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祝一舒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各个国家间的交流日趋频繁。在全球化语境下,翻译作为国际政治经济文化交流中不可或缺的媒介,对增进各民族间的交流与理解,促进人类文明的发展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在当今的中国,翻译更是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战略中被赋予重任,翻译因此超越了语言符号转换的层面,成为跨文化的交流活动。对翻译这一跨文化交流活动过程,许钧指出:“从翻译的全过程看,无论是理解还是阐释,都是一个参与原文创造的能动的过程,而不是一个消极的感应或复制过程。由于语言的转换,原作的语言结构在目的语中必须重建,原作赖以生存的‘文化语境’也必须在另一种语言所沉积的文化土壤中重新构建,而面对新的文化土壤,新的社会和新的读者,原作又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接受空间。”可见,翻译作品要进入到一个新的文化语境中,必然会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在这项跨文化的交流活动中,作者、读者、译者、出版者等多种因素参与其间,构成了一个相互作用的翻译场。在以往的翻译研究中,一般都围绕“译者”、“原作者”和“译文读者”这三大主体展开。但是最近几年,尤其是自2004年中国政府推出“中国图书对外推广计划”之后,随着“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呼声日益高涨,在国内的翻译研究领域,不少学者都开始关注中国文学在国外的译介和传播问题。从相关的研究中可以发现,学者除了关注译者、原作者和读者之外,还开始关注出版者在翻译活动中的传播作用。2012年,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莫言能够获此殊荣,除了因其自身文学作品的力量和拥有不同语种的优秀译者(尤其是英语、法语、瑞典语)外,相关出版机构在组织翻译和出版的全过程中所付出的不懈努力不可忽视。在文学对外译介和传播的过程中,出版者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从译本的选择,翻译文本的编辑与出版,译本的推广与传播,再到市场的开拓与读者的接受,都是出版者要考虑的问题。出版者在其中自始至终都起到重要的作用。基于以上的认识,本文选取致力于东方文学与文化作品出版的法国毕基埃出版社为研究对象,考察该出版社对中国文学在法国的译介与传播所做的重要工作,总结其成功的经验,为中国文学对外译介提供某种策略性的参照。
翻译在文学传播中始终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是促进不同文学和文化相互交流的最有效的途径。就文化传统而言,法国与中国有着许多共同点,尤其是在对外文化方面有着较大的包容性,比较重视对外域文化的引进与传播。同欧洲其他国家相比,法国出版翻译文学的数量居首位。有数据表明,2009年,法国翻译出版了近9000部外国作品,使其成为欧洲第一盛产翻译作品的国家。法国也拥有众多出版社,其中不少出版社都有翻译与出版外国文学作品的传统,如在出版界享有盛名的伽利马出版社(Gallimard)、塞伊出版社(Seuil)、弗拉马里翁出版社(Flammarion),南方书编出版社(Actes Sud)、奥利弗出版社(Olivier)等。在这些出版社的出版目录中,外国文学往往设有独立专栏。一些出版社更是积极介绍亚洲文学或中国文学,翻译出版东方文学或中国文学丛书,如伽利马出版社的“认识东方丛书”(Connaissance de l’Orient)和“中国蓝丛书”(Bleu de Chine),南方书编的“中国文学丛书”(Lettres chinoises),弗拉马里翁出版社的“远东文学丛书”(Lettres d’Extrême-Orient)等,对亚洲文学,尤其是中国文学在法国的传播做出了重大贡献。
