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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火车快开》谈李娟诗歌的生命言说

时间:2024-05-07

王雪

[摘 要]新疆作家李娟在其唯一的诗集《火车快开》中展示了一个有别于书写阿勒泰的灵动自我。本文以李娟诗歌的“生命言说”为切入点,在联系她同期散文创作的基础上,探索其未曾提及的另一面精神世界。通过对李娟诗歌的具体阐释,分析其表达生命体验的特质,展现诗歌中蕴含的孤独意识及追求自由的精神境界。

[关键词]李娟的诗歌;《火车快开》;生命言说;抒情主体

[中图分类号]I2文献标志码:A

歌德说:“在艺术和诗里,人格确实就是一切”[1]。而抒情主体作为诗歌中诗人人格存在的中心,便是表达诗人情感情绪的“代言人”。诗集《火车快开》的出版让我们知晓了那个在散文创作中面向自然、面向人群、书写阿勒泰生活之美的李娟,还留存着一个独属自己的园地,即直陈自我的诗意世界。在诗歌创作当中,李娟更多以抒情主体的表现样态陈述着在外在世界与心理映射双向交换中的情绪变化。而这一过程是基于现实情境、无奈叹息最后又归于实际的一场生命的言说,它区别于李娟在场散文的抒写风格,其中对诗意现实的描绘与抒发是李娟诗歌具有魅力的一大原因。

1 倾诉诗意现实

李娟的散文大都书写阿勒泰独特的自然风光与生活趣意,但在诗歌创作中,她一次次揣摩这令人或悲或喜的现实生活,她对这个无法逃离又有所牵挂的世界有着最朴素、坦然的情感。这也许就是“自我”人格的魅力吧,它按照“现实原则”行动,既要获得满足,又要避免痛苦。当成熟的李娟与这样一个“自我”喃喃低语,她一定是平静、坦荡且亲切的,于是她在《白色花》中将现实存在美感诗化,与所有的生命一样,“我”自存在之初就不断生长,诗意地倾诉这现实世界:

那时我刚生出眼睛

还不知白色为何物

我猜你是全世界的反面

我无路可去了

我猜你是我的反面

我颤抖不止

那时我刚生出手指

还不知抚摸为何物[2]

初次闯入这世界的“我”对这鲜活的、多彩的现实世界抱有巨大的期待。李娟说自己“颤抖不止”,她猜想全世界和自己的反面,她对现实世界中的一切感到新奇,同时也对自己感到好奇。当李娟初次踏入阿勒泰这片巨大又少人的荒野之上,她的内心一定隐含着初次到达的欣喜与未知的探索欲。对未知保持好奇与美好的憧憬,是李娟对生活、对未来最普通不过的想象。“白色花”干净、充满希望,透露着初入尘世的李娟对现实世界饱含希冀的初体验。而她对生活的热忱从来都伴随着真挚的情感抒怀,她在乌鲁木齐打工的日子并不安稳舒畅,甚至艰难异常,但她喜欢这个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城市,“乌鲁木齐总是那么大,有着那么多的人。走在街上,无数种生活的可能性纷至沓来。走在街上,简直想要展开双臂走”[3]。现实世界的熙熙攘攘给李娟以无数种希望,她也将此作为依靠,拥抱她全新的可能。

童年的经历会对一个人的性格及后来的生活产生重要的影响。李娟的性格虽温和却又带着些敏感,她用天真的眼光看这世界,却有着常人难以具备的微小的洞察力,而正是因为有着别样的童年经历,她才成了这样的李娟。《童年》是李娟倾注许多情感的一首诗:

……有时静静醒来,仍身躺童年的摇篮。摇篮的栏杆曾生长在多么遥远的地方啊!

