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金元政治”是是非非

许春华

还是来了。

这不是指4月25～26日法国总统奥朗德的访华行程，而是说他的前任尼古拉·萨科齐3月21日接受正式刑事调查。3名法官指控萨科齐在2007年竞选总统期间利用法国前首富、欧莱雅集团女继承人利利亚纳·贝当古的身体弱点获取大量现金，涉嫌非法筹集竞选资金。

有媒体称，这次调查将使萨科齐重返政坛之梦破碎一地，如果最终被判有罪，他可能步前总统希拉克获刑之后尘。此论其实过于悲观了，如若法国政坛经营政治资金（实为献金）的潜规则不变，萨科齐仍有可能拾掇碎梦，缝缝补补之后，重新披“梦”上阵。3月27日，萨科齐就奥朗德支持率急跌一事，公开声称其失去了人民的信任，舍我其谁之意呼之欲出。

旧案重提

此番法官称萨科齐要为“2007年2月犯下的事”接受正式调查，其实是旧案重提。去年11月22日，萨科齐就曾接受过法官的问询。因为传闻一直甚嚣尘上，称贝当古夫人2007年曾几次送出大量现金资助萨科齐竞选总统。还有迹象显示，有人由多个瑞士银行账户支出资金，资助萨科齐阵营。当时，法官调查的内容主要是萨科齐是否亲自接受了那些装满现金的信封，以及萨科齐的政治活动是否得到贝当古夫人的亲信德迈斯特的巨额资助。

萨科齐对此一直坚决否认，“他们把我描述成20年来，连续到贝当古夫人家里去领信封的人，简直是无耻！……你能想象我在吃饭时受贿吗？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拿着钱离开餐桌？”去年6月，萨科齐甚至将自己2007年年初的日记交给法官以示清白。

不过，贝当古夫人的多名前员工则都作证萨科齐收受了政治资金。前会计克莱尔·蒂布告诉检方，她把15万欧元交给了贝当古夫人的财富管理人，并由其转交给人民运动联盟的“账房”。贝当古夫人的摄影师友人巴尼尔在2007年4月26日的日记中写道，贝当古夫人告诉他，“萨科齐又来要钱了，我回答说，没问题”。正是这天，第二笔40万欧元汇入萨科齐竞选账户。调查人员还怀疑，贝当古夫人可能有400万欧元的现金流入了人民运动联盟的“金库”。然而，法国政党集资法规定，每年给一名竞选候选人的个人捐款不能超过4600欧元。

此外，那年85岁的贝当古夫人的心智已经衰退，已属“身体状况受损者”。因此，法官认为萨科齐涉嫌“利用弱点谋利”。若罪名成立，萨科齐就可能面临最高3年监禁和37.5万欧元的罚金，这对极具政治抱负且今年只有58岁的他来说可真不值。

就在被正式调查前夕，萨科齐强烈暗示可能“杀回”政坛，称“一种修复经济的责任感可能驱使自己参加2017年总统选举”。3月18日发布的一项民调也极大地鼓舞了萨科齐的“斗志”，民调显示，萨科齐在保守派选民中拥有压倒性支持率。另一项民调也显示，他的支持率已超过奥朗德；民调还显示，近半民众认为，如果萨科齐还在执政，他会采取比奥朗德更为有效的政策。对此，法国政界许多人士都认为，萨科齐不会像落选后所说的那样“告别政治”。2月17日，希拉克夫人贝尔纳黛特甚至向法国iTele新闻频道公开表示，支持萨科齐再次竞选总统。

当然，这有前提，就是萨科齐必须是清白的并因而能“躲过这一劫”。

“巴黎往事”

曾贵为总统而被司法调查（诉讼），萨科齐并非唯一。2011年12月15日，希拉克被巴黎轻罪法庭判处入狱两年，缓期执行。法官认定，希拉克在1990～1995年担任巴黎市长期间，利用职权虚设多个公职，挪用政府资金为所属的保卫共和联盟（人民运动联盟的前身）干部发放薪水，巴黎纳税人为此额外支付了大约140万欧元。希拉克也成为法国二战后获刑的首位前国家元首。