法国具有悠久的汉学传统,首都巴黎曾被誉为无可争议的西方汉学之都。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法国的不少汉学家对中国文学越来越感兴趣,有的汉学家研究与翻译并重,成了译介中国文学的重要力量,而且质量有保证,不少中国文学的法译精品就出自这些汉学家之手。除此之外,近二十年来,中国文学在法国得到不断译介,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中法两国有着良好的友谊关系,而且在对外文化的态度上立场一致,比如两国政府都致力于语言多元与文化多样性的维护。自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中法关系全面发展,两国文化交流日趋频繁,这样的政治与文化语境十分有利于两国间的文化交流与互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2003年至2005年间,中法两国互办文化年。这一文化盛事的展开,无疑更加深刻地促进了两国文化与文学的交流。2004年,在法国举办的“中国文化年”使法国人民更加了解到中国文化的重要性、多样性和生动性。据介绍,2004年,整体上出版商减少了对翻译作品的投入,但相反,对于汉语书籍的投入却有明显提高。2004年,是中国文学作品在法国的一个译介高峰。中国文化年在法国的展开,使得更多优秀的中国作家被介绍到法国。
法国出版界对于外国文学的引进热潮应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这个时期,法国出版界掀起了一场新革命,法国读者的阅读倾向发生了巨大改变,他们越来越对异域文化产生兴趣。对这场把目光投向外域文化的出版界新革命,毕基埃出版社的创办人菲利普·毕基埃(Philippe Picquier)是这样描述的:“20世纪80年代,法国出版界引起了一场真正的革命,越来越多的读者对外国文学产生好奇,伴随而来的情况便是,出版外国文学迅速成为许多有胆量的小型出版社的选择,比如说里瓦日出版社(Editions Rivages)和南方书编出版社(Actes Sud)。传统的出版社没有立即看出读者正在改变,而且他们也不需要更新手头的工作。”菲利普·毕基埃看准了法国读者的阅读倾向的深刻变化,抓住这个有利时机,于1986年,在法国南部阿尔(Arles)小城,成立了以他个人名字命名的出版社——菲利普·毕基埃出版社(Editions Philippe Picquier)。菲利普·毕基埃在接受法国《文学杂志》的采访中明确阐明了他成立出版社的初衷:“20世纪80年代,人们蔑视种族中心主义。当法国文学界正专心于形式的研究时,我则视亚洲为另一股新鲜的气息。”菲利普·毕基埃先生将其独到的目光投向亚洲,投向东方的文学与文化,致力于亚洲文化和文学书籍的翻译与出版。其立社宗旨非常明确:要在介绍亚洲文学方面别树一帜。虽然毕基埃本人不通晓任何亚洲语言,然而凭着他对亚洲崛起的敏锐嗅觉,艰苦创业,始终坚持出版亚洲文学作品,如今俨然以亚洲文化与文学专业出版商的姿态立足于法国出版界。
对于毕基埃来说,致力于亚洲文学的翻译与出版并不是出于偶然。有三种因素促使他创立了该出版社,其一,在上个世纪80年代,出版外国文学的势头强劲(尤其是南方书编出版社和里瓦日出版社);其二,新一代的翻译家涌现;其三,亚洲有着许多法国出版界几乎未曾关注过的重要作家。虽然毕基埃并不是唯一一个对亚洲文学感兴趣的出版者,但在毕基埃看来,亚洲文学在法国的出版一直不成体系,缺乏整体性,选择的作家大都是出版社的偶然“遇见”,或是专家看重的。对菲利普·毕基埃来说,亚洲,特别是中国、日本与韩国,有不少重要的作家和伟大的文学作品,值得带领读者去发现,去关注。基于这一思想,菲利普·毕基埃出版社成立二十多年来,出版了中国、日本、印度、韩国、越南、巴基斯坦,甚至还有印度尼西亚、缅甸和泰国等国家的文化、文学和艺术作品,至今已有1200余种。出版范围广,出版内容丰富,形式也灵活多样,有短小精悍的“掌中书”系列,“神秘身体小屋”系列(Le pavillon des corps curieux),报告文学系列,亚洲传奇故事系列等,还编辑与出版了多部古老的东方文学作品的“万叶集”(Dix milles feuilles)。有历史、文化书籍,纯文学(古典文学和现当代文学)作品,也有艺术、连环画和漫画等。此外,毕基埃出版社还推出了“毕基埃青少年读物”和“毕基埃口袋书”系列。这些作品的主题涵盖了人文、历史、文化、艺术、美食等领域,从古至今,种类繁多。从毕基埃出版社的出版目录看,各类图书相互呼应,彼此互动,广泛地展现出东方文化的生动性和不同国家的文化差异性。
