军副军长,五军的三十九团调归三十一军建制,教导大队改为军营学校,由军参谋长李屏仁兼任校长,我仍为政治委员。不久,我调任四十五团政治委员,团长叶崇本。我很快熟悉了该部队,与叶团长团结合作得很好。

6月上旬,张国焘在炉霍宣布取消伪中央,全军振奋。在北进的路上,我们见到一、三军团政治部写的“北上抗日”和“严格执行少数民族政策”等标语,倍感亲切。近一年来,我们走着张国焘的南下错误路线,现在又回到了党中央、毛主席领导的北上正确路线,真有拨开乌云重见天日之感。

8月中旬的一天,董军长、罗副军长和政治部主任杨克明把我和叶崇本叫去,要我们抓紧筹集干粮,准备第三次过草地。前两次过草地的艰难险阻记忆犹新,我一听这话立即有些紧张,问了一句:“又过草地?”军长看出我们的情绪,说:“对!不过不是走上两次的路线,而是走一、三军团走过的路线,经毛儿盖、松潘西侧进入草地。这次过草地准备充分,目标明确、经验丰富,一、三军团过草地时插的前进路标也给我们创造了有利条件。只要按毛主席的路线走,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我们都能战胜。”军长的话给我们以极大鼓舞。

干粮是过草地的命根子。我们在黑水、芦花用了两天时间分散做藏民工作,积极筹粮。在绥靖,有一个16岁的小藏民常到部队里来玩,经过我们的宣传教育,加上严格执行少数民族政策,他愿意当我们的“通司”(翻译、联络员)。有了他,我们筹粮比较顺利,两天内搞到不少青稞、麦子、包谷,还有野菜干、榆树皮和野葱花,合起来平均每人有七八斤之多。

到达毛儿盖以后,我们做了一次干粮大检查,再次强调严格执行不准动用干粮的命令,并设法继续筹粮。第二天,我和叶团长带着警卫员、司号员加上小“通司”一起外出找粮食,每人拿着一根擦枪用的通条,先到青稞地里寻找土司头人埋藏的糌粑。在一块斜坡地里,一位正在劳动的中年藏民妇女见到我们就说:“大军好,拿威,拿威(藏语表示友好)。”我们问她哪里有粮食,她起初不愿说。经过小“通司”做工作,她终于告诉我们说:“粮食没得,糌粑多多有,硬的没得。”她的意思是松软的土地才可挖到糌粑面。我们立即分头用通条去探,不一会儿,司号员吴士元大声叫道:“团长、政委,这里土松,肯定有!”我和团长赶紧叫警卫员拿铁锹猛挖,果然挖出4个口袋和1只罐子,口袋里装的是糌粑面,罐子里是酥油。大家高兴极了,都说:“这下过草地没问题啦!”

我们从毛儿盖出发后,在松潘县西侧进入草地。头一天走得不远,在一条小河边宿营。干部战士分头寻找干柴、木棒和野菜,以便做饭、烤衣服和搭帐篷。忽然,草丛中窜出一只野兔,战士们立即蜂拥而上,抓住了野兔。这只野兔又肥又大,少说也有3斤重。炊事员将野兔连肉带骨一起剁碎,和上炒面、野菜煮了一大锅,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顿“草地行军野餐”,还开了一个同乐晚会。战士们说他们抓的兔子是一只“为革命献身的兔子”,一定要请团长和我去参加他们的“行军餐”。我和团长婉言谢绝了,但战士们还是送来了两茶缸野兔肉汤。在那种艰苦的环境中尝到的野兔肉汤之美味简直无法形容,令我至今念念不忘……

