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丁立梅
冬夜,正睡得朦胧,被人轻轻推醒。国英姨娘的脸,在我的眼前晃,她说,乖乖,要起来了,要去接新娘子了。
我一下子清醒過来,我是被当作小伴娘,接到她家住的。
能被选作小伴娘,是很荣耀的一件事。全村有那么多女孩子,不是长相不讨喜,就是属相不好,犯冲。我有着一副圆脸蛋,望之团圆可爱,且属相又好。国英姨娘权衡再三,最终选定了我。
做伴娘的好处多多,能一连好几天,吃上好吃的,这是其一。能讨得许多喜糖,装满两只小衣兜,好些天里,嘴里都是甜的,这是其二。又突然从不起眼的小角色,变成了众星捧月的那一个,每个人见着我都会笑,说上一句,啊,梅,你要去带新娘子啊。言语里,颇多羡慕。我觉得自己很重要很重要了。我还有个更大的私密的快乐,那就是,我可以,出远门了!——我将被一辆自行车载着,到一个陌生的别样的地方去。这对于生活在偏僻乡下的十岁女孩子来说,他方,是极具诱惑力的。尽管,那是夜里面去。
那些年,按吾乡风俗,接新娘子,都是在夜里进行的。冬天的夜,真是深,像屋后的大河一样深。天上的星星,却亮得很,像灶膛里的火星子。接新娘子的自行车,被新郎官推出来了,上面缠着红绸布。载我的自行车上,也缠着红绸布,是新郎官的一个表兄骑的。国英姨娘给我口袋里塞几块糖,叮嘱我,乖,你要坐稳了啊。我点点头,跳上车后座,觉得自己像跨上了骏马,真神气。可惜,是夜里,少有人看得见。
新娘子家在另一个镇,有三十多里地的路。我只记得拐过了很多弯,路过了很多桥。四周的田野,人家的房子,像一座座山峦,酣睡着,充满神秘。天冷,泥路又多颠簸,很快我的腿脚就麻木了,身子也麻木了。可心窝里,却像揣着一团火,说不清的,就那么热烈地燃着。夜很静,静得天上星星呵气的声音,似乎都听得到。新郎官和他表哥都不说话,他们只顾埋头踩着车。我也不说话,只听得见自行车的车轮子,在坑坑洼洼的泥地里,发出嚓嚓嚓的声响,一声连着一声。那么旷远,像一支永远也弹不完的歌,它就那样载着一个小女孩,走呀走呀,走向无穷里去。
半路上,我摔过一个跟头,从自行车的后座上被颠下来。那一跤,跌得不算重,但因我的腿脚麻木了,愣是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新郎官和他的表兄吓坏了,他们搓着双手,围着我说,妹妹,这怎么才好?我暗暗给自己鼓劲,终于,一瘸一拐上了车。他们都长舒一口气,剥一块糖塞我嘴里,叮嘱我,妹妹啊,你千万别对人说你摔过跟头的呀。
一晃好多年了,我回老家,遇到当年的新娘子,她都做奶奶了。她搀着她的小孙孙,在路边的一棵女贞树下玩耍。我说,你可记得当年,是我坐着自行车去接你的呢。她眨巴着一双皱纹密布的小眼睛,愣愣看着我,旋即笑了,可不是。想当年……
想当年什么呢?门前的路,早已换成水泥路,平坦宽广,公交车几乎驶到家门口。看着车来车往,我们微笑着,都没有再说话。
(选自《东台日报》2017年6月8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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