不论从毕基埃出版社出版的作品数量看,还是从出版作品的影响看,在毕基埃出版社出版的东方文学与文化书籍中,中国的作品明显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毕基埃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种类多样,收录了从古代到现代的不少大家的作品。据不完全统计,从蒲松龄、苏东坡、袁宏道等大家的古典作品,到林语堂、老舍、郁达夫等现代文学大师,再到王蒙、陆文夫、张承志、莫言、余华、毕飞宇、苏童、阎连科、韩少功、王安忆、黄蓓佳、叶兆言、王硕、曹文轩、杨红樱等当代重要作家,近120部中国文学和文化书籍“从南方小城阿尔不断传向整个法兰西,传向法语国家和地区,为树立中国文学的真实形象,扩大中国文学在法兰西和广大的法语国家的影响,增进法中文化交流,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从对异域文化的猎奇心态逐渐转变到聆听中国文学真正的声音,法国读者对中国文学表现出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正如毕基埃先生在中法互办文化年期间所言:“这十多年来,我们出版中国长、短篇小说的速度是随着法国读者对中国的文学和艺术的热爱而加快的。今天,对中国和中国的文化,法国读者不再如过去一般一味追求于异国情调,而是像我们一样,越来越关注当代中国作家发出的声音。”
毕基埃出版社与中国文化的渊源还应追溯到菲利普·毕基埃的青少年时代。用毕基埃本人的话说,“大学毕业后,我没有按原计划去当公务员,而是去了我更喜欢的小出版社工作。那时出现了一批对亚洲入迷的人,而我早在青少年时代起就踏上了这班车,我对成吉思汗的了解胜于亚历山大!”当毕基埃于2004年应江苏省作家协会的邀请访问江苏,谈到他的创业历程时,他也说道:“18年前创立出版社,我只是出于对东方文化,特别是对中国悠久的历史和神秘的文化的好奇。我好像总是被一种不可抵挡的力量左右着,被中国文化神奇的魅力吸引着,我想接近她、靠近她,于是,我尽可能地搜集当代在身边能够找到的有关中国文化与文学的一切资料,想方设法接近对中国有所了解的各界人士,渐渐地,我作出了一个决定,决定成立出版社,以认识东方为主旨,介绍东方,特别是中国文化。”凭着对于中国文化乃至东方文化的热爱,自该社1986年成立至今,其出版的东方书籍在法国出版界已成规模,赢得了大批的热爱东方文化的读者。在这些东方书籍中,中国、日本、韩国这三个国家的文化文学作品一直是毕基埃出版社主要的出版对象,尤其是中国文学和日本文学。
据统计,立社至2012年底,毕基埃出版社已经翻译了古代、现代和当代近60位中国作家和艺术家的作品,计119部。毕基埃出版社所选择的这119部作品,除了包含古代、现代和当代的纯文学作品外,还有儿童文学系列、历史、文化、传奇、艺术作品等作品。毕基埃出版社翻译出版的的古代作家或文人有李渔、冒襄、吕天成、洪自诚、袁宏道、蒲松龄、张潮、刘义庆、苏东坡、司马迁等。现代作家或艺术家有齐白石、林语堂、老舍、吴晗、郁达夫等。当代作家近40位,有毕飞宇、北岛、陈大春、曹文轩、丹石、方方、格非、古龙、郭小橹、冯华、韩少功、黄蓓佳、金易、李昂、李迪、李锐、、陆文夫、莫言、彭学军、苏童、孙甘露、吴帆、王安忆、王刚、王朔、汪曾祺、卫慧、欣然、杨红樱、杨辅京、阎连科、叶兆言、尹丽川、余华、张承志、张宇等。
毕基埃出版社从立社开始起,就特别重视对拟译作品的选择。在对作品的选择方面,毕基埃一方面坚持自己的立社宗旨,另一方面特别关注法国读者的阅读兴趣点。该社选择翻译出版的第一部中国文学作品便是一个具有说服力的例证。毕基埃出版社选择翻译出版的第一部中国文学作品是陆文夫的《美食家》。许钧曾以“一本好书开辟一方天地”为题,对毕基埃出版社的这一选择的重要性做了阐述:“‘人以食为天’,小说围绕着‘食’而展现的中国的文化,特别是食文化的传统和魅力,以及由‘食’而展示的当代中国四十年的特殊历史和真实生活,无疑是为法国读者打开了一条认识中国,了解中国的有效途径。”。毕基埃出版社选择出版《美食家》这部小说非常及时,应该说是得益于朋友陈丰博士的推荐。据陈丰回忆说,“1986年我到法国留学,家父为给我解闷经常请人捎些‘好看’的书给我。有一次托人带来了《美食家》。一天晚上临睡前,我开始读这个故事,读到大半夜,睡意全无而且饥肠辘辘,开始精神会餐,想象各种法国吃不到而且在当时中国也难得的美味佳肴。凭直觉我觉得像中国人一样崇尚食文化的法国人最能体会书中的酸甜苦辣,便把《美食家》推荐给了那时刚成立而如今名扬欧洲的专门出版远东文学的法国比基埃出版社(Philippe Picquier),并和安妮·居里安女士合作把作品翻译成法文。法文版书名是《一位中国美食家的生活与激情》,为的是与19世纪法国著名美食家布里亚·萨瓦兰的名著《美食家的生活与激情》相呼应。1987年著作出版,在法国长销至今。”