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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与诗(外一则)

时间:2024-05-07

吕进

人工智能(AI)是研究、开发用于模仿、延伸和扩展人的智能的理论、方法、技术及应用系统的一门新的技术科学。2016年,谷歌的人工智能产品阿尔法狗在世界围棋人机大战中战胜围棋世界冠军李世石,引发轩然大波,人工智能技术从此进入大众视野。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人类的工作方式、生活方式、教育方式、交往方式都正在巨变。斯蒂芬·霍金说:“强大的人工智能崛起,要么是人类历史上最好的事,要么是最糟的。我们应该竭尽所能,确保其未来发展对我们和环境有利。”

在绘画领域,荷兰的AI从业者运用人工智能技术及3D打印技术,创作出一幅全新的伦勃朗风格的作品,这幅名为《下一个伦勃朗》的高加索人物肖像与真品相似度极高。在文学创作上,谷歌给人工智能看了一万多本小说后,机器人居然写出了一部悬疑风格的微小说。在诗歌这里,通过“深度学习”,机器人“记住”了古体诗词的押韵、平仄、对仗规则,可以写出完全符合格律要求的诗词,这种能力已经通过了多次的公开检验。而写新诗的少女机器人小冰更是成为网红。人们只要在小冰的聊天界面输入指令“一起写诗吧”,小冰便会进入创作模式,如果上传一张照片或一段文字,小冰还可以写出与此相关的三首诗。小冰熟读了胡适、徐志摩、余光中、舒婷、顾城等519位现代诗人的上千首作品,对其进行重新编排和整理,写出了近万首新诗。微软和湛庐文化2017年5月合作推出小冰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选入她的139首作品,《华西都市报》副刊“宽窄巷”也为小冰开设了“小冰的诗”专栏。

应当说,小冰具有诗学意义,在“繁而不荣”的今日诗坛,对那些末流诗人造成压力和冲击。尤其是现在,我们遇到了新诗“散文化”的时髦浪潮,一些诗人放弃了诗家语,以原生态的诉说方式为诗,拔掉了诗家语和日常语的界标。小冰像在搞语言游戏一样,对文字进行随意配搭和排序,有时会无意中“撞”出在语言组合上“陌生化”的诗句。这样的单句使读者从对诗已经钝化的审美感觉中解放出来,享受到异乎寻常的新奇感知,于是就出現了出乎意外的审美效果。比如小冰的诗集名为《阳光失了玻璃墙》,也许改为“阳光湿了玻璃窗”会更合乎想象逻辑,给读者带来全新的阅读体验。这使我想起东北诗人阿红在1990年代做的试验:他在裤兜里放了许多写着单个汉字的纸块,然后随意拿出几个纸块,拼在一起,有时就会出现令人惊叹的“诗句”。

但是,除了一些“碰巧”的单句以外,对于诗歌创作来说,小冰又是没有诗学意义的。且读小冰的诗《我怕惊醒那屋顶的青藤》:“那一滴流绿衣的好人/在黄金的大路/你是老坐的人/我怕惊醒那屋顶上的青藤//给你们的爱情/都是你老红的爱/你们伟大的身体/还有那屋顶上一道墙”。“我怕惊醒那屋顶的青藤”这个句子还很像那回事,但是着眼全诗,语言含混不清,有些语句不通,诗行之间缺乏内在联系和抒情逻辑,整体不知所云。于是问题出来了,人工智能可以代替诗人写诗吗?中央电视台“机智过人”节目就展示过机器人的格律诗。对于格律诗,人工智能也许可以模仿一些外在的诗体要素,但是那些“格律诗”除了格律外,呈现的诗的内蕴都不够完整和完美。在篇无定行、行无定字、不求押韵的自由体新诗面前,人工智能就更是十分茫然,捉襟见肘。

科学和艺术是人类思维开出的两枝不同的鲜花。人工智能是科技,诗是艺术。科技属于物理世界,更强调功能,科技产品一定具有可重复性。艺术依靠创造性的想象力,旨在表达情感或美感,属于心灵世界,更强调表达,艺术作品的重要美学特征就是它的不可重复性。技术和艺术可以彼此渗透,但是它们不可能彼此取代。人工智能有聪明的芯,但它却只是程序,有芯而无心,因此艺术情感和美感是机器人摆脱不了的短板。诗不只是语言艺术,它还是人类心灵的艺术、内视点艺术。有诗人之心,足以“创造”出有人味的艺术品,而非人工智能那般,“制造”出只有机器味的技术品。人工智能的诗是冷的,而诗人的诗则是热的,有诗人的体温。可以断定,人工智能写出的诗永远无法与那些大诗人的优秀作品并肩。

