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郑京湘 齐士英 余琦景
在泸定县,有这样一位老红军,过世三十多年了,人们谈起他来仍啧啧称赞。他叫孙名山,是因负了重伤流落当地的。我们在县委组织部会议室采访了他的女儿——县发改局退休干部孙世莲。日月如梭,而往事并非如烟,孙世莲数度哽咽、扑簌泪下。
“我父亲是江西瑞金大柏地人,大柏地就是毛主席1933年写‘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的地方。红色摇篮里长大,自然成了革命人。参加革命后,因工作需要他改名孙明,最终改为孙名山。他在家乡参加革命,4年后的1930年被调到福建静义工作。又是一个4年后,他带了一个新兵团回到中央苏区,随中央红军开始长征,期间,担任尖兵营副营长兼党支部书记。在湖南的一次战斗中,营长李凤生牺牲,我父亲被任命为代理营长。红军攻占遵义后,作为尖兵营的三营受到嘉奖,并在遵义会议期间在会场外担任警卫任务。”孙世莲口音很重,这些话是县委陪同采访的同志“翻译”给我们的,但我们充分感受到了她做女儿的那份深情——
1935年5月,中央红军右路军在安顺场强渡大渡河后,沿河北上,红五团三营在石门坎遭到国民党二十四军曾子佩营的阻击。激战中,一颗“地瓜弹”在孙名山身旁爆炸,弹片钻进了他的腰部和腿部。他7处受伤,被紧急抬到山下的兴隆街上。伤员太多了,担架不够用,他命令先把战士抬走,自己打算骑马,可是一连上马数次,都坐不稳,重重摔在地上。
为减轻部队的压力,孙名山请求组织让他留下来。在当时的白色恐怖中,留下,谁都明白意味着什么。和他朝夕相处、出生入死的通信员孙世达(父亲让我们称呼他为小哥)请求留下来照顾营长,孙名山说:“留下来凶多吉少,而长征队伍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这时,也许情感大过了命令,小哥抱着他的营长,泪珠滚出眼眶,双脚却像粘在了地上:“营长,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但最后小哥还是被他的营长说服,跟着队伍北上了。
川西山里人目睹了红军打土豪救干人(穷人)的举动,领悟到这支队伍就是古典小说里才有的“替天行道”队伍,是干人的队伍,心生恻隐,又有部队出面交涉,兴隆镇上一位姓杜的婆婆同意收下孙名山,说是养好伤,再让他追赶大部队去。
“杜婆婆是独居老人,住在镇上的娘娘庙里,收留我父亲后,找来草药为他精心疗伤。一个多月后,我父亲的伤势日渐好转;而红军走后,被吓跑的当地国民党官員、土豪等陆续回乡,开始了‘清共清红活动。他们到处贴出告示:凡各乡伤残留下的‘共匪,一律解押送县,如经清乡队查出违令者,严惩不贷。杜婆婆为我父亲的命运担忧起来,随即找来当地一位讲义气的干人刘朝全,准备连夜将我父亲背出小镇,藏到寨子沟山下的川主菩萨庙里。不知是谁告了密,很快,乡公所十几个乡丁跟踪而来。前门走不脱了,刘朝全撬开后窗,接出我父亲,背起来爬上了寨子沟山梁,趁着夜色潜入银厂沟峡谷中。自此,我父亲在人迹罕至、风啸兽嚎的深山峡谷中,如野人一样生活,熬过了刻骨铭心的720多个日日夜夜。”
曾经有人多次进银厂沟探访孙名山当年的生存环境,形容那里“除了木客子(伐木者),打山子(猎人)再无别人问津”,“沟中地名有夜闻狐叫的毛狗洞,猪熊聚欢的野猪氹,山羊舔硝的燕子岩……休要说身临其境,即令听到这些地名,也令人毛骨悚然。”“路被岩壁截断,人过时,非得攀吊于岩山上一种颇耐拉力的野生扭丝藤,像打秋千那样悬空而过……”孙名山身负重伤,在这里度日的艰难可想而知。
孙世莲清楚地记得父亲说过,1936年初,为逃避追捕,他来到一个叫达银洞子的山洞。最困难的是吃水,取水需要穿过一片一里多长荆榛丛生的山林,他每天黄昏出洞,爬着来到浸水泥塘,喝足了再爬回洞里。他回忆这段经历时说:“我的信念是,生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鬼。”
我们查了资料,孙名山在峡谷养伤期间,刘朝全每隔三五天,就在黄昏时分悄悄地来到沟口,把带去的粮、药放到留了记号的乱石当中……乡公所几次发现了他的行踪,但都被他化险为夷,并搀扶孙名山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终于有一天,深受感动的孙名山眼浸热泪,磕拜刘朝全为义父,自此,两人以父子相称。