毕基埃在谈到出版《美食家》时,也坦言自己庆幸在创社之初遇到了江苏的作家陆文夫。经过陈丰的推荐,毕基埃“不失时机地组织了《美食家》的翻译,很快投入了市场,受到了法国读者的广泛关注和热烈的欢迎,且产生了持久和深入的影响,该书一版再版。据陆文夫先生说,《美食家》的法文译本至今已累计出版了近六万册。而且更加富有意义的是,这部书的翻译也开启了中国当代作家与法国文学文化界的交流大门,陆文夫先生先后三次访问法国,有机会与法国作家界和文化界进行广泛的接触。”也因此,陆文夫先生在法国很有读者缘,以至于“美食家”热在法国一度盛行。据陈丰博士描述,“《美食家》始终是在法国最畅销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去年在法国波尔多市举行的一次介绍中国文学的活动中,一位中国厨师按照《美食家》中的菜谱炮制的一桌菜肴把活动推向高峰,与会者狼吞虎咽地吃光了菜,买光了展台上的《美食家》。”《美食家》打开了法国读者期待品尝中国文化的味蕾,更给创业初期即遭受挫折的毕基埃出版社带来了第一次的成功,为该出版社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也积累了经验。
如果说根据读者的需求选择优秀且有市场潜力的拟译作品,是毕基埃出版社成功的经验之一,那么,对纯文学作品格外关注,对一个出版家来说,就需要胆识与勇气了。在毕基埃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中,纯文学作品占了绝大多数。不少作家都是得益于毕基埃出版社,在法国第一次得到译介。在中国现当代作家中,如老舍、陆文夫、毕飞宇、阎连科、莫言、苏童、王安忆,都是持续得到该出版社的关注,有多部作品被翻译与出版,为中国的优秀现当代作家赢得了大量读者。
引导法国读者了解东方文化,不能忽视青少年读者。毕基埃出版社在本世纪初,就开始关注中国的儿童图书的情况。在许钧教授与陈丰博士的积极推动下,毕基埃出版社在组织专家认真调研与细读拟译作品的基础上,于2001年购买了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黄蓓佳的代表作《我要做个好孩子》的版权,在取得较好的市场效益的情况下,又先后翻译出版了四位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的多部作品,如黄蓓佳的《亲亲我的妈妈》、曹文轩的《青铜葵花》、杨红樱的“淘气包马小跳系列”和杨辅京“儿童学画画”系列,这四位作家的作品均收录在毕基埃出版社所推出的“毕基埃青少年读物”(Picquier Jeunesse)系列中。“毕基埃青少年读物”系列是由毕基埃出版社于2003年推出的,旨在引导法国孩子和青少年跨越界限,以新的目光去发现亚洲的系列丛书。毕基埃认为,东方世界对于西方孩子们来说充满着惊奇、冒险、异国色彩和新的知识。“毕基埃青少年读物”系列的目标,就是能够让孩子在笑的同时去思考,在玩耍的同时去发问。对于这个系列的推出,特别是对中国儿童文学作品的选择,毕基埃倾注了很多精力与心血。2002年,黄蓓佳的《我要做个好孩子》出版后,毕基埃把小说推荐给自己的女儿,她阅读后十分喜欢这本书,后来毕基埃出版社连续出版了两部黄蓓佳的儿童文学作品,均受到了法国大读者和小读者们的喜爱。“马小跳”在中国一经出版便热销1200万册,总销量创原创儿童文学图书之最。2005年3月,毕基埃亲临出版“淘气包马小跳”系列的接力出版社,与作家杨红樱和接力出版社反复磋商,最终买下了“马小跳”的欧盟版权。在翻译的细节上,出版社也充分考虑到读者的接受性因素,如将“马小跳”系列翻译为“Toufou”系列,取法语中“Tout fou”(调皮、疯癫)的意思,但同时又跟中文的“豆腐”发音一致,使得这个法语系列的名称既带有中国色彩,又同时把人物调皮活泼的性格完全表现出来。2008年,毕基埃出版社又选择推出了曹文轩的《青铜葵花》的法译本,在法国图书界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受到了读者的欢迎。2011年法国图书俱乐部再版了该书的俱乐部版,法国又再次引发了“青铜葵花”热。应该说,这些中国儿童文学的优秀作品在法国翻译出版,受到小读者的喜爱,一方面说明了毕基埃出版社的独到目光,为出版社的发展赢得了市场,但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作品为法国青少年了解中国文学与文化开辟了有效的途径,为中国文化在法国的传播培育了新的读者群,而这些青少年读者的成长无疑会为未来中法文化的交流起到促进的作用。
