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安晓斯
香莲相中麻叔缘于一根火铳。
在沁水湾,谁的腰最细?谁的脸最俊?谁的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会说话?当然是香莲。香莲是村里的头等美人,那脸俊得让沁水湾的男人眨巴眨巴大眼说不成话,胆壮的就托了媒婆去提亲,拿的是供销社里最好最贵的点心。咋拿去咋拿回,连媒人都懒得再去了。
这时候就听得一声火铳响,沁水湾周末大戏台要开唱了。人们都搬了小凳子挤坐在最前面,要听村里祖传的“怀梆”和“四加弦”。这两出地方小戏乡土味道太浓,沁水湾的人就爱听这掉渣的土味,生生地把个小戏唱大了,还唱到了县里的大舞台。
香莲不看戏,她喜欢站在人群后面看麻叔点火铳。铳一响,戏开场,锣鼓家什敲打得热热闹闹时,香莲就悄悄地塞给麻叔几双绣花鞋垫,麻叔就迅速地递给香莲一条在镇上买的红丝巾。
麻叔不敢托媒人去提亲,媒人也不接麻叔的点心。麻叔也不敢去香莲家,他害怕香莲妈掂起那三尺长的大铁铲把他拍出门。
麻叔其实不姓麻,主要是他一脸的小麻坑,大家都叫他麻叔,时间长了,他也认了。麻叔还是个近视眼,看啥都不是很清楚,再加上左眼得过很严重的红眼病,遇风就流泪。
可香莲就相中了麻叔,太喜欢看他点火銃时的潇洒劲。
生产队里唱大戏,队长不敲钟不派活,全凭麻叔那根火铳“嗵”地一响,召集了全村人聚堆看戏。胆肥的小子就趁机挤到人群里,摸摸自己喜欢的姑娘的小辫子,再胆大的就迅速捏一把自己喜欢的女人的胳膊啊腿啊。这时候,那些害羞的小姑娘就红着脸低着头不吭声,那些泼辣点的女人就扭过脸骂,不要嘴脸,跌倒了吃狗屎。
麻叔不做这些小动作,他在人群后面点火铳。他在哪,香莲就会在哪。因为要点火铳,麻叔精通做土炸药的方法。业余时间,麻叔喜欢打兔。他做的土炸药,除了平时打兔用,过年村里组织各生产队沿街表演传统“故事”(指地方戏、武术、高跷等)时,他就管点火铳。每隔半小时,麻叔的火铳一响,各路“故事”都得往前走,直到把村里的主要街道都转一遍才算结束。那是麻叔一年中最有权的时候,也是最风光的时候。
这个时候,香莲就一直跟着麻叔看他点火铳,从大清早看到日头落,到晌了还跑到家里,用小饭盒提了吃的给麻叔送去。麻叔吃着香莲送的饭时,香莲从不问他好吃不好吃,就那么一直看着麻叔吃,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麻叔点铳,那是一绝。每到年节村里表演“故事”,头一天他必到镇上的红星理发店洗头、修面、刮胡子。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穿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再戴一顶新帽子,神神气气地走在大街上。只见他一手握着火铳把,一手就用手里的香烟,把铳眼下的小炮点着了。几秒钟,“嗵”的一声响震天动地,那姿势,那神情,看起来可是真得劲。
好汉也有失手的时候。那一年,麻叔点着了铳眼下的小炮,好一会儿不见火铳响,自己也好生奇怪,便往铳眼跟前看了看。就那一瞬间,“嗵”的一声铳响了。麻叔的帽子飞上了天,脸变得黑乎乎。幸运的是那喷出的火药,只是刚擦着麻叔的帽舌头,再往前一点那就出大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旁的香莲早扑了上去,抱住麻叔就哭起来。她用手中那软软的红丝巾轻轻地擦拭着麻叔黑黑的脸,心疼得一愣一愣的。
香莲问,能看见不?麻叔说,能看见。香莲问,疼不疼?麻叔哈哈一笑,不疼不疼,就是有点发痒。
一圈人原本吓蒙了,听了这俩人的对话,都笑得合不拢嘴。
农闲的时候,麻叔喜欢去地里打兔,那枪法也绝。我们那里秋天冬天满地种的都是大葱,那兔子就爱在葱沟里卧,只要麻叔看见,“砰”地一枪,枪响兔倒,利利索索。可有一回,麻叔就闹了个大笑话。至今村里人见他还说:麻叔掂枪去打兔,一枪打个玉米裤(注:玉米的外壳)。
那天麻叔没事,就悄悄地约了香莲去打兔。他掂着火药枪,满地里闲转。刚收罢玉米,有不少玉米裤在剥掉了玉米以后被扔在了地里。那天风大,一个白白的玉米裤被风吹得直往前跑。麻叔近视眼看不清,以为是一只白兔,便追起来。正巧前面有一条路沟,玉米裤就被大风刮进去了。根据经验,麻叔迅速来到沟边,看也没看,对着路沟就是一枪。只听见“哎呀”一声大叫,把麻叔吓得魂不守舍,原来本村一妇女正在路沟里,差点打在那妇女身上。麻叔仔细一看,才知自己追的是个玉米裤。这时,麻叔才看清楚,从路沟里骂骂咧咧爬上来的那妇女,正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刘小彩。有了这特殊“缘分”,刘小彩就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说烂了冬瓜,说掉了葫芦,硬是说服了香莲的爹娘。
那一年春节,沁水湾又表演传统“故事”,麻叔身边站着的,就是刚做了两个月新娘的香莲。
香莲的脸红扑扑的,粉嘟嘟的,笑得甜甜的,还是那样痴痴地看着麻叔点火铳。
点个火铳就恁大本事?香莲这朵鲜花就这样插在了牛粪上?
沁水湾好多男人都不看戏了,都唉声叹气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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