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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梦·一个梦想

时间:2024-05-07

王洪波 郝一蓓

这是一个被称为“热梦”的梦想。

最初,在11年前的小山村,老师心中的梦想,是让那些散在山野里的孩子能回到教室,能把有限的的基础知识多学到一点,或者能把目光看得远一点。而山里孩子们心中的梦想,则是今天学校是否开门,是否有“营养午餐”,大山是否会有外面,外面的大山上是否也能放羊、放牛。于是,两种梦想在碰撞、交织着,演变成一个艺术团,叫做“热梦科巴”,让老师有了教学的依据,让孩子有了放飞的翅膀。

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老师带着热梦科巴的孩子就在这座大山里,用贫困和艰险当作自己双脚,把梦想当作心中的火焰,用艺术拨开迷雾、点燃希望,开始在出山路途上前行。到了2017年,这个小小的艺术团得到文化部艺术司的帮扶、支持前往香港、澳门,代表内地民族艺术进行文化艺术交流,接着20个孩子进入青海艺校,在省城开始了正规的舞蹈艺术学习。

这些孩子终于知道,原来舞蹈是可以如此规范地完成,有着痛苦却在之后又是灿烂的轻盈;原来自己也能离开赤裸红山崖,不再是“蓝天当教室、沟坎石头为器械、寒风凛冽做练功服”的窘迫,而是在明亮宽敞的排练厅,跟着专业老师学习。这些曾在高原用荒野做自己练功房,把苍天当作排练舞台背景的孩子们,终于有了一个系统学习艺术,让才华通过练功而变得更加绚丽的机会。

就这样,20个曾被困在大山中的孩子成为舞蹈生,在完成三年专业性中等职业教育的同时,还组团多次参加过国际交流演出,参加过国家儿童戏剧节,参加过近百次舞台或戏剧演出,甚至还代表国家出席“中国国际民间艺术节”。

在大型国际艺术节舞蹈大赛现场,每年,这些孩子的出现,都能深深打动专业评委老师,他们说这些孩子简直就是在用生命来诠释舞蹈深奥的美学,把那种刻在骨髓里的韵律画在空中,形成曼妙的形体语言。

到了2019年底,这20个孩子在青海艺校毕业,全部参加青海省舞蹈专业大学资格考试(艺考),并都获得了专业资格,可以参加全国高考。

这些孩子文化课十分薄弱,加上山中网络无法保障,更不能奢望通过网络来做高考补课。好在到了四月下旬,艺术团从西宁高薪请来高考补习老师,让艺术团的20个孩子集中住宿,在料峭春寒下的房子里开始补课。这些孩子每天早上起来,就会集体到放羊的大滩上跑步,好多冰碴子在脚下被踩碎,羊群消失在荒野里,孩子们则分散开进行背书、相互提问、逐渐掌握知识。

这几乎是从零基础开始,准备陌生的文化课,用自己多年在全国巡演积累下的阅历来置换知识,用毅力来踏过一道道沟壑,掌握一个个知识点。三五天就一场模拟考试,考试卷子从稀稀拉拉笔迹到逐渐有更多的笔画出现在纸上,一直考到第9次,大家终于对高考的思路和结构有了点认识,模拟出来的分数也不再那么难看。很多孩子说,他们复习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国内走过那么多城市,见到那么多的事情,都在这次高考复习的内容之中。

或许,这些山中孩子的梦想太炽热,任何寒冷都无法冻结追求的脚步,任何苍凉也无法阻挡他们去缩短与城市孩子间距离的努力。只有“最后的81天”,然而,就在这短短时间里,在一片荒寂大山中,世界上最为独特的高考备考场地,20个山娃完成了高考的准备,完成出山考试的梦想。

2020年的7月25日上午,青海省高考可以进行分数查询了。焦虑万分的20个孩子,都聚集在艺术中心,一个个都在刷着自己的手机,查看自己分数,而艺术团的团长先巴则是两个晚上没有睡觉,每到夜里就在刷手机,生怕有消息错过了。到了11点,突然第一个孩子刷到了自己的分数,一声尖叫,那是拉毛才让,她的文化课总分到了242分,加上艺考专业分是239,再加上民族分,总分达到501分。接下来又是一声尖叫,此起彼伏,所有人的分数都超出自己的预估,接着变成一场接着一场的痛哭。

