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刘永飞
凤枝娘和秋云娘在堂屋里說话的时候,凤枝就坐在门槛上纳鞋底。凤枝今年十二岁,手劲还小,纳底、抽线都显吃力。
秋云娘起身的时候说:“后天,二十一,可别忘了。”
凤枝娘说:“你看看你,这是啥事,我还能忘了?”
说完,两个人都嘎嘎地笑起来,笑声冲出屋子,要和槐树上归巢的鸟比高低似的。
秋云娘迈门槛的时候,看见了凤枝纳的鞋底。她有些吃惊地说:“咦,我嘞个天,这是咱凤枝纳的鞋底?要不是亲眼看见,还以为是你纳的呢。这妮子中,我看将来准能赶上你!”
凤枝娘说:“哪里呀,还差得远呢。”母亲说着话爱抚地摸了摸凤枝的头。
秋云娘是来请凤枝娘帮秋云套被子的,十月二十六秋云要出嫁,需要找村里的“巧人”套被子、绣枕头。
秋云娘走了,凤枝娘看了看女儿被绳子勒得通红的手,就接过鞋底自己纳起来。哧——哧——钢针引着白线在鞋底上下翻飞,抽线声悠长悦耳。
“娘。”
“嗯。”
凤枝倚在门框上,不停地抻自己的衣襟,这是她最体面的一件衣服,如今显得小了。
“秋云说,她出嫁时,让我去送她!”
“我知道。”
“娘。”
“嗯。”
“听说,她婆家,又给她送来几件新成衣!”
“嗯,娘听说了。”
凤枝没再说什么,低着头,抿着嘴,一只手不停地扯着毛乎乎的袖口。
晚上,娘悄声说:“她爹?”
“嗯。”
“凤枝这闺女长大了,该讲好了!”
“嗯。”
第二天是正月二十,镇上逢会,爹和娘从镇上买回来一只羊羔。羊羔很小,两个月大的样子,走起路来还磕磕绊绊的,让人埋怨主人不该把它卖得这么早。
娘说:“凤枝,这只羊好好养,待秋后卖了给你买件新成衣。”
“嗯。”凤枝郑重地点了点头。
开始的几天,羊羔跟他们家不熟,老是咩咩地叫唤,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副心慌意乱的样子。
凤枝把它抱进怀里,自己的脸轻轻地贴在它的脸上。过了一会儿,羊羔不叫了,伸出粉色的舌头舔她的脸,把凤枝痒得咯咯笑。就这样她们熟了,凤枝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凤枝不在家,它就咩咩地叫,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一天,弟弟放学回来,手里攥着一把草去喂羊。凤枝说:“等会儿,我看看。”她把草摊开来,分拣了跟弟弟说:“这个节节草太硬,小羊不能吃。这棵是七七芽,有刺,会扎它的嘴,也不能吃。”
有时候,母亲让她端着刷锅水饮羊,她用手摸摸水说:“太凉,它喝了会拉肚子。”
从此,喂羊成了凤枝的专利。
凤枝家没有专门的羊屋子,就把它拴在院里的老槐树下。凤枝不喂它的时候,它一会儿站站,一会儿卧卧。有人经过,它就抬头望望,眨眨眼睛。
弟弟和他的伙伴们逗它玩,它有时脾气好,不予理睬。有时脾气坏,前腿高高立起,用头去顶。可是,它忘了那根拴它的绳子,有绳子拽着,它的力气就没了用处。孩子们哄笑着走了,它就撞树,转着圈地撞。绳子越来越短,它终于动弹不得,又不会自己解套,只能傻傻地圈树为牢。
凤枝回来看见它的模样,既心疼又生气,一边帮它解绳子,一边骂它傻。说它老老实实待着不好吗?犟什么犟呢?再不听话,绕死你!
此后,只要凤枝在家,就会把绳子解开,让它在院子里自由活动。凤枝放羊时也不拴绳子,凤枝在前面走,它就在后面跟。凤枝停下脚步,指指一棵毛毛草说“这个好吃”,羊儿舌头一卷,毛毛草就在嘴里了。
放羊回家的路上,凤枝碰到了秋云娘,秋云娘惊叫着说:“咦,我嘞个天,这羊咋这么大了!凤枝你真中,我看你比东头的高瘸子还会养羊。”
夏天时,凤枝得了一场病,持续高烧了好几天:白天父母去田里干活了,她就昏昏沉沉地床上躺着。迷糊中,她听到有推门的声音,她想睁开眼,可是人乏得难以动弹。那声音朝她走来,然后停在床前。当温热的湿漉漉的舌头舔她的额头时,她才知道是小羊。小羊舔她的额头,舔她的手。被羊舔过后,她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
凤枝用力地睁开眼睛,羊正在床头静静地望着她。见她醒来,羊的嘴巴一抬一抬的,四只蹄子跳踢踏舞似的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舞动。说不清为什么,凤枝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没缘由地下来了。
当天晚上,凤枝的烧退了。
第二天,她不顾父母的规劝,就拖着虚弱的身体放羊了。她发现这几天她的羊瘦了不少,羊吃草,她就不停地帮它梳理毛发,想要抚平它的委屈似的。
秋天来了,父母开始考虑卖这只羊了。他们的理由是,一入秋食物就少了,再不卖要掉膘了。
这一天,凤枝娘交代凤枝去舅舅家请姥娘,说农活不忙了,该把老人请来尽尽孝心了。
当凤枝把姥娘请回来的时候,那只羊已被父母牵到镇上卖掉了。凤枝听说后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那天晚上,她没有吃饭。
第二天,凤枝一大早就出去了,她不知从哪里背回来一大捆青草,她把草放到经常拴羊的那棵槐树下,然后举目四望。忽然,她丢下镰刀,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了。
送秋云那天,凤枝没有穿母亲给她买的新成衣。母亲问她原因,她说不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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