还有窗户、门和木桌,它们总有一天重新长出树叶。我安然睡去,又想起母亲就在附近。[2]

这是一个极为真实的写实场景,言语间提及了有关童年梦中的细节。弗洛伊德认为,梦的素材是精神残留和记忆痕迹的一种集合体[4]。“摇篮”“门”“窗户”,却唯独没有“母亲”……这些残留的场景碎片与记忆深处的情感构成的虚实相生的梦境,李娟好像只是去探望了一下童年的自己,即使梦已经散去,她却与童年的自己重合,再次感受到了儿时无忧无虑的快乐与希望。李娟在现实生活中劳累奔波,但在内心深处,却从没忘记那个曾无比渴望拥有完整童年的自己。于是成年后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时的美好状态令她情不自禁地将这情境与回忆合二为一,试图补全她精神世界中的缺失。

生活的艰辛促使李娟坚强地面对许多她前所未见的事物,她曾无比陌生的阿勒泰牧区、哈萨克族,以及一次次迁徙之途,现在也都适应了。然而,长期以来物质匮乏所带来的精神压力,令她产生了不安、脆弱的敏感情绪。而这种情绪在白日忙碌的生活中必须被隐藏,只有到了夜晚,躺在床上,才会渐渐释放开来:

夜里你从我身边坐起,使我心生寂静。你离去时我悄悄跟着,尾随你在月光中走啊走啊。后来你走向旷野中一棵孤零零的树。

我继续向你走去。

我继续向你走去。

后来我看到旷野中孤零零的两棵树。[2]

在《深渊》里,李娟面对的正是这样一个沉静而孤独的自己,但她明白,她无法让精神世界里的自己不再感到寂寞,她能做的只是与她一起孤独。与“现实原则”对话的李娟是坦然而理智的,她感知现实世界,并接触它、体验它、回味它,种种酸甜苦辣都镌刻在她不断被丰富着的精神家园中。

2 由挣扎归于平和

我们今天所面临的现实困境,关乎生存,亦关乎心理。我们依赖于现实,在其中不断挣扎,渴望獲得理想的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当这种渴望长期无法满足甚至被压抑时,就会出现矛盾。身处偏僻的阿勒泰地区,又有过艰难的打工经历的李娟也时常陷入这种困境当中,于是无法排解的纷扰心绪催生了孤独的李娟。李娟与自我进行调节的方式是特别的,她深知自己终归要与现实、与自己和解。然而最初陷入这种矛盾之中的李娟,在多种情绪纷拥而上的压抑氛围之下是难以实现矛盾化解的。《长夜》里,她翻来覆去地想:

风从地底深处刮来

我如童年般勇敢

又如第一次赴约般惊慌

又想道歉

又渐渐下沉

……

我迷路了

怀揣噩耗走遍大街小巷

再也找不到家[2]

……

“惊慌”“道歉”“下沉”,这是怎样的无措感?又是何等深切的不安?此时的李娟在漫漫长夜中思索,举棋不定。现实生活带来的生存困境让她無处喘息,只能无奈地承认自己迷路了。一时间,她找不到自己的归处和光亮,安全感与家一同沉默,令她无迹可寻。

情感世界中的李娟小心翼翼、纯真无比,她曾以最热忱的赤子之心爱过一个人。2013年,她在《九篇雪》的新版自序中说:“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正深深地爱着一个人,对他的爱意和渴望浸透在字里行间……话说这场爱意持续十年,它滋养着我也消耗着我。由于缺乏回应和帮助,这个巨大的爱情渐渐变成巨大的包袱。十年后,几乎就在一夜之间,突然就不爱他了”[5]。用十年时间去爱一个人,又用一夜时间消逝对他的爱,这样的情感释放绝不轻松:

最后我只剩脚印

树只剩树桩

我曾穿越无数森林

却无法走出眼前空旷的大地[2]