知道分数后的索南措毛,从很远的地方一直尖叫着喊阿姐,然后飞奔过来,高高跳起,扑在帮着她复习的阿姐周毛身上,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所有孩子都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大哭。在复习那段时间里,她几乎把自己逼到精神崩溃,经常夜里突然会大叫起来,把别人的被子都揪过去攥成一团。或者在课堂里突然两眼发直,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简直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她实在是太想把成绩追上去,可自己总是在最起码的知识和逻辑上提不起来,导致分数总也上不去,甚至都厌学到极点,但发泄完毕之后,回过头来,她还继续去学习。

当大家都在哭泣的时候,一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拉毛卓玛,则一个人靠在大门上抹眼泪,因为在最后几次模拟考试时,她的成绩在下滑,属于高考复习中的疲劳阶段。不过,她的高考成绩还是不错的,加上她的舞蹈成绩和民族分,总分还算比较理想,上本科没问题,且还能是一个不错的大学。到了夜里,她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说:“老师,真的谢谢你,为我们付出这么多,真的感谢你,一直没有放弃我们。”

回过头来看看这些孩子,他们的原来不过就是山里的一群“野孩子”,放在田野里那么弱小那么不起眼,要问他们大山的外边还会有什么,他们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2012年,我在进山给他们当老师时,除去不断撕掉的小学课本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书存在,他们几乎听不懂我所使用的任何借用语言、逻辑、字词、说法来讲解的通识教育基础。2012年的夏天,为了让山里孩子能真的对山外有所认识,在安徽一家企业的资助和安徽商报的帮助下,我组织10个孩子和一个藏族老师,在小徐老师带领下,到合肥做了一次“破天荒”的出山游学参观,这给10个孩子的心灵带来了无比的震撼。

当年,在山里教这帮山里藏族娃娃,我只能通过各种手段,甚至要他们吵架找我告状评理的方式来学习汉语,只能教他们最简单的唐诗、儿歌来学习文字。通过他们第一次出山去合肥,才有了以后2013年的夏天12个孩子前往北京,来到了天安门,才有了2014年的歌舞剧《热梦科巴》,才有更后来的出山演出,到全国各大城市舞台上巡演,又接着做了更多的儿童剧、木偶剧、音乐剧、声乐套曲、舞剧、话剧,才有了这些山娃一步接着一步地往山外走,再回到山里重復新一轮的追求。

直到2017年,这20个孩子进入青海艺校上学,这些孩子站在学校大门里哭成一团。我站在门外给他们提要求,最重要的一条是不要有人掉队,要坚持完成艺校的三年学习。那时,虽然已有艺校毕业且条件成熟的孩子可以去考大学的说法,但怎么考,如何去考,我们心里一点的把握都没有。只有用热梦科巴的惯例:当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坚持便是唯一的办法了。结果就坚持到了现在,坚持到20个孩子无一掉队地完成青海艺校学习,坚持到艺考他们所有人都获得不错的考分,坚持到高考成绩全部公布,20个孩子一个不落地都过了高考的分数线。

山中鞭炮齐鸣,整个艺术中心都像是在地动山摇中要飞起来似的,所有科巴五个村子都被震动了,因为这是这个山村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一下有20多个大学生诞生(除去20个通过艺校参加高考的孩子之外,还有几个孩子通过普高学习也考上了大学)。

听着鞭炮声响,一个老奶奶跑来拉着我的手说:“老师,这些年你太辛苦了,那么多嘴巴都说这么做不行,学个跳舞啥也干不成。可你从来没听他们的,没理睬那么多阻拦,一直带着孩子们往前走呀。现在,孩子们都上大學,你太辛苦,太辛苦。”

2012年,格热措就跟在我身后,不管我有多少次批评,却从来没见她打过退堂鼓。当年在舞台上演老奶奶,穿着一件皮大衣,在30多度高温的舞台上人就跟在水里捞出来一样;后来独唱时,嗓子发炎还是含着水坚持把歌唱完。这次高考成绩出来,她跟我说,老师,我一直激动着,激动着,激动着!