毕基埃出版社为中国文学与文化的对外译介与传播所做的积极贡献,并不限于在法语世界的开拓。该出版社在与中国作家签订出版合同时,考虑的不仅仅是法国或法语国家的图书市场,而且还充分考虑作家在其他语种国家译介与出版的可能性。鉴于这样的考虑,毕基埃出版社与中国作家签订的往往是欧盟版权。在具体的译介与推广工作中,该出版社一方面在法国积极宣传,争取读者,扩大市场,另一方面积极向其他国家推荐他们所译介的作家,尽最大可能扩大这些作家的影响。如黄蓓佳的作品,就是通过毕基埃出版社的强烈推介,被翻译成德语,在德国与瑞士等国家产生了较大影响。毕飞宇作品的对外译介,也首先是通过毕基埃出版社率先译介推出的《青衣》、《玉米》、《玉秀》、《玉秧》等作品,走向了其他语种国家的读者。而毕飞宇作品法译的书名译法,也直接影响了英译。阎连科作品的译介,毕基埃出版社更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通过对毕基埃出版社对中国文学与文化的译介与传播的情况所做的简要梳理与分析可以看到,从1986年成立至今,毕基埃出版社为中国文学与文化的译介做了大量工作,为扩大中国文化在域外的影响做出了贡献。同时,该出版社也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其主要经验与启示可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1.有利于中国文学译介的文化语境。如果翻译是一项跨文化的交际活动,那么文化语境之于翻译的作用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众所周知,法国和中国一样,是一个积极提倡维护保护文化多样性的国家。雅克·希拉克曾经就文化多样性发表过这样的演说:“多样性的理念自法国开始已经经历了漫长的道路,法国是一个有着深厚的人文主义、世界性眼光以及共和价值观的国家,首推这一理念,应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孤军奋战,去号召与全世界的文化对话并尊重世界文化。今天,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仍然存在着世界化无权取消的一些底界。正是这些底界可以使我们从一种文化进入到另一种文化中去,能够使我们了解到不存在唯一的语言,而是多元的语言,人类的普遍性体现在特殊性之中,我们应该保存这一丰富性,作为人类最珍贵的财富之一。”法国对文化多样性的态度,在一定意义上很好地说明了该国为何如此重视对外国文化和文学的翻译和引进。通过对法国出版界中翻译的地位进行的简要分析中可以看出,与其他欧洲国家相比较,法国是译介外国文学最多的国家。如果中国文学得以在法兰西土地上传播,那么促进中国文学在法国译介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在近三十年来,法国特别关注外域文化。自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法国也越来越注重对中国文化与文学的翻译与介绍。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下,菲利普·毕基埃不失时机地建立了他的出版社,并积极地参与中法文化交流的活动,与中国作家与出版社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甚至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如毕基埃本人就应江苏作家协会邀请,先后两次访问江苏,与江苏的一批优秀作家进行了交流,与陆文夫、苏童、黄蓓佳、毕飞宇等建立了友谊。同时,毕基埃紧紧抓住中法文化交流的重要时机,开拓市场,培育读者队伍,为该社稳定发展赢得了机会,也为中国文学在法国赢得了越来越多的读者。
2.选择高水平的译者,翻译与研究相结合。毕基埃出版社特别注重译作的质量,竭力发现与寻找高水平的译者。“在翻译活动中,译者既是读者也是批评者,起到重大作用。从对翻译的作者的选择,原文的理解和再表达不可避免的影响了公众的接受。而译者的主观意识也生动地参与进外国文学形象的树立之中。”翻译的水平和质量对外国文学作品的命运和其形象在法国的树立均起到极大的影响。翻译者的任务是要让读者发现独具特色的中国文学作品,译者对作品的选择因此而具有引导性。在毕基埃出版社的译者队伍中,不少译者的身份或为专业研究者,或为汉学家。他们长期致力于研究不同时期的中国文学研究。相比较而言,法国读者更愿意选择这些译者的翻译作品,以便能通过他们选择翻译的作品了解到真实而具特色的中国文化。