虽然自卑又孤独,但李娟仍然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在一次婚礼的舞会上,李娟对爱情的渴望尤为凸显,“觉得自己永远是一个‘独自的人,唉,有些时候,没有爱情真是丢人”[3]。她着实在乎这种陌生又甜蜜的两情相悦。当她被极具魅力的哈萨克小伙麦西拉吸引时,她甚至观察起他的一举一动,更不愿邋里邋遢地面对如此重要的人。但作为一个四处流动的家庭的成员,李娟也清楚自己很难在阿勒泰拥有一份真正持久的爱情。因此,固然所有的怦然心动都令她不舍和不甘,她也必须看清自己与麦西拉的距离,作为这一不得不被放弃的情感的亲历者,她自然免不了在失落中进行自我调节,“幸好,从头到尾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过,什么也不曾让他知道”[3]。

当我们对生活和未来失去方向时,往往会被一种无力感包围。这是一种非常具有吸引力的感觉,它包裹在体验者的周身,它使人迷失又使人陷入孤独的广阔与自由之中。李娟也不例外:

而我孤独迷失在自己庞大的根系之中,沉浸广阔的水与饥渴之中。我无尽饮啜,渐渐滋生只言片语。大地听了又饮啜我。我沿着这吮吸进入一粒种子。上升。进入植物的绿色。上升。

……

如飞。

如俯瞰。

如知道了一切。

如流泪。[2]

李娟说,这种巨大的孤独感是“庞大的根系”,它像一张大网,宽广又没有边界,她曾深困于这广阔的孤独感中。她和母亲作为散落的打工者,流落在偏远的地区,不被社会所认可的身份令她感到尴尬、无所适从,“我从小就是一个没有户口的人。妈妈是离职的兵团人,没有单位,非农非工,我们娘儿俩一起当盲流,不停地搬家,换学校”[6]。每当因为户口问题被老师盘问的时候,每当因为身份问题受到排挤和质疑的时候,李娟总是孤零零地独自远离人群。种种经历带来的伤痛让李娟不仅在空间上与人远离了,更在心理上与人隔离开来。矛盾来源于她的经历,又横亘在她此后的生活当中。故而李娟的内心是敏感脆弱的,但日常中与她相处亲密的人无法理解她的思绪,甚至不能成为她的倾诉对象。旁人无法透过她的眼睛去看,更无法透过她的心去感受。因此,她对自然、对生活、对自己的疑问只能说给自己听。

生活的磨难与打击使李娟的心绪无法任意安放,她也渐渐了解生活的真实面目,她知道,对生活有过多不切实际的期待只能让自己愈发痛苦。与此同时,她正朝着理智冷静的道路归于平静,在歪歪斜斜且漏雨的帐篷下,她感慨:“我们从来就不曾指望过这个小棚能够风雨不动安如山。[6]”这样的经历使李娟回首时,更加珍惜生命的坚强与生活的温暖。那时的边疆物资匮乏,吃住无不一切从简,李娟因长期劳作而腰酸背痛,手握粗砾而尽起老茧,但积极的心态让她即使迷路于孤独中,也是鲜活的、澎湃的。她无法顺从这孤独的发生,挣扎过后依旧要前行。于是,她带着满心的思绪踏上一辆列车:

汽笛响,火车开。

……

再见。逃生船远去。再见。岛屿下沉。再见。大海茫茫。再见。[2]

……

曾一度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李娟,遇到的所有酸甜苦辣都无法阻挡她前行的脚步。她与逃避时的逃生船说再见,与孤独时仅剩自己一人的岛屿说再见,与承载这一切的记忆之海说再见。抱怨过后终归要面对未来,李娟在生活中亦不断地给自己信心,拾起勇气再次前行。李娟的心路是坎坷而崎岖的,她与各式各样的矛盾挣扎、调节,而她具有回折意味的语言伴随着这种从对抗到调和的心理状态也显得回味无穷。

