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向日葵

付秀宏

在我的记忆深处，向日葵是十分灿烂的。

小时候，在家乡的屋前种几株向日葵，总是用心浇水，盼它早日结籽。结果，瘪籽的较多，当时不知何因。后来长大，知道种向日葵，要一大片，稀稀种几棵，授粉不足，籽粒当然不满。向日葵授粉靠昆虫，因为株数太少，昆虫所能传的花粉，自然就有限了。

一株株向日葵的葵盘内，蕴藏了这样的奥秘，我幼小时候如何了然？当时，整个心情，只是淹没在一片辛勤浇水的汪洋里。依稀还记得，早上我浇完水，中午时分酷热泼火的天幕现出了蓝紫，光芒灼烤着小园，恍惚能听到“哔哔剥剥”生长的声音。我的向日葵，如同中了魔法一样绿得粗野而疯狂，如一烛绿色的火焰向上窜、向上窜。仰着小脸，看葵花盘那种纯正的黄——如同冶炉中的铜汁一样响亮的黄，我猜想这种响亮的黄，日后定会变为漂亮的籽粒了。

现在想来，自己真蠢得可爱。每天傍晚，我只管着迷一样，在它高大的植株下欣赏金灿灿的向日葵盘——欣赏那张可爱的脸，甚至幻想它能低下自己的脸来，伸出手捧捧我的小脸。只是，它的脸还在追随西落的日头。我有时咳嗽一声，它也不理！月光下的向日葵，还在地上铺下它那迷人的美人影子。

转天，我的向日葵，又在和煦的阳光中间，移转着细腻的颈项，摇曳着金色的花冠，迎接着心爱的太阳，显得美丽、神秘而优雅。它姣好的面容、优美的身躯，连同无法言状的芳馨，一直嵌镶在我的心灵小园，成为妩媚的生命之眼。

我遇见最狂放的向日葵，是在遥远的大西北。当时，惊见铺天遍野都是金黄、热烈的向日葵，千万植株的向日花齐放，美不胜收。广阔的葵林，挺立在蔚蓝的天空之下。成排成排的生命花朵，其阵容和气势仿佛是一个无边无际的营地。太阳把深情的眸神，温柔地撒播于蓝色透明的空气中间。一株株训练有素的向日葵全体肃立，一个个保持着军人的姿态，一层层高仰着无畏的头颅，与枝干形成一个激昂的钝角，它们所有的目光都那么坚定自若，用真诚拥抱太阳，迎接那灿烂的日光。

那高挂脸庞鲜艳艳的黄，那种全身心的拥抱姿态，至今还在深深地震撼着我的灵魂。从葵林中走出，我回到乡野小路，头顶上是明晃晃的太阳，黄灿灿的葵花也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那是怎样一种纵情奔放的深情表达！

就像梵高笔下的向日葵，它们头脸热烈而真诚，疯狂与美丽。梵高只是在纸上、布上生产这种东西，而田野中真实的向日葵，汇聚在一起，每天向太阳亮开喉咙，始终都飘荡着生命激情的动听旋律。口中声声默念——“向日葵”，内心常常感到一片葱茏。

我猛然发觉，向日葵不是简单的一株植物，它是能“行走”或“奔跑”的花。阳光下的向日葵林，就像一群执著的纯情女子，内心坚定地秉持着纯正的爱；知道爱，就每一个毛孔都充满对光的渴慕。从日出到日落，调动全身，紧张、不知疲倦地追逐着，并将这样的情怀一览无余地向这个世界打开。

在这个世界上，我还了解有这样一群美丽而疯狂的人。这些伟大的人，在一般人眼中，有那么点儿美丽还有那么点儿疯狂。说他们疯狂，因为他们每时每刻都热情地活着，不悲伤，不忧虑，不为琐事烦恼。因为热情、疯狂，他们活得相当快乐。于是，他们的生命，变成一朵美丽的葵花，充满芳香、爱、激情与欢笑。

向日葵——这疯狂的花朵，燃烧在壮朗的脊背上，擎着火一样的精神和灵魂，怒放着不息的思想。所以这向日葵，隔着云看是一种姿态，隔着雨看是一种风景，隔着窗看是一种心情。

田野依依，树林与麦田尽处，就是向日葵的家园。葵花一簇簇一排排，在阳光下风姿绰约地绽放着，昂然向天怒放。向日葵看似平贱，却靠自己身体力行，在户外风吹雨淋，进行着生命无悔的锤炼，时刻向远方的太阳释放着拳拳心意。迷人的花盘里，好多的葵花瓣紧紧簇拥着，好醉人、好幸福的样子，看得人眼圈儿发热。望着望着，就忘了时间，有时，半个下午便这样花间蝶影中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