这些译者和研究者是文化的摆渡者。他们力求忠实于原作和原作者,正如阎连科多部作品的翻译者金卉(Brigitte Guilbaud)在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上所讲的:“尽管我付出了努力,但也不知道能否将中国作家语言中所蕴涵的意义用法文清晰地表达出来。因为我相信文字和血肉之躯有紧密关系,相信文字可算是人的感受的具体化,所以着手翻译时,我会先考虑感情和感受的逼真性,然后再考虑语言。比如我在翻译阎连科的《年月日》时,发现阎连科的语言富于形象,他用了强烈的形象来表达旱灾、炎夏给土地和人类带来的损害。不过,这些形象常会让人感到非同一般,甚至会让人觉得有点难以理解,要用法文表达出来,有好几种翻译的可能性。我先好好考虑了一下书中的形象是什么感觉?我有没有经历过那种感觉?可不可以从文字中想象出、感受到?切身感受到了以后就可以选择最恰当的词语将那一形象翻译成法文。可见,作为翻译者,我对语言的理解似乎是官能的理解——从感同身受而来的理解。”《年月日》是阎连科“乡土叙事”系列的作品之一,语言本土化是翻译的一大难点,金卉的译文无疑与阎连科在意义的传达上达到了高度的契合。“该译本获得了法国读者的高度认可,金卉也因这部译作而获得了法国的‘阿梅代·皮乔’(Am é d é e Pichot)文学翻译奖。”阎连科的另一位译者林雅翎,翻译了《受活》。“由于作品中大量使用了方言土语,起初还曾被翻译界判了死刑。作家和译者并肩努力使译作保留了原作的精髓和思想。阎连科对这部小说的翻译者赞赏有加:‘她对中国文学的理解和对《受活》的兴趣都超出了我的想象。一部成功的译作不是在于逐字逐句的机械翻译是否完美,而是在于译者是否与作品的精神具有内心深处的共鸣,而林雅翎正是这样一位了不起的翻译家。’”毕基埃出版社的翻译队伍中多见这样对翻译持有严谨态度的专业译者。
除了拥有出色的译者队伍,毕基埃出版社还以翻译与研究相结合的方式来推出中国的文化及文学作品,以研究引导翻译,以翻译促进读者对中国文学与文化的了解。比如,毕基埃出版社除纯文学作品翻译外,还出版了带有文学指南作用的一些著作,如杜特莱的《中国当代文学爱好者的阅读书目精要》,雅克·达尔斯和陈庆浩的《如何阅读中国小说》,还有雅克·班巴诺主编的《中国古典文学选集》、《从古代的经典作品到现代小说》、《中国:神话与神》,让-保罗·德罗谢主编的《中国,大地的庆典》等等。这些作品的出版,可以引导法国读者走近中国文学,起到培育读者,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中国文学作品的积极作用。
3.读者的培育和市场的拓展。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法国的读者群体在阅读倾向上发生了巨大改变。他们越来越对外国文化产生兴趣。毕基埃出版社自1986年成立以来,对于如何吸引并培养读者群体确实具有独特的见解和做法。据毕基埃先生介绍,“应该尊重两点,即作家和作品。不能像是‘去购物’似的偶然相遇。一直以来,作品经常被翻译得很糟糕,被一些注释注得含糊不清。出版界也始终保持着一种过时的出版观点。应该想出一种新的方法来表现这些书,比如把亚洲的作家作为整体来介绍,这些作家至少来自于同法国一样具有丰富的历史文化的国家,除了习俗不同以外,能够同德国人、西班牙人、塞尔维亚-克罗地亚人相媲美。此外,还应该指出不应该只有一种文学,而应该是多样的文学,在给予定位时要使读者理解其中的差异,能够让读者发现各种类型的作品,如侦探小说、散文、艺术书籍等,当代小说要有,古代小说也要有。”正是基于这样的理念,毕基埃出版社在选择出版亚洲文化与文学作品时非常重视多样化,也就是书籍类型的多样,使法国读者能够从不同角度去了解东方文化。今天,毕基埃出版社的确赢得了一批热爱该社出版的亚洲书籍的读者。东方的思想、文化和文学在吸引着法国读者的同时又影响着他们。“十多年来,亚洲从电影、漫画到饮食和生活艺术始终影响着我们。与亚洲文化紧密相连,就如同海的深处,浸润着我们自己文化的细微之处。还有什么比这些书能更自然地走进亚洲文化?”毕基埃出版社对读者的培养,不仅仅出于对市场的考虑,而是出于对外域文化的热爱。通过整体的历史、多元的文化和多样的形式,毕基埃出版社所着力培育的,就是法国读者对域外文化的兴趣与关注。作为文化积淀的文学作品由此就有可能持久地进入法国读者的视野。