希拉克曾在法国持续30多年的民调中，长期保持着历届总统中最高的民望。卸任两年后的2009年，法国IFOP民意测验所关于“最受欢迎政治家”的调查中，希拉克仍居首位，成为受到74%的法国民众喜爱的政治人物。然而，令这位连任12年、法国历史上任期最长的前总统感到“创伤与悲痛”的是，他居然以罪人之身在史书上落下了最后一笔。

希拉克所涉案件，被称为“巴黎往事”。希拉克巴黎市长任上的一份市政工作人员清单显示，只有近300人领取工资；然而市政厅内部通讯录中，还有45人，他们不是政府工作人员，都是希拉克的好友，其中有作家、芭蕾演员。这便是“幽灵职位”。丑闻曝光后，已是总统的希拉克一直坚称“幽灵职位”对于巴黎市政府的正常运作必不可少，且这些职位的设立经过了市议会的审议和批准。当时，由于希拉克享受不受刑事调查的豁免权，对他的指控就此搁置。不过，针对案件另外共同被告的诉讼却从未中断。2004年，巴黎地方法庭判决数个希拉克亲信有罪，其中就有曾任外交部长的阿兰·朱佩，他被判14个月监禁，缓期执行。

无论是从国外获得巨额政治资金，还是从发包市政工程中获得回扣，只要是用于政党事务，在法国都属于“荒唐的合法存在”。因此，萨科齐这次被调查的“罪名”只是“利用弱点谋利”，而非个人受贿。事实上，法国法律对为政党谋利是否违法并没有严格的界定标准。

希拉克卸任后不到半年，针对他的指控重新发出。2010年，巴黎市政府与希拉克及执政党达成和解，希拉克所在政党直接以党产200多万欧元补偿给巴黎市政府，以换取撤销民事部分的诉讼。然而，针对希拉克的刑事诉讼依然进行，并最终作出了有罪判决。从司法的角度看，这是史无前例的。当然，法官也知道，希拉克确实没有中饱私囊。所以，最终的判决乃“从轻发落”。

从这个维度看，希拉克成了潜规则的替罪羊，也许不是妄言。

“梅里丑闻”和“掮客财神”

然而，不管是否替罪羊，希拉克以及萨科齐，都是在玩潜规则。

希拉克还曾陷入“梅里丑闻”。2000年，曾为希拉克竞选筹集资金的建筑商让-克洛德·梅里自曝：曾通过收取工程回扣，为保卫共和联盟筹集资金。他通过巴黎公共建筑市场的招标索取回扣，每次在30万到4000万法郎不等。其中，曾把巴黎地区中学校舍的自来水管道工程分配给两家自来水公司，后者交纳了1000万法郎酬金。梅里还称，希拉克也直接卷入这种权钱交易，“1985年，我拎着一箱装满500万法郎现金的行李箱，走进市长办公室。这笔钱将用于市长最紧急的事务”。他把这笔现金交给了市长办公室主任，时任巴黎市长的希拉克就在现场。

法国的政治人物不仅接受国内的政治资金，还常常非法接受国外尤其是曾为其殖民地的非洲国家的政治资金。这是又一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2011年9月，律师罗贝尔·布尔吉自曝在长达25年间一直充当法国与非洲多国政治人物“掮客”的秘密，并自称是法国总统的私人财神，前总统蓬皮杜、德斯坦、密特朗和希拉克都曾得到过非洲的政治资金。当然，对于那些非洲国家来说，他则是能带来外交和军事援助的隐秘使者。他声称，1997至2005年期间，共向希拉克及其下属德维尔潘提供了2000万美元的政治资金，约一半流进了希拉克2002年的大选基金，并透露每次所带回的现金都装在运动包、手提箱或非洲皮鼓里。“我还记得第一次给希拉克送钱时，德维尔潘也在场。那次的政治资金来自当时的扎伊尔共和国总统蒙博托。希拉克和德维尔潘就当着我的面数钱。”他还称，希拉克忙着收存一捆捆钞票时，还请他喝啤酒。科特迪瓦前总统巴博也提供过政治资金，其顾问马马杜·科利巴利说，“布尔吉说的没错，当时大约200万西非法郎（约合300万欧元）的钱装在一个手提箱里从阿比让送到了巴黎。”另一顾问贝尔纳尔·霍顿甚至说“他（布尔吉）提到的数目远远低于实际数额”。当然，希拉克和德维尔潘均斥之为“一派胡言”。