在刘朝全的保护下,孙名山艰难地生存下来。山乡清剿平息后,终于迎来“重见天日”的日子,刘朝全作担保将孙名山带出深山,并改名换姓。而后孙名山便卖工、帮人、挖煤、背茶包子度日,直到1950年当地解放。
“我父亲有一个大家庭,兄妹总共14个,有8个参加了红军,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两个,我父亲还是在那样的境遇中奇迹般生还的……”说到这里,孙世莲抑制不住内心的创痛,眼中噙满了泪花。孙世莲的叔叔孙文才(原名孙家焕)与孙世莲的父亲一样在家乡参加了红军,但他走完了长征路,退休前任原沈阳军区政治部主任。
平静下来后,孙世莲介绍说,新中国成立后,他父亲孙名山在当地先后担任了农会主席、贫协主席等职,并参加了原西康省的代表大会,“只要是党要做的工作,他都冲在最前面。”
“他后来没去找部队吗?”孙名山是级别不低的红军干部,立过功,有文化,还能为革命做很多事情呢,这是我们很想知道的谜。
孙世莲说:父亲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回到部队,他嘴上不说,但行动证明他心向往之。说来也怪,解放后,他只要准备出去工作就会发生一些变故。
听村里人讲,我父亲在当地成家了,已经生了我的两个哥哥。当时组织上要他到临县丹巴县做县长,他就要动身时,拉磨的马受了惊,掀起的磨盘砸折了我母亲的腿,后来截肢了。父亲陪护左右,却忽视了腋下生疮的我二哥,本来不是什么大病,缺医少药耽搁了,两岁多的二哥夭折了。之后接连的变故使我父亲没走成。新中国成立后,我父亲还有几次出去工作的机会,其中一次是到县里的大工厂当领导,但都阴差阳错没去成。
就这样,孙名山留在了兴隆村。孙世莲说,“在我父亲看来,也许活了下来就是奇迹,自己比那些长眠地下的战友算是幸运了。他很少向人谈起自己的经历”。
“以前我们这里很穷。粮食不够吃,一年中,三四个月的口粮要借着吃。”说着说着,孙世莲又泪眼婆娑了。她说,父亲曾经饿得晕倒在借粮路上。
陪同采访的一位同志参加工作前与孙世莲同村,后来又做党史工作,很了解老红军孙名山的故事,在为我们作“翻译”的同时,也讲了很多她掌握的第一手材料和研究成果——
孙名山是村干部,年年都由他出面,到高山中地多的村去谈帮村里人借口粮的事情。他是江西人,口音重,但是有口碑,每次都能谈下来,回来后,再将额度分摊给缺粮户,包括他自己家。各家各户就带着口袋翻山把粮食背回来。一次,孙名山去谈借粮的事情,回来时,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路上,被好心人背回家,给了些热水和吃的,人才缓过劲来。除了村干部的身份和口碑以外,孙名山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借少还多,比如借4斤土豆,秋后还1斤米,虽然当年不挨饿了,但也走入了恶性循环,日子越来越艰难。然而,他带领当地的老百姓战胜一个又一个困难,日子等闲度,却从来不向国家伸手。
上个世纪70年代,泸定县建纪念馆搜集革命文物,孙名山拿出了他与毛泽东、周恩来和朱德等中央领导人的3张合影以及战斗中受到嘉奖的证书、证章,人们才知道了他功勋卓著、九死一生的传奇人生。
“我小时候做得最多的游戏,就是和哥哥比着数父亲身上的伤疤。他身上大的伤疤有17处,一到阴雨天就大片发肿、流黄水儿。老人家临终时,腿上的肌肉组织几乎完全破坏,只剩下两层皮。”孙世莲说,“1978年10月16日,父亲去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留给我和哥哥的遗言:‘听党的话,不要给党和政府添麻烦。为此,我和哥哥错过了多次招工、考学、提干的机会,哥哥还留在了村里。但是,他记住了父亲的嘱托,后来成为村党支部书记、乡亲们致富的领路人,我也没有给他老人家抹黑,我会‘家祭不忘告乃翁的。”
孙世莲还透露:父亲在江西老家还有后人,他那边的儿子曾经来泸定寻亲,当时一些好心人担心会影响我们的家庭,拦下了。父亲至死都没能见他一面!近几年,我们两地的后辈有联系了,我会将父亲的遗言传递给我还没见面的亲人,与他们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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