毕基埃出版社在培育读者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拓展自己的市场。一方面,毕基埃出版社通过选择符合法国读者阅读期待的文学精品进入市场,陆文夫的《美食家》就为拓展市场起到了示范性的作用。另一方面,毕基埃出版社往往在打开市场获得成功的基础之上,谨慎而持久地翻译出版已有一定市场的中国作家,渐渐扩大销售市场,如阎连科作品的翻译与出版就是一个成功的例证。培育新的读者群与开拓市场并举,是毕基埃出版社获得成功的又一经验。“毕基埃青少年读物”系列,其目标非常明确:引进中国优秀儿童图书,培育青少年读者群,进而开拓新的图书市场,扩大影响力。
确实,通过近三十年的不断努力,毕基埃出版社的图书品种不断增加,图书涉及的内容愈加丰富。在中国文学的翻译出版方面,如今,毕基埃出版社已经赢得了广大而稳定的读者群,而且该出版社还在不断地开拓法国本土之外的市场。在国际领域,毕基埃出版社已经在比利时、瑞士和加拿大都设立了出版点。
4.灵活的出版策略和多样化的出版方式。毕基埃出版社的健康运作离不开其明确的立社宗旨和灵活的出版策略。毕基埃出版社在引导读者走近并了解多元的东方文化的宗旨下,不断制定与完善出版机制,以实现其出版目标。这一点是毕基埃出版社能够成为法国首屈一指的亚洲文学专业出版社的重要原因。
首先,毕基埃出版社有明确的出版主线,通过长期的努力,其出版的图书内容以文学为主,同时也出版涉及社会、文化与历史等方面的作品,以尽可能满足读者的不同阅读需求。该出版社出版的作品分类明确,可按作家姓名、作品体裁及作品主题等分类检索,方便读者有目的的选择,避免盲目性。实际上,毕基埃特别重视拟译作品的选择。在他看来,一个出版家应该具备选择的目光。他指出:“对于中国、印度、日本,我从不做跟其他的出版商一样的选择。我的选择也从不局限在一个作家身上。这是因为我想要的,是不同于他人的目光……我发现做一个出版商,在某些方面还是有用处的。”这种“用处”,无疑是指出版者能够开拓读者对另一种文化的视野,不因循守旧,尽可能带给读者新的东方元素。
其次,毕基埃出版社把图书的译介与传播当作一个系统来做,在图书的译介与传播的各个环节层层把关。如在对中国文学作品的选择方面,他就依靠既熟悉中国文学又了解法国读者需求的专家的力量,对中国文学的出版做长期的考虑。在这方面,陈丰博士就作为该社中国丛书的代理人与毕基埃有长期而有效的合作。在图书的出版中,无论是图书的装帧、封面的设计、封底介绍文字的撰写,该出版社都从读者的需求出发,尽可能体现东方文化的特色。
再次,毕基埃出版社制定了长远的计划。除了传统的书店销售书籍途径外,该出版社又实施了数字图书战略,介入了格外受青年读者青睐的电子书的出版与销售。据出版社的发行商Harmonia Mundi介绍,图书的电子版销售形势“喜人”,有的图书的销售数成倍增长,甚至带动了旧版书的销售。可以预见,毕基埃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学,将以纸质版与电子版两种形式推向市场,必将赢得更多的读者,进而扩大中国文学的影响。
有了明确的出版策略和出版方式,毕基埃出版社出版的大部分作品在图书市场上都成为了长销书。作为一家小型出版社,毕基埃并不要求大的出版量。比起畅销书,菲利普·毕基埃更喜欢长销书。如该社早期出版的陆文夫的《美食家》,如今销售总量已达10万册。另外,阎连科、毕飞宇、苏童的作品长销不衰,黄蓓佳、曹文轩、杨红樱等儿童图书也保持良好的销售势头。
27年的坚持不懈,27年的探索追求,毕基埃出版社走出了一条健康的、可持续的发展之路。其开阔的文化视野、其对异域文化的热爱、其对读者的培育与引导,打开了一条通向东方文化的译介与传播之路,这条道路将越走越宽,中国文学与文化在法国也有望得到更加全面的介绍与传播。
本文系高方主持的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项目“中国现代文学在法国的译介研究”(编号:10YJC740029)和教育部全国优秀博士学位论文作者专项资金项目《中国文学在法国的译介研究》(编号20111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①许钧:《翻译论》,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74页。
②Bdaudey,«La traduction littéraire:un marchéimportant pour lesmaisons d’édition»,2013年12月23日读取,http://blog.atenao.com/traduction-professionnelle/la-traduction-litteraire-un-marche-important-pour-les-maisons-d-edition-491.
