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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栽

时间:2024-05-07

孙在旭

他一进屋就被满阳台的绿色植物吸引了。

它们在阳光下,拥挤着,不遗余力地向他微笑。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把手放在一株上面问道,这个叫什么?

她一边收拾地板上凌乱的书一边说,多肉。

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多肉。

他又指着另一个问,这个呢?

她瞥了一眼说,多肉。

这个也叫多肉?

她停下来,双手掐腰,说,是的,它们都叫多肉。

他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嘟哝道,不就是盆栽嘛。

你管它们叫什么?

盆栽啊。

这次轮到她惊讶了。天啊,你竟然管它们叫盆栽?

怎么,不行吗?他把最小的那盆转了半圈,揪掉一瓣发黄的叶子。

她不再搭理他,随他怎么叫吧。

他轻捏花瓣,玩味着,多肉,多肉。突然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说嗯,很适合你。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她才反应过来。

喂,你是在说我胖吗?

他打量着她,打趣道,我更愿意用“丰满”这个词。

这一瞬间,她脸红了,但很快恢复了常态。

你再说一遍。

丰满。

她挺了挺胸,撩了一下头发,眯起眼睛问,那么——你喜欢丰满吗?

不,我喜欢多肉。

然后,两人都笑了。

笑过之后,她朗声说,喜欢,你可以带走一盆。

不帶。他走向她,看着她的眼睛说,它们只有在这里才是美的,带走就不美了。

她的眼神突然黯淡了。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你,不能常来。

为什么?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看了眼时间,把选好的一本书递给他。

他接过书。我不明白……过了良久,他怯怯地问,是我不配吗?

她沉默了。

或许是因为那一瞥——他看见了书架上那张照片,之前还不确定,现在确定了,照片上的人真的是藤博,他的发小。那一年他们一起去大河游泳,结果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藤博为了救他,自己却没上来。藤母认为是他害了藤博。正是因为这件事,他离开村子,一走就是二十年。他不知道的是,藤博还有个寄养在城里姑姑家的妹妹,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藤香。

他拿起照片,难以置信地看着。怎么会这么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她低下头,喃喃道,我也是前些日子听我妈说的。

他愣愣地看着她。这就是你最近疏远我的理由?

我妈马上就要回来了,这些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想我哥,我不想让她难受。

这一瞬间他对她的感情和对藤博的愧疚混在一起,像汹涌的潮水袭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海里,慢慢下沉。他爱这个女人。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两个人永远不再孤独。

他微微抬起头,说,你不要怕我。你看,我甚至都不敢看你。来时我还在想,我们可以像年轻人那样,敢爱敢恨,不计后果。但现在看来,我们还是无法逃脱命运的铁掌。

所以,你今天本就不该来。她说。

那你爱过我吗?问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他惊讶于自己竟然把这份爱定义成过去式了。突然间,痛苦如章鱼的腕足般钻进他的每一处脉络。他很想哭——为自己,也为她。

他感觉快要窒息了。她会回答这个问题吗?

有时候爱比恨更难宽恕。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颤抖。她的语气近乎冷淡。这使他认识到自己在她面前是多么卑微。他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的眼神制止了。

你该走了。她终于下了逐客令。

他没有动。

你在我心里依然不会变的。

我妈真的快要回来了。她比我……

他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吗,是你改变了我。

她有些惊讶,我?

他犹豫了一下,说,嗯,认识你之前,我本想随便找个工作,苦点累点也无所谓,反正一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着过着就过去了。然后随便找个女人或者不找,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活着活着就老了。呵呵,老了也就什么都看淡了。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认识你之后……他有点儿激动,已经说不下去了,转身走向阳台,打开窗户,把头伸了出去。

喂,你干吗?她立刻跟了过去。

我要窒息了,需要一点儿空气。他一转身,她的唇吻上了他的嘴。这一吻定格了时间,忘却了身份。他一动不动,确切地说是不敢动,就像满满的一杯水,稍一动就会溢出来似的。

他终于明白,这些年来自己就像盆栽,虽然换了新的环境,开始了新的生活,但曾经的羁绊早就扎根于这小小的盆中,不曾改变。此刻,他热泪盈眶,感受着她的吻,感受着这次漫长的告别。

他来时,多肉不遗余力地向他微笑。现在,他要走了,盆栽为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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