从进入草地起,我团是全军的后卫,除了要做好本团过草地的工作外,还肩负掩护和收容的任务。我们将全团牲口都抽出来开展收容工作,轮换驮运病号或年小体弱者。每个收容队都配备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战士、一名卫生员和一头牲口,带有十几斤干粮。进草地头两天还没有掉队的,即便掉下来了,也慢慢地跟上了。由于不时遭到狂风暴雨的袭击,两只脚整天踩在有毒的黑色泥水里,晚上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又吃不饱,同志们的身体越来越弱了。从第三天起,沿途掉队的同志多起来,有坐着的、躺着的,还有因病痛在地上打滚的。有的说头晕,有的喊肚子痛,有的人腿发软站不起来。有时刚把一个倒在地上的同志扶上马背走一程,前面又有个胃疼的重病号,这时只得把刚扶上马背的同志换下来。有的同志可怜地向我们伸出一双颤抖的手说:“请给我一把炒面提提神吧!我要跟党中央、毛主席北上抗日啊!”此情此景令人心酸掉泪。对于不幸病故的同志,我们以最快速度匆匆地掩埋好遗体,默默地哀悼这些不知名的战友。

在草地行军中担任后卫,除了收容工作外,行军也更困难。因为全军几万人马都走一条路线。前面大队人马走过后,软绵绵的草地网被踩下去了,有的地方被踩得很深,成了黑水塘或黑水沟,不能再走了。实在不行就得从侧面绕道几十米才能过去。草地上很难再找到干柴烧开水烤衣服了。我们只得做硬性规定,从毛儿盖带来的干柴,除做饭、烧开水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动用。

在草地行军,要找一块比较干燥的地方也非常困难。第六天,我们团“打前站”的朱管理员碰到一块隆起的草包地,比周围高几十米,有500多平方米,像个大面包。其中还有一小块地周围用干牛粪饼垒起半人高的围墙,是个很久前牧民建的牦牛圈,尽管里面满是又臭又脏的干牦牛粪,却是个避风的好地方。朱管理员派专人守着留给我们团首长晚上住。我和团长到达后,坚持将它分给团卫生队的病号住,让他们好好地休息一夜。第二天出发时,这些病号高兴地说:“首长,谢谢你们了!昨晚我们住上了‘皇宫后,病都好多了!”这个宿营地是我们三过草地中遇到的唯一“上等”宿营点,同志们把它称之为草地“皇宫”一点也不过分。

第七天,饥荒更严重了。晚上宿营后,三营杨营长来报告说:“部队缺粮,走不动路了,怎么办?”当时他才23岁,原本是个身体强壮、敦敦实实的小伙子,一路上经常帮助掉队的同志背枪,艰苦的草地行军使他体质骤然下降,变得又黑又瘦。

听到杨营长报告后,我叫参谋长立即通知各营营长、教导员来团部开紧急会议。会上,我逐营查问存粮情况,结果除一营尚可勉强支撑一天外,二营每人顶多还有2两干粮,三营存粮量最少,其八连已断粮了。我们是过草地的最后一批部队,队伍行走路线左右1000米内,大黄叶、野葱、酸果、野白鹤草、苦菜等野菜早被先头部队吃光了。会上决定动员全团同志把枪皮带和土造牛皮斗篷拿出来,集中到供给处统一分配,主要是发给八连。我们对吃皮带的方法作了试验——先用火将皮带烧焦刮尽再敲细,然后拌上野菜煮。我和叶团长率先献出自己的皮带。叶团长开玩笑地对我说:“政委,你舍得吗?”我的这根皮带在全团是有名的,它又宽又长,黄得发亮,质量很好,而且有一番来历。那是1934年初夏,我奉命带新兵团到福建沙县一带搬运战利品,由于任务完成得好,红七军团军团长寻怀洲将这条皮带送给我作纪念。说实在话,我真有点舍不得,但为了让同志们走出草地,再舍不得也要贡献出来!牛皮带和着野菜一煮,够3个人吃上一顿!

