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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砂荒危机重重

时间:2024-05-07

“不干不干!以前我們都要送礼,这些人才会把单子给我们,现在没材料了要主动给我们,不接!”在安徽省合肥市,一家大型混凝土搅拌站的生产经理叮嘱他的下属,不要接施工项目的单子。他说的“材料”,是砂子。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东部沿海的山东省青岛市。在这里,一直给当地大型施工单位提供砂石料的一位经销商,以前在周边100公里范围内就可以买到客户需要的砂子数量,近来,他的搜罗范围要扩大至200公里,而且许多砂子都来源于非正规渠道。

为解决最近全国多地出现的砂石料供给紧张问题,中国砂石协会会长胡幼奕在北京刚刚面见了政府决策部门的官员。“中国现在提出要基建补短板,结果回头一看砂石不够用了,好多项目都停工了。”

现代建筑所采用的钢筋混凝土结构与沥青马路,都需要砂子。与石头一起,砂石骨料是混凝土中用料最多的东西,其质量的优劣直接影响混凝土的品质。“一平方米的房子要用砂石骨料800公斤,没有这800公斤砂石,房子就建不起来。”胡幼奕说。当石头房和木头房成为历史,人类便居住在砂子围成的空间里。

占地球陆地表面积20%的沙漠里的沙子,因为过于光滑无法在工业社会派上用场。真正可用的都来源于河流——其仅占地球面积不到1%。近两三年,以砂子价格暴涨为标志,这场有限的自然资源与巨大的社会需求之间的角力开始拉开。

合肥砂贵

马建雄是合肥市规模前三的一家大型混凝土搅拌站生产经理,他说,运输砂子的司机们都有很多拉砂群,采购员为生产备砂料时,前一天会在群里喊一声“某某搅拌站,42元/吨,3000吨,现金结。”

马建雄说,2018年春季前,河砂价格一直稳定在40多元/吨左右,现在这个数字已涨到了130元。而在淠河上游的霍山县,因为砂子颗粒更粗,能在高标准的混凝土中使用,据了解,市场价已经到了160元至170元/吨。

在高价与短缺的夹击之下,下游开始探索应对的方法。“以前搅拌站用的砂,基本都用河砂,从去年开始,品类就五花八门了。”马建雄说,现在合肥50%到60%建筑用砂由江砂替代:从长江里挖出来的江砂由万吨大船运过来,到芜湖裕溪口改为2000吨的小船经内河航运进入合肥的各个码头,再由运输车队运到各个混凝土搅拌站。

另一家规模稍小的混凝土站经理吴芳则表示,该企业现在用的全是江砂;因河砂价格过高,现在也用江砂掺着安庆过来的河砂来卖。但是,天然河砂因为其均匀的粒径粗细分布,在高规格高标号的混凝土中依然不可替代。

江河告急

中国的河道采砂管理一直以采砂规划作为支撑。以中国主要的产砂区长江流域为例,2002 年、2011 年和2016 年,水利部编制了三轮长江中下游干流河道采砂规划。这些文件规定了开采总量、开采范围与开采期。但是如果依靠这些采砂规划中给定的开采量为参照,那么得到的将是一个远远低于实际需要的数据。

从合肥一路向西,来到淠河中段右岸的六安市金安区。该区河道采砂管理局一位管理人员张远峰解释说,以前每年的规划量,只是个指导量,实际开采量是规划量的几倍。“去年做生态资源统计的时候,发现当时我们规划一年开采砂子量300多万吨,但实际销售量达到接近1000万吨,而且还有可能是低估了。”

六安市从2012年开始实行招拍挂制度,根据采砂规划,划定开采范围,将砂子资源与经营权一次性出售,开采年限一般为3~5年。这种管理方式的弊端是: 一旦取得经营权,中标者往往不按照出让方的出让范围进行开采,而是超范围、超深度开采。而一些超范围的开采,则可能会危及河道水利工程安全。

滥开滥采几乎与采砂规划相伴相生。张远峰说:“那会儿的规划,说实话,编制了之后也基本上就是一个形式。除了真正的禁采区我们会严看死守以外,其他的超采行为,比如只允许采3米深却挖了6米的,几乎是想咋挖就咋挖。”

多年粗放式的采砂管理,令砂价长期处于低位,建筑业得以低成本运行,但其对于环境的影响却已逐渐显露出来。中国第一长河长江的情况,便是典型案例。

上世纪90年代,中国经济开始进入上升轨道,建筑业的蓬勃发展驱动长江流域的淘砂热。水利部《中国河流泥沙公报》数据显示,滥挖滥采开始危及河道安全。新世纪伊始,长江中下游地区开始为期两年的禁采政策。

但采砂活动并未消失,相反,它避开风口,转而瞄准支流与洞庭湖、鄱阳湖两湖。以记载的年均和总采砂量来看,鄱阳湖是世界上开采量最大的采砂点。21世纪头十年,鄱阳湖采砂数量相当于前55年间沉积的泥沙量。清华大学水利系教授、泥沙问题专家周建军指出,鄱阳湖是中国受采砂影响最严重的区域。

四五年前,鄱阳湖采砂活动很疯狂。这里的采砂多数集中在湖水入江的湖口水道。由东南向西北倾斜的鄱阳湖像一个在向外倒水的瓶子,而这一段细长而狭窄的水道就好比瓶口。颗粒较粗的河砂淤积于此,是上乘的建筑材料,在市场卖得上价钱。所挖即所得的暴利,引来合法与不合法的采砂者们到此掘金。

有无采砂许可者,都在拼命打捞“软黄金”。最猖獗的时候,鄱阳湖有450条非法采砂船在此作业,它们的吸砂能力可以在一年内掏空湖内20年的砂沉积量。

据周建军等人今年3月发表的《长江鄱阳湖问题的原因及湖口建闸的影响》一文,仅2000年至2011年,鄱阳湖登记的采砂量逾5亿吨,其中接近一半采砂量来自其入江水道的五六十公里。该段河床被挖深后,“这就相当于从纵深上把瓶口给扩大了,鄱阳湖水倒灌长江就特别容易。”周建军说,当长江水位因为三峡等水利工程下切时,鄱阳湖在枯水季节,特别是二三月份,湖心区域的水位比过去同期又低了两三米。

鄱阳湖这个中国最大的淡水湖,是长江重要的蓄洪、泄洪处,也是周围4400万人口生活与农业灌溉的水源地。这里因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受到国际认可,是许多珍稀动物的家园,也是许多渔民谋生的所在。但是,近些年其湖泊面积的快速缩小,让它再难以承载如此多的生态意义。采砂加剧的鄱阳湖干旱以及后续一系列问题,引起了生态学家们注意。

鄱阳湖被称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长江江豚“最后的避难所”。2012年,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科考调查发现,全国长江江豚种群数量为1045头,其中,鄱阳湖有450头。2013年底,一位研究人员曾在这里某处水域观测到47头江豚,一年后,这一数字为“0”。“首先是洲滩、河道底质这些鱼类和其它水生物的栖息地遭到破坏;同时附着在泥质里面的低级生物被挖走之后,水生物就没有食物了。”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陈宇顺说,“如果按照2015年那样的规模采下去,问题肯定会很大。”

把鄱阳湖采砂问题放在更大的生态系统中,会看到它让本就失衡的长江泥沙系统变得更加脆弱。

现在全国各地建筑用砂子普遍告急,不论西部省份,还是沿海城市,建筑用砂严重短缺,有的采用劣质砂子,导致混凝土质量下降,严重影响建筑质量,这场全国性砂子危机应引起相关部门重视,研究应对办法。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19年第4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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