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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炳权因为选择,所以坚持

时间:2024-04-24

余玮

除了倾情于自己的专业,他的深邃目光也注视着现实,他就是这样一位“向下看”的科学家

与毛炳权院士见面之前,在我的想象中,这位中国石油化工行业的学术泰斗很可能是位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的严肃长者。一个下着雨的夏日,我们一行两人在北京化工研究院一间办公室,终于见到毛炳权院士。在最初十几分钟里,毛炳权果然不怎么说话,很冷静的样子,难怪网上几乎难以“百度”到他的资料。然而,当我们的话题展开之后,尤其是问到老科学家早年在部队的经历时,老人便娓娓谈起自己初入伍时的情况,回忆起自己的战友——虽然他的情绪仍然不太形于色,但却与之前的冷静明显不同,能看出他对那些事、那些人的感情。从而,我有一个直觉:这位长者在陌生人面前,可能面冷,但其实他是一个心热的人。

在与我们的交谈中,毛炳权说起自己几十年来大多数时候是被动跟着历史浪潮走,只有少数的几次是个人选择:中学时代报名参军;大学选择了石油化工专业;将近古稀之年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说,第一次选择是改变了他人生的道路,第二次选择是对石油化工从不熟悉到熟悉,到喜欢,到热爱,几十年来无怨无悔,第三次选择是对中国共产党有强烈向往之心。其言灼灼,其意切切。果然,这是三次宝贵的“选择”。

“学生兵”最怕的是行军

1950年,毛炳权在广东东莞中学读高二。那一年,适逢朝鲜战争爆发,国家发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热血青年纷纷响应,参军入伍。毛炳权正值风华正茂之年,毅然投笔从戎。

那时,部队里绝大多数战士都是从农村来的,识文断字的不多,上过高中的毛炳权属于凤毛鳞角。经过一两个月的政治学习和新兵训练,毛炳权被分配到连队里当文化教员又兼文书。从一个青年学子到扛枪打仗的大兵,毛炳权深深体会到这个转变过程中的艰辛。

那时,部队条件还很艰苦,没有营房,部队住在农村的祠堂和庙里,战士们就在地上铺些稻草睡觉。白天,大家一起学军事、学政治和完成本职工作,晚上还要轮班站岗放哨。“有一次夜晚放哨时,我将村民的猪误认作敌人来摸哨,开枪打死了,这事被连里的战友当成笑话说了一阵子。”

在毛炳权关于部队生活的回忆中,行军是其印象最深的部分,也是当时让他最感苦不堪言的时候。那时,部队经常行军,而部队很少有现代交通工具,只有靠战士的一双脚板步行。军令如山倒,接到出发命令后,战士必须要背着自己的武器、粮食、背包等所有负重,甩开双腿,按时到达目的地。当然,对老战士或者是农村入伍的战士来说,走远路并不算什么难事。但是当时的毛炳权,个子小,一个文弱书生的模样,而且参军前他只是在学校读书,从未经历过如此强度的锻炼。

他回忆说:“第一次行军80里,虽然有老同志帮我扛背包,但枪支、手榴弹、子弹带、钢盔等无论如何得自己带,第一天走下来,两脚掌全是血泡。在领导和老同志的帮助和鼓励下,第二天咬咬牙又上路了,跟着部队从粤东走到粤西,总算完成那次长行军任务。”

多年以后,毛炳权曾这样说:“艰苦而紧张的部队生活,加速了我的成熟,让我懂得珍惜后来在国内外难得的学习机会,勉励我更加勤奋学习和工作。”

毛家祖籍广东东莞,抗日战争爆发前,毛炳权的祖父和父亲都在广州当普通职员。1933年11月2日,毛炳权出生在广州市。这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虽然不是很富足,却称得上小康之家。然而,这样平静幸福的生活因日军入侵而被侵扰、破坏。