3 叙说无尽希望

历经艰辛的李娟懂得生活除了苦难还有太多感动,除了不易还有太多温馨。而人作为个体终究要回归社会群体,经历过痛苦与挣扎后再次看这世界,便会惊觉此间与以往有所不同。李娟虽经历过太多的矛盾与挣扎,但她选择以理智冷静的眼光看待这遭际,正是拥有了这种品质,她才更能体会到生活中难得的暖意,“同样,也因为从小生活动荡,才更贪恋宁静与一成不变;因为历经暴力,才更愿意描述平安与温柔;因为悲伤,才敏感于喜悦”[2]。生活有其不幸,经历过苦难与困顿后的李娟虽有无奈却又对生活生出些许希冀:

我加于自己的全是凋零

然而我心中确有欢喜

愿一切到我为止

愿万念俱灰

愿举世重返荒野[2]

坦然面对现实,灵魂也在不知不觉间强大了起来,它给予人的是一种超越时间的信念。许久之后,当李娟回忆起当年那个盲目任性、横冲直撞的自己,她会慨叹“她怎么那么糟糕”,但又珍惜那段潦倒狼狈的时光及那个从来不怕疼的自己。她说:“况且,我虽然不认同过去的那个自己,却无法剥离她。我如今的一切都蜕自她辛苦形成的那枚死茧。我源于她。[5]”

接受现实源于认清现实。李娟在童年时期目睹朋友黄燕燕遭受其继父的虐待,她觉得那像天塌地陷;与朋友无意间提及自己的十八岁,她才想起那时的自己是如何的落魄与不安;上学期间总为自己的户口和暂住证感到困窘,跑回家向母亲哭诉,弄得母亲很恼火,于是便打了她一顿[7]。沧海桑田,世事沉浮,幸运女神并未常常照拂李娟,但可贵的是,她能够理智地认清和看待这无常冷酷的现实:

草轻易地枯萎

河轻易干涸

鸟轻易飞远

孩子們轻易长大

恋人轻易告别

除了树

什么都能轻易离开此地[2]

一向喜爱歌颂自然的李娟却在这首诗中书写了草的枯萎和河流的干涸,通过自然的更迭和人事的变迁表现万千变化的现实世界。“枯萎”“干涸”“飞远”“长大”“告别”,种种营造哀伤氛围的词汇,实质上是李娟对世事变化的隐喻表达。现实变化往往令人措手不及,但身处其中的人们则需冷静面对这些或许难以接受的变化、消逝。李娟游离在伤感的氛围中,却也徘徊在现实风起云涌的角落中。“草”“河”“鸟”“孩子们”,还有“恋人”,所有的“轻易”于时间而言均不足挂齿,但对当下正经历着一切的事物和人来说大过天际,“所谓永恒,不过是时间的一小段。所谓宇宙,不过是寂静的一小部分。[2]”李娟明白个体生命于时间的长河、于包罗万象的现实世界而言,何其微弱渺小,一味执着过去的某人、某事、某困境毫无意义。

4 结语

人世间孤独而隐秘的伟大、生命的脆弱与庄重、充满泪水的苦痛回忆,从内心通向世界的多个情感出口各有使命,它们使李娟尽情地以文字抒情。诗歌表达了一个别样的李娟,她的平和心境与乐观向上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学会了坦然接受不够好的回忆,面对不够好的自己及不够好的生活。她在这一理智精神的带动下变得豁达坦然,平静地思考,平和地抒情。这种将自我与现实生活中能够令人轻易陷落的美好与伤痛质壁分离的清晰感,和对原初的生命、无奈的人生,以及千变万化的世界的真诚对话,是宁静而赤诚的。它让李娟真正懂得了和解的意义,使她的诗歌散落在优美的自然与变幻的人事当中,言说生命,抒发温情。

参考文献

[1]爱克曼. 歌德谈话录[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2]李娟. 火车快开[M].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

[3]李娟. 阿勒泰的角落[M]. 沈阳:万卷出版社,2010.

[4]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梦的解析[M]. 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1.

[5]李娟. 九篇雪[M]. 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

[6]李娟. 走夜路请放声歌唱[M].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

[7]李娟. 我的阿勒泰[M]. 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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