那个从小没有父亲的加羊吉,以前做什么都特别胆怯和敏感,却用自己歌声不断诠释天籁之美,这次总分出来后看到我,一直在弱弱地问我:“老师这是真的吗?真的吗?我能上大学了,以前我从来不敢想的,我能上哪个大学呢?青海师大吗?”

周毛卓玛则拉着脸跟我说:“老师,我的分数超过分数线一百分,可我上不了大学了,因为家里两个人都上大学,可能负担不起的。”我告诉她:“没事的,只要过了分数线,后面一切都不是问题,因为最困难的时候我们都熬过去了……”

分数出来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孩子们经过反复磨砺与思考,最终选择了不同的大学,获得了不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们奋斗了这么多年,最终把所有的孩子,全部都送进了大学,热梦,一个梦想,竟然如此完美地给出了结局。山中的放羊娃,在极度贫困与封闭的山村,在走出大山的路上,遭遇过难以想象的艰险,但孩子们矢志不渝,老师们从不气馁,这是他们最好的结果。

2020年的8月23日,我在科巴大山中给这些考上大学的放羊娃举办一场大山特有的庆典。上午10点钟,在激昂的音乐中,这些曾经的山娃走进场内,他们在家长、山外来祝贺的企业代表和老师们欢呼中向大家施礼。当走秀音乐戛然停止时,孩子们已经站列一排,接受艺术团颁发毕业证书和奖励证书。此时,所有孩子像是突然明白:他们即将离开热梦科巴。所有的孩子眼泪都在眼眶里盈盈满满,有的孩子哭得都蹲了下去,他们明白今天跟昨天是不一样的,一切都将在此时告别。

热梦科巴的奇迹,就此进入新的阶段,开启了新的征程。眼泪,就是告别与开始的记号,当眼泪干了的时候,剩下的应该是继续坚持和努力。

他们齐声朗诵《在热梦开始的地方,继续放飞梦想》:

我是赤裸红山崖下一棵弱小的草,

我是桑烟袅袅中飘散的一粒渺渺灰尘。

我们是游荡在高原群山中的一群羊,

我们是有着翅膀却不会飞翔的小鸟。

科沿河在村子前面流淌过八年的光阴,白塔上铃铛也敲过好多过往的春夏。

我们曾在山岗上眺望大山的边缘,

我们曾在小河边祈求流水的回答,

谁能告诉我,大山的外面,还是大山吗?除去这些山,还存在些什么呢?

八年前,大山里终于有了我们的老师,带着我们在风雪中练功,在暴雨里排练歌舞剧。

因为老师说,大山外面是知识的海洋,外面有一个精彩的世界,只有努力才能有希望,

唯有努力和坚持才会有希望。

于是,我们跟着老师一起,开始了八年的努力与坚持。

大山很高很高,寒冬很冷很冷,小路很长很长,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演,串联成为我们成长中的戏剧,在舞台上讲述科巴故事,在故事中完成我们的成长:

从未想过,我可以到大山外面的世界,从西宁到北京、西安、深圳、哈尔滨、香港、澳门,我们到的地方越来越多、越来越远。

从未想过,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唱歌、跳舞、表演,在舞台上讲述自己和家乡的故事。

从未想过,我会有机会接受专业的声乐、舞蹈教育,穿着练功服,在四面都是镜子、没有风吹日晒的练功房里跳舞、训练。

从未想过,我们的舞台越来越大,从科巴完小的操场到梅兰芳大剧院,从国家儿童戏剧节到中国国际民间艺术节,我们可以代表青海和中国,与来自世界各国的代表团同台献艺与交流。

从未想过,我们可以连续五年在北京国际青少年文化艺术交流周上获得金奖。

从未想过,这座大山里的艺术中心,会是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放飞我们梦想的地方。

从未想过,我们会坚持这么久,会有这么多的人来帮助我们。

从未想过,我们很快就要去上大学了。

从未想过的事情,或许还有很多,但无论如何,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没有白费,这是我们梦想开花结果的最美时刻,也是新的梦想开始的瞬间。

《热梦科巴》歌舞剧里曾说过:

科巴在哪里,大山就在哪里;

桑烟在哪里,神明就在哪里;

心灵在哪里,梦想就在哪里。

一切源于热梦,而这个梦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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