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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莱坞山脚下的“悲惨世界”

时间:2024-05-07

2023年2月11日,在美国洛杉矶一个无家可归者收容所里,奥斯汀·马乔斯痛苦而孤独地离世。在他最后的几张照片里,27岁的他满脸胡茬儿,眼神中夹杂着迷离和惶恐,不见一丝一毫当年童星的影子。

马乔斯4岁就走红荧屏,7岁获青年艺术家奖。世人眼中,他才华横溢、前途无量。最终,他却无家可归,沦为美国街头“悲惨世界”的又一牺牲品。

孤独死去的童星

1999年,4岁的马乔斯被热门剧集《纽约重案组》剧组看中,出演西奥一角。幼年成名的马乔斯并没有荒废学业。14岁时,他获得童子军最高奖章“鹰级奖章”。高中毕业典礼上,成绩全校第二的他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表演讲。随后,他进入全美顶尖的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

大学毕业后,马乔斯逐渐沉迷于创作“黑屋音乐”。他给自己起艺名“教皇”,发布了许多带有黑暗与抑郁色彩的作品。他头发蓬乱,身材变形。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他的身心状况明显恶化。2022年,他发布的几段短视频里充满了扭曲、癫狂的画面。他在镜头前情绪濒临失控。

在家人眼里,马乔斯“有爱心、才华横溢且宽厚善良”。但他很可能有抑郁等问题,并染上了毒瘾。他死亡的地点是一个6000平方米、232张床位的收容所,其中100张床位位于露营车里,余下的设在集装箱改造的“住所”内。警方还在调查他的死因。他姐姐说,他“很可能死于注射过量芬太尼(一种成瘾性药物)”。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研究显示,加州无家可归者中有近半数患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因为缺乏治疗和社会关怀,许多无家可归者会靠吸毒和酗酒来缓解痛苦。像马乔斯一样孤独地死去,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看不见的底层

在美国历史学家保罗·福赛尔眼里,美国社会中有个“看不见的底层”,无家可归者正是这一人群的代表。美国政府数据显示,全美有统计的无家可归者约60万人,但考虑到这些人居无定所的特点,真正的数字更庞大。

居住在洛杉矶的华人志愿者大中(化名)就是见证者之一。对他来讲,冬天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每天凌晨,他驾车来到当地一家华人慈善组织,与十来名志愿者一起为无家可归者准备热腾腾的中式便餐。

洛杉矶是美国第二大城市,也是无家可归者最集中的城市,与纽约、芝加哥等相比,洛杉矶终年气候温和,全美的无家可归者都喜欢在这里过冬。10月,洛杉矶进入多雨季节,夜晚寒风袭人,潮湿异常。无家可归者蜷缩在简易帐篷中,躺在硬纸板上,熬过一个个寒冷、孤独、危险甚至致命的夜晚。2021年,14名无家可归者在街头冻死。但无家可归者仍蜂拥而来。2023年1月26日,美国智库兰德公司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好莱坞等洛杉矶3个地区无家可归者人数一年里增加了18%。

大中所在的慈善组织有佛教背景,为无家可归者提供的斋饭里,有富含植物蛋白的豆制品,还有他们平时很难吃到的新鲜蔬菜和水果。大中说,长期露宿街头的无家可归者在冬天也往往只能靠冷食果腹。一份热腾腾的饭菜不仅能让他们驱寒养胃,也能鼓励他们更好地面对生活。

这个慈善组织的志愿者们亲切地称无家可归者为“街友”。这两个字背后,蕴藏着对这一特殊人群的爱和尊重。大中从事志愿者工作多年,了解很多无家可归者艰难生存的故事。他说,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善良的普通人,不少人受过良好教育,曾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沦落街头有复杂的原因。