人工智能是模仿,善于“集百家之长”,因此拼凑出来的机器人诗歌没有自己的独特相貌,辨识度不高。而经典诗人都有个人风格,个性化则是人工智能摆脱不了的另一个短板。古希腊语中“诗”字的原意就是“给万物命名”,作为命名者,诗人是各美其美的。在沉郁严谨的闻一多、浪漫潇洒的徐志摩、愁思满怀的艾青、苦吟凝重的臧克家、柔婉细腻的舒婷、灵敏智慧的叶延滨、博大苍远的吉狄马加、行吟沉思的黄亚洲等风格各异的诗人面前,机器人是无计可施的。

英国作家狄更斯的《双城记》开头是这样的:“那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时代,那是糟得不能再糟的时代;那是一个明智的岁月,那是一个愚昧的岁月;那是一个信心百倍的时期,那是一个疑虑重重的时期;那是一个光明的季节,那是一个黑暗的季节;那是充满希望的春天,那是令人绝望的冬天。我们拥有一切,我们一无所有。大家都在升天堂,大家都在下地狱。”人工智能时代就是这样具有多种二重性的时代,它送给我们许多机遇,也带来许多挑战,而“诗人要失业了”的说法是危言耸听的。在人类历史上找不到诗完全消亡的时代,诗永远在创新的路上。

弹性:“诗含双层意,不求其佳必自佳”

诗家语的最高境界是:让语言从推理性符号转换为表现性符号,意味走出,意义后退,以最普通的语言构筑起最不普通的言说方式。诗家语来自一般语言,又高于一般语言。它们“言在意外”“计白为墨”,比一般语言更精练,容量更大,张力更强,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更宽。弹性就是诗家语取得更大张力的技法。一与万,简与丰,有限与无限,是诗家语的美学。诗人总是两种相反品格的统一:内心倾吐的慷慨和与语言表达的吝啬。诗诚然要“工于字句之间”,但尤需“妙于篇章之外”。因此,“一”是诗的外貌,“万”才是诗的艺术容量。读者读到的是“寓万于一”的“一”,想象到的则是“以一驭万”的“万”。读者的想象空间有多大,诗的弹性就有多大。

相较于其他文学体裁,弹性是诗的明显优势,是诗的能量与生命的显示。使同一诗歌形象、同一诗行或词语并含几种能够复合的内涵的语言技巧,即弹性技巧,其为写诗的基本技巧。古今中外不少名家都论及过诗的弹性技巧。《随园诗话》有句名言:“诗含双层意,不求其佳必自佳。”朱光潜也写道:“就文学说,诗词比散文的弹性大。”由此提出“美在有弹性”“有弹性所以不呆板”“有弹性所以不陈腐”等观点。

散文语言,尤其是科学语言,通常力求单解,注重语言的准确性,避免“一名数义”。诗歌语言与此相反,它常常把语言从单薄的紧身衣中解放出来,赋予语言以暗示性。就是说,在诗中最重要的地方,往往有弹性的词才是诗歌“唯一”的词:它构成明确的形象,又暗含诗人某种所感所思。它有助于以一当十地充分表现作为“社会关系的总和”的人的丰富感情与思想,做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诗歌语言的弹性使得它的计算单位不是普通的数字,在诗里,弹性的“1”往往相等于“2”“3”或更多。因此,中外诗人或理论家都曾注意到这个现象。闻一多在《文学的历史动向》中说:“诗这东西的长处就在它有无限度的弹性,变得出无穷的花样,装得进无限的内容。”黑格尔在《美学》第三卷中论述诗的掌握方式和散文的掌握方式时则说:“适合于诗的对象是精神的无限领域。它所用的语言这种弹性最大的材料(媒介)也是直接属于精神的,是最有能力掌握精神的旨趣和活动,并且显现出它们在内心中那种生动鲜明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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