童年时期的毛炳权生活在沦陷区,亲身经历了日本军队侵略中国的那段岁月。因此,小小年纪的他体会到“亡国奴”的滋味,从小便特别喜欢听大人们讲的抗日英雄故事,“当时,我的最大梦想就是尽快消灭鬼子,不当亡国奴”。

1952年,毛炳权所属部队驻扎在丹东,准备入朝参战。当年夏,朝鲜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国际形势有所缓和。此时,新中国开始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需要大批建设人才,便从部队和机关中抽调一些青年经过短期补习后,保送到高校读书。毛炳权在高中阶段应征入伍,文化基础较好,被上级选调去上大学。毛炳权先在东北人民大学(吉林大学前身)补习了三四个月,填补大学志愿时他选择了大连工学院化工系,从此踏入化工领域一往而矢志不改初衷。

谈起当年是什么契机使他选择了化工专业,毛炳权透露,“奥秘”其实很简单,“我想,国家需要工业化,我就应该念工科。但是,那时我对工科专业并不了解,只是在中学时听老师讲过,化学能生产炸药、火药、肥料等产品,是不可缺少的行业”。两年的军旅生涯使这位多思的青年成熟不少——新中国武器装备方面落后,激发了毛炳权在此领域大干一番的壮志。

“留苏生”有幸谛听伟人讲话

进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学,毛炳权深感自己的幸运。学习机会如此难得,他怎能不刻苦学习?课前预习,上课认真听讲,课后复习——毛炳权全心扑在了学习上,“我那时的学习成绩比中学期间要好很多,对于化学工业专业也是非常感兴趣”。在大连工学院学习一年之后,毛炳权又很幸运地被选上了留苏预备生,“那时,中苏友好,国家要在各个院校里面选择一部分人去苏联留学深造。大连工学院采用考试选调的办法,我作为化工系十名考中的学生之一被保送去苏联留学”。

1953年 8月下旬,毛炳权一行人到达莫斯科。他进入以著名化学家门捷列夫名字命名的门捷列夫化工学院学习。

毛炳权同那一代立志报效祖国的留苏青年学子,怀揣报国梦想来到苏联,他们的报国热情没因苏联的严寒而退缩,也未因苏联优越于国内的生活条件而迷失。他们做得更多的就是抓住各种机会增长自身的能力,以期更好地为国家做贡献。

他们来苏联时,国家给他们准备了到苏联后的所有生活用品。当时,一个留苏学生的学费是国内五个大学生的学费。想到国家在经济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还花大量经费送自己出国学习深造,大多数人都非常努力地学习,“我们白天上课,晚上看书,补笔记,能多学一点就多学一点”。在苏联留学那五年里,毛炳权每天除了给自己留下必要的休息时间及就餐时间,其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潜心钻研理论知识,他的功课门门都是五分。

1957年11月17日,大约3500名在莫斯科各高校留学的中国大学生、研究生、实习生和军事院校学生从四面八方来到莫斯科大学,接受了毛泽东主席的接见。年轻的毛炳权也在那群天之骄子当中,见证了伟人的音容笑貌,聆听了伟人的激情演讲,亲身感受了伟人的风采魅力。

提起毛主席那次在莫斯科大学接见中国留苏学生的著名事件,毛炳权记忆犹新:“那年11月16日,我们接到留学生管理处的通知,让我们17日上午到列宁山上莫斯科大学的礼堂听报告。”莫斯科11月的天气已很寒冷,而且16日刚下了一场大雪,莫斯科大学的礼堂里却热气腾腾,挤满了人,另外还用了一个俱乐部和一个教室才算装下那么多留苏学生。上午10点钟,时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长陆定一给留苏学生们作了国内外形势报告,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报告才结束。这时,毛炳权他们已经确切知道,毛主席要开完国际会议后才能来接见留苏学生。“大家群情激奋,舍不得放弃已经占好的位置,为了不饿肚子,只好互相约好轮流去吃午饭。”