在长达近20年的时间里，希拉克一身二任，并凭借双重身份将巴黎市政厅苦心经营成自己政党的堡垒。与希拉克一样，萨科齐也有自己的大本营，他曾长达19年担任法国“第一富人区”讷伊市的市长，即便是已经任职内阁预算部长，仍不卸任市长职务。

萨科齐也被曝从非洲国家非法接受政治资金。去年3月，法国新闻调查网站Mediapart公布了一份政府简报记录，称2007年萨科齐阵营要员多次赴利比亚寻求资金支持，收受了卡扎菲5000万欧元的政治资金。法国前内政部长克劳德·盖昂的住所和律所办公室因此遭到搜查。同时，在调查军火商齐亚德·塔基耶廷时，他作证称卡扎菲的秘书巴希尔·萨拉赫曾经与盖昂有过数次会面，商谈资助萨科齐竞选的方式。当然，萨科齐和盖昂也都坚决地否认了。

荒唐的合法存在

尽管收取工程回扣、从非洲国家筹钱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但几乎都成了“罗生门”而不了了之。一来，大家都知道，巨额的政治资金确实没有流入政治人物个人口袋，二来，连司法对此潜规则也是心照不宣。

希拉克从1976年到1994年宣布竞选总统之前一直任保卫共和联盟主席，并从1977至1995年间3次当选巴黎市长，其间，虽还担任过总理，但从未卸任市长。所以，在长达近20年的时间里，希拉克一身二任，并凭借双重身份将巴黎市政厅苦心经营成自己政党的堡垒，这一堡垒也成了他多次向爱丽舍宫冲刺的大本营，直到1995年5月当选总统。同时，巴黎还成了希拉克培养、储备和安置党干部的地方，希拉克出任总统后，内阁一批主要成员均来自巴黎市。更主要的是，长期以来，巴黎市政大权居然是由保卫共和联盟控制的。其中的公共工程的招标分配是一笔油水极大的生意，这样，市政工程就成了该党筹资的渠道。建筑商梅里所披露的丑闻，印证了这一渠道的存在。

萨科齐曾任主席的人民运动联盟，是在2002年由保卫共和联盟和其他两个政党合并而成的。与希拉克一样，萨科齐也有自己的大本营，他曾长达19年担任讷伊市长，即便是已经任职内阁预算部长，仍不卸任市长职务。讷伊市号称“第一富人区”，聚集了众多政要和富商，萨科齐的政治生涯就从这里起航，1983年，他当选该市市长。如今，人民运动联盟仍然在讷伊市占绝对优势。

这就是法国非常奇特的现象，每个政党都有自己控制的城市。而且，往往是，所控制城市的市政工程常常成为了政党筹资的来源。这种“混合经营”的现象，在其他政党同样存在。

原本，非法收受政治资金丑闻是政党之间最好的攻击靶子，但法国各政党很少就此相互攻讦，这也可见各自维护潜规则的“苦心”。法国学者贝雷对此称：“无论怎么说，这种金钱与权力的交换都是一种贿赂，但当90%的政客都在玩这种游戏，并通过法律允许时，这种‘公开的腐败也就成了荒唐的合法存在。”

确实如此，法国虽有相关法律，却管不住各个政党。无论是从国外获得巨额政治资金，还是从发包市政工程中获得回扣，只要是用于政党事务，在法国都属于“荒唐的合法存在”。因此，萨科齐这次被调查的“罪名”只是“利用弱点谋利”，而非个人受贿。事实上，法国法律对为政党谋利是否违法并没有严格的界定标准。

所以，说萨科齐“杀回”政坛梦碎，现在还为时过早。3月29日的民调显示，有40%的民众对其念念不忘。此外，在《巴黎竞赛画报》有关“谁是2017年最理想的总统候选人”的民调中，他的得票率与3月1日相比不降反升。这也可见，即便是民众，对政治人物玩潜规则也看得很开。

当然，民意归民意，法律归法律。萨科齐究竟能否“躲过一劫”并“卷土重来”，还要看司法下一步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