沦落者与幸运儿

大中向记者讲述两个无家可归者的故事。

第一个是非裔A先生。他拥有硕士学位,曾是加州政府审计员,有过一个美满的家庭。然而祸从天降,妻子患了重病,保险根本无法覆盖所有开支。为了给妻子治病, A先生花光了家中积蓄,还是没能拯救妻子的生命。妻子去世后,A先生又遭遇了裁员。他失去了工作,跌入人生谷底。虽然他一直在积极求职,但年龄大了,又是非裔,在就业市场上屡屡遭遇歧视,始终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最终,他无力支付房租,只能流落街头。

大中说,无家可归者群体流动性很强,不断有人沦落其中,也有一些人幸运地告别街头生活。他特别说起了一位成功“脱街”的L女士。

年轻时,L未婚先孕,又与父母发生冲突。年轻气盛的她选择了脱离家庭,远走他乡。但这种“自由”带给她的是苦难。几十年里,L一直靠跳脱衣舞糊口。随着时间的推移,脱衣舞俱乐部最终将年老色衰的她踢出大门。她开始流落街头。几个月前,L突然兴奋地告诉大中,自己即将回老家生活。大中问及原因,L说,父亲的律师通知她,年迈的父亲去世前,在遗嘱中将自家老宅留给多年未曾谋面的女儿。回到家乡后,她找到了工作,还与分别多年的女儿团聚,过上了新的生活。

然而,L这样的好运气在无家可归者中是罕见的。由于年龄、疾病、种族等原因,许多无家可归者很难找到工作。近年来,美国住房短缺和通货膨胀等问题日益严重,无家可归者“脱街”的希望愈发渺茫。流落街头的他们,日益为地方政府、社区和居民所难容,最终催生出冷酷的“反流浪设计”理念。

街头的“冷酷之物”

立交桥底下有一排排水泥尖锥,街头长椅的中间有画蛇添足的扶手,公园广场上有许多显得突兀的石块。在美国大城市,这些设计似乎没有任何实用功能,忙碌的人们对它们熟视无睹,只有无家可归者会被刺痛。

在美国城市建设的圈子里,这些设计有个统一名称——“反流浪设计”。出于安全、保暖等考虑,无家可归者会聚在一起,建立“流浪营地”。这些“营地”往往设在城市中僻静的空旷地带,例如立交桥下和公园的角落里。那些没有“营地”的无家可归者,则靠一张长椅或一块干燥的水泥地撑过一个个夜晚。这些设计的目的,就是要消除无家可归者在城市中最后一块立锥之地。

美国哲学家罗伯特·罗森博格在著作《冷酷之物》中,将“反流浪设计”定义为一种敌意设计。他说,这种设计带有明显的政治性,它意味著“公共空间的政策制订者与设计者不想在这些空间里看到流浪人群”。

“反流浪设计”背后,是美国多年来对无家可归者的“罪犯化”。历史上,美国许多州都曾制定过不同形式的《流浪法》,将无家可归与犯罪联系起来。根据美国国家无家可归者法律中心的数据,从2006年到2019年,在全美187座主要城市中,敌视无家可归者的立法数量出现大幅增长,一些城市甚至禁止无家可归者在公共场所躺下。而同期,美国无家可归者数量增加了13倍。有学者认为,这证明“反流浪设计”和“反流浪立法”,只是在试图减少无家可归者在媒体和公众面前的“曝光度”,没有解决无家可归问题产生的根源。

那么,美国“无家可归者危机”背后的根源是什么?

近年来,美国社会普遍将房屋供应不足视为无家可归者危机爆发的主要诱因。据美国相关机构统计,截至2022年10月,美国国内约有550万栋(套)住房缺口。伴随而来的是高昂的房价与租金。2022年5月,美国房租中位数突破2000美元关口,一些人因此沦为无家可归者。一些学者认为,无家可归者危机绝不仅是住房危机,而是美国社会种族与阶层不平等现象的体现。据统计,仅占美国人口13%的非裔,却占无家可归者人口的39%,这背后是少数族裔高企的贫困率、失业率。美国低效的禁毒政策,也导致近1/4的无家可归者将毒品作为自己逃避悲惨现实的工具。

(摘自《环球人物》郑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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