下午6时许,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终于到来!毛泽东和邓小平、彭德怀、乌兰夫、杨尚昆、胡乔木等出现在莫斯科大学的大礼堂。顿时,所有学生情不自禁地都站起来欢呼、鼓掌。毛炳权的耳边响起一片又一片雷鸣般的“毛主席,您好”“毛主席万岁”等口号声。“这时,有的同学高喊‘毛主席,我们看不清楚您’。因此,为了让同学都能看清楚,毛主席高兴地走到讲台的前沿和两端,频频向大家招手致意。那天,他穿着灰色中山装,身材魁梧,红光满面,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像涨潮的海水,向前涌动,因为所有的人都想离领袖近一点。”礼堂内暴风雨般的掌声此起彼伏。毛炳权随着大家一起振臂高呼,向毛主席致敬,嗓子都快喊哑了。

之后,毛主席走上讲台中央,对留苏学生们即兴发表了那段著名的演讲。时隔多年,毛炳权依然可以流利地背起那段铭刻在脑中的名言,“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他还记得,毛主席说完那段话后还教导学生们说,“青年人应具备两点,一是朝气蓬勃,二是谦虚谨慎”。

毛炳权说,在讲话中,毛主席纵论天下,旁征博引,说出了“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的名言。那次与留苏学生见面,毛主席的讲话亲切和蔼,风趣幽默,激起留学生们热烈的回应,台上台下有问有答,其乐融融。近一个半小时的接见和讲话,使大家沉浸在无比的激动和幸福之中。每每回忆那天的场景,毛炳权的耳边就会回响起“毛主席万岁”“为党奋斗50年”“为祖国工作50年”等如雷鸣般的口号声。

寒暑假时间很长,苏联的同学在假期里经常组织出去游玩,但是包括毛炳权在内的中国留学生却向老师申请去工厂参观实习。在老师的帮助和协调下,毛炳权和其他本专业的中国同学参观学习了很多苏联的化工厂,例如炼焦厂、醋酸纤维厂、尼龙厂(己内酰胺)、高压聚乙烯工厂、低压聚乙烯中试装置和有机硅装置等。

毛炳权回忆说:“那些工厂对中国学生很照顾,他们的工程师都会给我们详细讲解,没有保留,而且有些资料有很高的保密要求,一般苏联同学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实习很有收获。”可以说,“有心”的毛炳权年轻时的这些求学经历,都为几十年以后他在高分子领域取得显耀成绩打下了坚实的理论与实践基础。

在工厂参观实习期间,毛炳权敏锐地注意到,塑料高分子专业是一个比较新的行业,发展也比较快。因此他于1956年申请转专业,从染料中间体转到塑料。三年级下学期后,毛炳权被老师批准参加科研小组活动,毕业前他在苏联高分子方面核心学术期刊《高分子化合物》上发表了两篇文章,顺利完成了学位论文。毛炳权说:“那时,我的导师曾经表示希望我能够继续攻读副博士学位。但是我想到国内正处于急需用人之际,便于1959年回国,被分配到成都工学院(现并入四川大学)教书。”

喜欢文艺的学界“毛百科”

1971年12月中旬,毛炳权终于与妻子结束了12年的两地生活,被调到化工部北京化工研究院(现中国石化北京化工研究院)工作,开始了从事聚丙烯课题的科学研究与科技创新。那时,他已近不惑之年,十分庆幸又有机会重返技术岗位,但他深深明白:一个成果从研制到形成工业化,至少要近10年的时间。人一生又有几个10年呢?他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

当年,毛炳权和同事们研制出中国第二代聚丙烯催化剂——络合Ⅰ型催化剂,并在北京向阳化工厂成功地建成一套催化剂小型生产装置。此次成功,成为毛炳权在聚丙烯催化剂研制方面的一个起点。

