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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新写实”时代的“摇滚”

时间:2024-05-07

孟繁华

读孙睿的小说总是怀着一种兴奋的期待,孙睿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叙述中,总是在积聚巨大的能量,这个能量在等待时机,在恰逢其时又出其不意的时候轰然爆发甚至爆炸。于是,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叙述,这时则像闪光的碎片一样飞上了天空金光闪闪。如果在夜晚,它照亮了满天星空;如果是白天,那就是羊群一样的云朵。总之那是一些赏心悦目的惊奇又希望看到的事物。

小说起始于讲述者米乐和他老婆坐在胡同口的一间麻辣烫店里吃饭。他们“好久没有面对面坐下、像谈恋爱时候那样吃顿饭了”。他们看了一下午房,实在是走累了。九月份孩子就要上小学,还有一个多月。目前孩子跟着他俩住回龙观,幼儿园也是这边家楼下上的。米乐老婆觉得,幼儿园哪儿上无所谓,但“必须到城里去读小学”,这是她不可撼动的信念。于是他们必须要在学校附近找到一个“学区房”。“学区房”是一个时代巨大的符号和诱惑,它意味着一种无比的优越甚至财富,意味着孩子可以接受最好的教育和艳羡的目光。当然,那也是一种未做宣告的“意识形态”,这“意识形态”一直隐藏在社会的最深处,它从未出现又无处不在,它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这只“看不见的手”魔法无边,只差将“学区房”送向云端。

米乐老婆不是北京人,米乐才是北京的城里人,小时候米乐就在西城长大。他老婆是大学毕业留了京,进了给解决户口的单位,单位在东城,于是不仅成为北京人,还成为拥有东城区户口的人,只不过是集体户。后来两人认识,结婚,也在回龙观买了房——为了离米乐父母近,更因为这里的房价还能接受——老婆仍把户口留在单位。一开始米乐以为老婆嫌麻烦,懒得挪,直到几年后生了娃,给孩子上户口的时候,才弄明白老婆的良苦用心:孩子户口不在昌平上,上东城的,跟她一起,落集体户,将来是东城学籍,可以上东城的学校。米乐在家里是“佛系”,但“佛系”的米乐只是不喜欢争执或强势而已。在“学区房”问题上,他们多次讨论无果,无论买多大的房子、哪怕是八十平,要填进去的钱也是他们难以或不愿承受的。他们计算的认真,无论怎样评价都不过分。特别是米乐的老婆,她太精于算计了。米乐也在想办法,一个“奇异”的想法诞生了——

他想,与其在“砖窝”里睡觉,还不如在“铁桶”里睡,反正都是个小。不就是为了离学校近吗,把房车停学校门口,没有比这更近的睡觉的地方了。相当于给小平房装上了轱辘。每天放学先开着房车接孩子回家,小学特别是低年级,三点多就放学,这时候路上不堵,四十多分钟就能到家——这个通勤时长对于北京的学生族和上班族来说已经算比较理想了。

这是一个可以获得“创意奖”的想法,不管它是否靠谱,但就小说提供的情况而言,你不能说米乐的想法没有合理性。如果按照生活的逻辑来说,买房车做“学区房”不啻为天方夜谭,那种像吉卜赛人一样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无论北京人还是外地人,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但是作为小说的整体构思,“四轮学区房”太有想象力了,它既有喜剧性更有荒诞性——是什么力量把人逼到了这等地步。米乐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想法,他买了一辆房车。在试用过程中,他还和老婆体验了夫妻生活。米乐貌似对诸多事情无所谓,其实很有原则,他是在用内力控制着生活,以防沾染、滑离、坠落。比如这辆房车,就是不甘卷入过度内耗生活的证明。

有趣的是儿子上学后,儿子妈就没怎么出现,只有米乐开着房车接送儿子。这倒不是把儿子妈写丢了,这是在为“做乐队的Sting妈”的出现、或者为小说后来的情节做铺垫。米乐和Sting妈的接触是循序渐进的,是从抵抗学校伙食卫生有问题开始,他们的孩子一起在房车里吃饭。Sting妈不是那种张扬的“异端”,她喜欢做乐队,生活也不求奢华,只要过得去就可以。接触了Sting妈之后,“米乐发现他和老婆想事情经常想不到一块儿去了。一个纯粹的人,哪怕不被尊重,至少不该被排挤,米乐是这么想的。他有点理解不了现在的世界,和现在的老婆,老婆后面的那些话,已让他听不进去。”这个转变预示了米乐和老婆婚姻的某种危险。特别是国庆长假,Sting妈的乐队在河北某城参加音乐节,邀请米乐带孩子来玩,她也会带Sting去,音乐节在湿地公园,可以野营。米乐答应了。孩子在这里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快乐,米乐在组委会工作者采访Sting妈时终于解开了自己的心锁——

小姑娘追问,那您说是为什么呀?Sting妈说,当年觉得干这个没希望,挣不到什么钱,只能解散,后来该结婚的结婚,该生娃的有了娃,班也上了,折腾一圈发现还是干这个好,不用看人眼色,自己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就做什么,也不用讨好任何人。

是什么力量改变了米乐,改变了他对老婆的看法,改变了自己的选择?当然是自由。米乐内心实在压抑得太久了。于是那个“四轮学区房”也成了米乐作为男人的“自己的一间屋”。

按说米乐老婆没有错,她按照自己的生活轨迹和理想设计生活、照顾儿子的未来,她有什么错呢?米乐对她不厌其烦的事无巨细的讲述,一方面塑造了她的性格,她过的就是“后新写实”的生活,她就是池莉《烦恼人生》中的女印家厚。她的生活轨迹和设计不需要什么诗意,她只需要生活在世俗世界中,不了解精神世界是多么重要。米乐与老婆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米乐对自由的强烈渴求,他们没有生活在一个频道里;这就为米乐的“出走”积聚了足够的势能。到最后我們甚至感到,米乐不出走都不行了。米乐在Sting妈的感召下,从“后新写实”境遇迅速跨越到“摇滚”世界,他要有驾驶房车可以随时“去远方”的自由。米乐已经想清楚了,但米乐老婆却未必能够想清楚,因为她确实也没什么错。人性的全部丰富性和复杂性,魅力就在于它的不可穷尽。

特约编辑 蓦 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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