次日,远处渐渐出现了山峰和稀疏的小木林,大家激动地叫起来:“出草地了!出草地了!”有的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打骑兵歌》:“四腿骑兵目标大,真好打。瞄准它,哒哒哒,消灭它……”兴奋一阵以后,肚子又饿了,脚也不听指挥了。我们把各人沾在干粮袋上的粮食用冷水洗下来,和着野菜一起煮着充饥,同时把行军速度再放慢,就这样咬着牙走出草地,到达了包座。

包座是通向甘南的必经之路,毛主席率领的红一、三军团北上时曾路过这里,红四方面军某部在此歼敌一个师,当地群众对红军有一定的认识。但由于国民党反动派和土司头人的掠夺剥削,加上红军两次经过,我估计在这里补充粮食十分困难,没想到一到包座村口,军政治部张干事和供给部的侯科员就通知我团派人去领大小不等的11头牦牛回来宰杀充饥,并让告诉同志们,这是兄弟部队勒紧裤腰带节省下来的。

我们马上宰牛做饭,全团像过节一样热闹。我叫人先煮了30多斤牛肉,给尚未走到包座的掉队同志送去,通知他们尽快赶上队伍。结果这30多斤牛肉真救了20余名掉队战士的命,使他们走出了草地。到包座后,他们高高兴兴地说:“多亏雪中送炭啊!我们吃了牛肉汤,眼睛都亮起来了。”一连指导员当场就编起快板:“过草地,走山冈,肚子饥,心发慌。吃了牛肉汤,眼睛就发亮,能充饥,有营养,鼓劲赶路找中央。”团政治处何干事把这首快板诗抄下来,在一个部队必经的小山坡上进行宣传鼓动。快板声中,战士们行军步伐加快了,向着抗日前线奋勇前进。

长征最后一仗

1936年10月中旬,我们红五军到达甘肃省会宁县境内,驻在离会宁城约30公里的华家岭一带。

10月19日早晨,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我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发现军部通讯员小王来了,我意识到可能有战斗任务了。果然,通讯员通知我和团长叶崇本到军部去受领战斗任务。我顾不上吃早饭就和团长快马加鞭直奔军部。

来到军部,军长董振堂兴奋地握住我俩的手,大声说:“先告诉你们一个特大喜讯:我一、二、四方面军已经在会宁城胜利会师了!”我和团长不约而同地叫起来:“太好了!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团长问:“是不是要叫我们进城去会一、二方面军的老大哥呀?”军长笑了。

这时,其他军首长和各团领导都进来了。董军长把大家引到桌前,用铅笔指着桌上一张军用地图说:“我红军三大主力的会师是我党我军的伟大胜利,是党中央、毛主席正确路线指引的结果。虽然这次会师只是各方面军的部分队伍,但三大主力都已冲破敌人的重重包围和追击,走到一块儿来了。它标志着我党我军到了一个新的转折点,我们的力量更强大、前途更光明了。”说到这里,军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国民党反动派亡我之心不死,胡宗南、王均、于学忠等部共数十万人马,采取前堵后追、两侧夹击战术,妄图阻止我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并伺机在静(宁)会(宁)地区围歼我军。为了保证长途跋涉的二、四方面军在会师后能得到短暂休整,确保3个方面军在一起举行长征胜利庆祝活动,上级命令我们在华家岭一线组织防御。”

军长用铅笔指着图上会宁城以南华家岭至马营一带,说:“这一带的地形特点是南低北高,地势平缓开阔,易于敌人炮火发挥威力,不利于我军隐蔽和运动,不利于实施阻击。但不管有多大困难,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3天内决不能让敌人越过华家岭一步。我军的战斗部署是:三十七团在马营一线组织防御,抗击敌人的进攻,杀伤、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四十五团在华家岭珠峰组织防御,待三十七团完成任务后撤时,接替其阻击敌人;四十三团为军预备队;军指挥所设在华家岭北侧的高地。回去后,各团迅速进入各自位置,抓紧时间构筑工事、设置障碍。”军长还详细地分析了敌我态势,明确了坚守时限和撤出战斗的时机。其他几位军首长也作了补充指示,特别强调了华家岭一战是长征胜利结束的最后一仗,意义非凡,必须打好。

领受任务后,我们迅速返回团部。得知三大主力已胜利会师的消息,全团沸腾起来了,欢呼声与掌声响成一片。我和团长立即召开排以上干部大会,并在全团进行战斗动员。要求大家继续发扬我红五军团长征以来一直担负“殿后”任务、从无怨言的精神,坚决完成光荣的阻击任务。全团指战员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接着,我们又召集连以上干部分析敌情,研究打法,进行现场勘察,调整火力配置等,一直忙到第二天凌晨才基本就绪。

