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一生

吴连广

买买提虽然不知道这群羊有多少只，可他还是知道少了几只羊。买买提没上过学，智力是有一点问题的，也不识数，他最多从一数到五，因为他一只手只有五个手指头。不管羊群有多大有多少只羊，他不用数看一眼就知道羊都回来没有。没人知道他到底怎么记住羊群的，就是几群羊混在一起，他也不会认错自己的羊。村里有人说，这买买提要是不傻该有多聪明，我们要数半天的羊群，他看一眼就知道少没少。

买买提还有一个绝招，他的口哨就像命令一样，一声口哨就会让羊群奔跑起来，也会让羊群安静下来。有一次，别家的羊群和他的羊群混在了一起，临要分开的时候，那个羊倌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办，两三百只羊混在一起，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分开。买买提却笑了，他把两根手指往嘴里面一插，连续吹了几声很响亮的口哨，只见一大群分不清你我的羊，自然地分成了两群。买买提看了一眼，走进羊群把那几只跟着跑了过来的羊分出去，对那个羊倌说，这回就对了，赶着你的羊群走吧。

那个羊倌有点不信，就当场数了一下自己的羊群，果然一只不差，竖起大拇指说，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哪只羊是我的哪只羊是你的？

买买提却傻傻地笑着说，你会不认识自己的胡子吗？

羊群里总有开小差的羊，稍不留意就丢了。那次，又有几只羊走丢了，买买提找回来丢失的羊，已经是大半夜了，又饿又累，可他一点都不生气。他说，人还有迷路的时候，何况是羊。回来他点上煤油灯啃着干馕，吃饱了，衣服也不脱就倒在小土炕上睡了。买买提的生活很简单，除了放羊他什么都不会。年轻的时候，他也娶过一个傻老婆，可老婆生孩子难产死了，孩子也死了。从那以后，他就一个人过日子，饭也不会做，把生的鼓捣熟了，不餓肚子就行。

还是生产队的时候，买买提就给生产队放羊。改革开放后生产队分了，他就给村里人放羊，有钱的给点儿钱，没钱的给一些粮食，给点水果什么的都行，给多给少他都不计较，反正他也不知道钱能干啥用，到巴扎上不管买啥都不问价，撂下一张钱就走，也不管票面大小，多了也不用给他找零，少了就怨你倒霉。巴扎上做生意的差不多都认识他，谁也不和他计较。谁问他什么他都傻笑。买买提喜欢逛巴扎，巴扎上有好吃的，还有一拨一拨美丽的女人。有时，他也会偷偷地干一点出格的事，趁着女人不注意，摸一把人家的屁股，然后他就跑，跑得远远的傻乐。女人骂他，他也不生气，反而乐得更开心了。

买买提什么都记不住，唯独清楚地记得巴扎的日期，记得赶巴扎的路。在胡杨林里放羊，距离巴扎很远，可是他每个巴扎都会去。有时走慢了，到巴扎已经中午了，一盘子凉面一吃就饱了，要不蹲在哪个墙根下看女人，要不歪倒在一棵树影下睡觉。巴扎不散他不往回走。有时，走回胡杨林天都快亮了，可他依然乐此不疲地赶巴扎。他去赶巴扎了，羊群怎么办？这点不用担心，羊圈的门开着，羊饿了，就会自己去吃草，吃饱了，自己也会回来。他从巴扎上回来，站在羊圈外看看，就知道羊少没少。买买提赶巴扎，就这么大撒把不管羊群，羊群也好像很照顾他赶巴扎的欲望，每次他赶巴扎回来羊群还真没丢过一只羊。

村里人都喜欢买买提，他们每年都把羊交给他放，不用担心不长膘，也不用担心他把羊杀了吃了。别的放羊人嘴馋了，就会杀一只羊吃，交给主人的只有一张羊皮。他们不是说羊病死了，就是说被狼给咬死了，反正他们不会说自己嘴馋了。把自家的羊交给买买提，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更不会把出生几个月的小羊羔拿到巴扎上卖掉。买买提让羊的主人很放心，村里人都说，碰到这么好的放羊人不容易，是咱们村里人的福气。

冬天的时候，羊群就赶回村子，各家赶回自家羊。买买提不放羊就没什么事儿了，他就和一帮半大孩子玩，到处疯跑。有的小孩子跟不上大孩子，他就背着小孩子跑。跑饿了，他不管谁家，去了就问馕巴姆（有没有馕），有了就给他一个半个的。吃饱了，又开始和孩子们一起玩。

村里人都习惯了，不管谁家做饭，买买提赶上了都会管他个饱。村里人都羡慕他，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干，整天就知道玩。若是都像买买提那该有多好，人也就没那些烦心的事了，就不用成天想着怎么发财、怎么去赚大钱了。也就不用想着到什么时节了，又该买种子化肥了，又该犁地播种了。有人说，买买提的一辈子太简单了。

人这一辈子活得真没什么意思，整天都被那些破烂事缠着。想一想，活得还真不如买买提快乐，人就像一台机器，只要你还能转，就得不停地干。

那年冬天，好几天不见买买提了，有几个孩子跑到他家一看，买买提死了，是自然死亡，具体是得什么病死的没人知道，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多大岁数了。

第二年春天，才发觉少了买买提，村里的羊成了最让人头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