③Jean-Yves Mollier et collectif,Oùva le livre?Paris:La Dispute,2007.p252.
④Philippe Picquier,«Dix-sept en Asie»,in Bulletin des Bibliothèques de France,No.5,2003.p65.
⑤张寅德:《中国当代文学近20年在法国的翻译与接受》,《中国比较文学》,2000年第1期,第59页。
⑥Philippe Picquier,«Dix-sept ans en Asie»,in Bulletin des Bibliothèques de France,No.5,2003.p65
⑦许钧:《生命之轻与翻译之重》,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第73页。
⑧许钧:《生命之轻与翻译之重》,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第73、74页。
⑨Philippe Picquier,«Dix-sept ans en Asie»,in Bulletin des Bibliothèques de France,No.5,2003.p67.
⑩Maxime Rovère,«Philippe Picquier,le chercheur d’or»,in Le M agazine Littéraire,No.517,2012.p86.
⑪许钧:《生命之轻与翻译之重》,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第74页。
⑫许钧:《生命之轻与翻译之重》,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第74页。
⑬陈丰:《陆文夫先生和美食文化》,2013年12月23日读取,见
⑭许钧:《生命之轻与翻译之重》,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第74页。
⑮陈丰:《陆文夫先生和美食文化》,2013年12月23日读取,http://www.chinaw riter.com.cn/2007/2007-05-24/44955.htm l.
⑯Philippe Picquier,«Dix-sept ans en Asie»,in Bulletin des Bibliothèques de France,No.5,2003.p67.
⑰白冰:《引进版儿童图书的本土化》,2013年12月23日读取,http://cips.chinapublish.com.cn/chinapublish/rdjj/bjgjcblt08/gjlt/200808/t20080830_38987.htm l.
⑱高方毕飞宇:《文学译介、文化交流与中国文化“走出去”》,《中国翻译》,2012年第3期,第50页。
⑲Voir«Discours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M.Jacques Chirac,sur la diversitéculturelle»,2013年12月23日读取,http://www.ambafrance-ee.org/Discours-du-President-de-la,373.
⑳GAO Fang,La traduction et La réception de la littérature chinoise moderne en France,Lille:Atelier National de reproduction des Thèses,2011.p34.
[21]金卉:《我们见证着文学带给人类的惊奇、救赎以及希望》,2013年12月23日读取,http://www.chinaw riter.com.cn/bk/2010-08-18/46549.htm l.
[22]胡安江祝一舒:《译介动机与阐释维度——试论阎连科作品法译及其阐释》,《小说评论》,2013年第5期,第79页。
[23]《阎连科,从北京到巴黎,一位中国作家的声音》,2013年12月23日读取,http://www.faguowenhua.com/arts-et-culture/livres/阎连科,从北京到巴黎,一位中国作家的声音.htm l
[24]Maxime Rovère,«Philippe Picquier,le chercheur d’or»,in Le Magazine Littéraire,No.517,2012.p86.
[25]Philippe Picquier,«Dix-sept ans en Asie»,in Bulletin des Bibliothèques de France,No.5,2003.p65.
[26]Voir Elise Loussert,«Gros plan sur la maison d’édition Picquier et son catalogue consacréàla littérature japonaise»,2013年12月23日读取,http://mondedulivre.hypotheses.org/656.
[27]Voir Marjorie Alessandrini,«24 ans de passion,rencontre avec Philippe Picquier»,2013年12月23日读取,http://litterature-asiatique.blogs.nouvelobs.com/archive/2010/07/22/24-ans-de-passion-rencontre-avec-philippe-picquier.htm l.
[28]Voir Patrick aka Mackie,«Picquier,l’éditeur qui a démocratiséla littérature japonaise»,2013年12月23日读取,http://www.journaldujapon.com/2013/04/a-la-decouverte-dun-editeur-philippe-picquierhtm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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