10月20日拂晓,战斗打响了。敌人猛攻我三十七团马营一线的防御阵地,密集的枪炮声响了一天。战斗中,敌机在我阵地上空盘旋,扔炸弹,战斗打得异常艰苦激烈,直到黄昏时分枪炮声才暂时沉寂下来。三十七团从马营往后转移时,我得知副军长罗南辉在战斗中不幸牺牲的消息,心情无比悲痛。

10月21日,晨曦初露。敌人又用重炮猛轰我团前沿阵地,霎时间阵地上火光冲天,硝烟弥漫。面对敌人的猖狂,我团指战员毫不畏惧,沉着应战。当敌炮火向我阵地纵深延伸时,全团迅速进入各自阵地。只见敌人在机枪大炮掩护下像蚂蚁似的向我阵地蠕动。800米、500米、200米......待敌人进入我火力网后,指挥员一声令下,机枪、步枪、手榴弹齐发。几分钟后,两架敌机肆无忌惮地向我阵地俯冲扫射、轮番轰炸。敌机超低空飞行时,强大的气流把战士头上的草帽都吹跑了。敌人的嚣张气焰激起了战士们的满腔怒火,大家调转枪口向低飞的敌机射击。虽未能击落敌机,却迫使敌机只能在我阵地周围轰炸。战士们指着敌机大骂:“有种的就下来,老子毙了你!”“王八蛋,用外国人的飞机来炸中国人,充什么好汉?卖国贼!”

在整整一天的战斗中,我团击退了十倍于我之敌一次比一次猛烈的进攻,毙伤敌数百人,俘敌30余人,还缴获了部分枪支弹药。激战中,我团伤亡90余人,一营副营长在敌机轰炸时牺牲。另外,有近一半的伙食担子被敌机和炮弹击毁。

10月22日,敌人在正面进攻多次受阻后,突然改变战术,一方面仍在正面对我猛攻,另有一个加强营的兵力企图从我三营阵地侧翼迂回突破。情况万分危急!我和叶团长当机立断,命令二、三营仍固守原来阵地,我和团长则分别率特务连和一营跃出掩体,朝迂回之敌猛扑过去。战士们个个像小老虎一样怒吼着向敌人展开猛烈的反击。团长手执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冲在部队最前面,奋不顾身地杀向敌人,我从特务连战士手中接过一挺轻机枪向敌人猛射。整个阵地如同山崩地裂,“冲啊!杀啊”的喊声和炒豆般的枪声震耳欲聋。敌人被我军锐不可当的气势吓得纷纷掉头就跑,跑不了的就跪在地上直喊饶命,双手将枪举过头顶投降。我正抱着机枪扫射时,敌人一梭子弹从我胸前掠过,我只觉得右胸像被什么东西撕了一下似的,手一摸才发现右胸口袋里一本厚厚的土造笔记本被子弹打得粉碎,所幸没有伤着我,但站在我右侧的旗语员小王却被打断了左腿。

战斗至下午3时许,接到军部撤出战斗的命令,我团且战且退,迅速撤出战斗,向会宁方向转移。在向会宁城转移过程中,我们不断遭到敌机的轰炸扫射,又有多位同志不幸中弹牺牲。印象最深的是团部司号员吴士元,他是一位年轻活泼的四川籍战士。当我们通过一片麦地时,他不幸被敌机扔下的一颗炸弹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我们怀着悲痛的心情匆匆掩埋好战友们的尸体,边防空边行军,直到黄昏时分,全团才整队进入了会宁城。

华家岭阻击战成为长征诸多战斗中的最后一仗。这一仗虽然伤亡较大,但我红五军按照上级要求完成了艰巨的阻击任务,确保了三大主力胜利会师后的欢庆和必要的休整。我四十五团也受到了上级的表扬。(责任编辑:吴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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