聚烯烃催化剂球形载体的制备可以说一直以来都是相关专家的追求理想。其良好的颗粒形态决定了聚合物形态,也决定了其优异的综合性能,对于装置的平稳、长周期生产大有裨益。但几十微米的球形颗粒是最难制备的,而且还要适用于聚烯烃催化剂的客观要求。毛炳权曾带领课题组成员在借鉴他人成果的基础上,大胆创新,尝试不同的制备工艺,寻找可能的技术方案,在不断地肯定、否定中逐渐清晰了解决问题的思路。选择高搅成型为主攻方向,果断放弃了其他几个方向,随后在冷却介质的选择上也煞费苦心,反复试验筛选优化,最终确定了优化方案,实现了成型效果优良,组成简单易控、便于回收的冷凝体系,为后期的快速中试放大及工业化生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毛炳权和课题组经过3年的艰苦奋斗完成了实验室小试研究,发明了一种新型聚丙烯球形高效催化剂,把它命名为DQ催化剂。在中试及工业放大试验中,北京化工研究院的科技人员深入企业,与企业密切合作,解决技术难题,并对催化剂不断改进、创新,最终经过10年的技术攻关,成功将DQ催化剂推向市场。

几十年来,毛炳权一直从事着聚烯烃工艺和催化剂的研制开发工作,从络Ⅱ、N型高效催化剂到DQ球形催化剂,每个催化剂从小试、中试、工业化、推广都做了近10年。3个催化剂3个国家发明奖,毛炳权的科研之路硕果压枝。

1995年,他当之无愧地被评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2005年,他获得2004年度何梁何利基金的科学技术进步奖,成为十几年来中国石化系统的第6位获奖者。谈起自己的成就,毛炳权很谦虚地归功于自己在化工领域的研究有一个好的平台。

接触过毛炳权的人对他会有一个印象,那就是知识渊博,谈论问题总要引经据典、以书为证。在学界,毛炳权有一个雅号——毛百科。“毛百科”喜好读书,涉猎广泛,除了看与专业有关的书籍之外,天文地理或是历史、名人,这些方面的书籍他都爱看。《百科全书》更是他推崇的读物,他说:“这是一部非常好的工具书。一个题目,简简单单给你讲,而如果去看专业书,一个小问题就是一本书,看百科全书反而可以节约时间,你可以先了解大致情况,然后再查看其他比较专业的书。”其实,早在留苏期间,《百科全书》的一些篇章就已经成为毛炳权必读的课外读物。

作为平常人,毛炳权是朴实的、低调的,在更多人看来,甚至是无欲无求的:他不喜烟酒,不擅交际,厌恶奢华。然而,毛炳权又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有生活情趣的人。他家住在北京化工研究院附近的一栋非常普通的、建造于上世纪80年代的家属楼内。在毛炳权的家里,保留了一些他在苏联留学时的老照片,留下了那时他和同学们一起去滑冰、郊游,节假日相约一起去莫斯科红场参加节日游行等等的影像。那些照片上的毛炳权总是露出笑容——可见他并不是一个“书呆子”式的读书人。

毛炳权对于文学艺术兴趣颇浓。他自言,自己从小学习古文,学得多了脑子里记得也多,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些经典传世的诗词,到了晚年还能背诵整段的唐诗宋词。

毛炳权除了倾情于自己的专业,他的深邃目光也注视着现实,他就是这样一位“向下看”的科学家。科学技术必须面向生产,这是毛炳权一直强调的。在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期间,他曾先后走遍国内东南西北的二三十个工厂,向生产第一线的工人学习,解决生产中的实际问题。

现在,环境污染严重,化工企业往往成为众矢之的。毛炳权认为,只要政府严格监管,企业重视治理,污染问题可以得到控制,做大化工产业不会加重污染。企业规模越大,越有能力治理污染,同时,延伸产业链也可以降低有害气液体的排放。“保护环境关键是管理部门的态度,管得严,企业就自觉治理,反之,企业可能就放任自流。目前,欧洲国家对污染抓得最严,环保做得最好,我们在这方面还需要多借鉴。”

毛炳权相信,只要企业主动加强与科研单位的合作,广泛采用新材料方面的最新科研成果,不断延伸产业链,完全可以变废为宝,在降低有害气、液体的排放的同时,取得可观的经济效益。

责任编辑 李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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