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铁铮++廖爱军
关君蔚,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林业大学教授,著名水土保持学家,我国水土保持领域的奠基人和开拓者。创办了中国第一个水土保持专业和水土保持系,建立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水土保持学科体系,在山区建设、泥石流治理、防护林体系理论基础等研究领域取得了重要成果,为中国水土保持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主编了全国第一部水土保持教材《水土保持学》及《水土保持原理》等多部教材和专著,发表《我国防护林的林种和体系》等50多篇论文。获1979年全国科学大会的奖励和国家林业局首批林业科技重奖,并获“全国水土保持先进个人”“全国防沙治沙标兵”“全国优秀教师”等称号。
与边区农民的感情“金不换”
放弃了进林垦部当科长的机会,谢绝了筹建察哈尔林业局的邀请,关君蔚离开北京到了河北农学院,虽然被低聘为讲师,他还是选择了教书。时任河北省政府主席的杨秀峰兼任河北农学院院长。1949年的一天,杨院长把教师们召集在一起做动员:“全国就要解放了,但老解放区的乡亲们还十分贫困。希望大家踊跃下乡,帮助老百姓建设山区,过上好日子。”
到山区去,对关君蔚是个考验:从小生活虽不十分富裕,但也还算小康;在日本留学几年,也没吃多少苦;生长在东北的他,对河北山区几乎没有任何概念。“总不能叶公好龙吧?”搞水土保持的,到山区去一定会有作为!关君蔚把西装一脱,换了身新做的土布衣服,一头扎进了河北平山。开始,他还是在国外念书时的习气,见了村书记一鞠躬,说:“请多多关照”。书记一把扶起他说:“我们这儿不兴这个。你能到深山最艰苦的地方来,和我们一起建设山区,我们打心眼儿里欢迎。”他被安排在村里条件最好的农家住宿。大娘怕他睡不惯大通铺,专门收拾出间小屋,把舍不得用的陪嫁棉被抱了出来。吃派饭时,虽然只有粗粮、野菜,但乡亲们想着法儿变花样,把最好的吃食留给他。有一次,他在野外考察,忙得忘了吃饭。大娘拎着饭罐子漫山遍野地转,嗓子都喊哑了,终于找到了他。他感动地扒开用椴树叶裹着的饭团子,发现里面竟是黄黏米!而这家人家平时都是吃糠度日的啊!县长看到他上山下沟,辛苦得像个“土人”,强迫他坐下来,亲手为他洗头、理发……
从那时起,一个血气方刚的热血青年,逐步变成了和广大农民密不可分的一分子。一位在书斋里做学问的教书先生,开始一步步把坚实的脚印镌刻在祖国的大山、荒漠。从那时起,他就和中国的老、少、边、穷地区结下了难解之缘,足迹真的踏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大半辈子在山沟里治山、治水,和老乡们同吃同住,关君蔚和很多乡亲们亲得像一家人。问他最大的财富是什么?他说:“我跟边区人民‘金不换的感情。”
在调研的基础上,他提出了“水土保持效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同步实现”,总结出了山区土地利用规划的新方法。直到今天,老少边穷地区上了年纪的老乡还会背这样一首民谣:“远山高山松柏山,近山低山花果山,川道变成米粮川,幸福生活万万年”。这是他为了普及土地规划原则而编写、教唱的。1985年,这一新方法被国家农业区划委员会作为规范在全国推广应用,成为国家农展馆长期保留的展览内容。他提倡“靠山吃山要养山,充分挖掘山区土地多种多样的生产潜力”,提出以林促牧、以牧养农、多种经营、综合发展,解决了“滴水归田”等提高旱地粮食产量的实际问题。
10万斤小米办大事
清水河遭遇泥石流后,考察归来的关君蔚找到杨秀峰:“治理泥石流不难,但我要两样东西:钢筋和水泥。”杨秀峰拍拍空空如也的衣兜,说:“别的没有,只有小米”,随手写了张条子:“小米10万斤”。他悻悻地走回村口,听见了响亮的锣鼓声。他以为有人办喜事呢,走近之后才知道乡亲们是欢迎他呢。村长拍着他的肩膀说;“两天前,全村人就从电话里知道你背着十万斤小米回来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关君蔚犯难的事儿,老乡们却拍起了胸脯:“没水泥,咱烧洋灰!”关君蔚带领老乡们用土办法修了防护工程。腊月十五,温度骤降,他放心不下,专程赶去看。他发现全村的麦秸、高粱秸、玉米秸都堆积在里面,将工程覆盖得严严实实。拆开秸秆,外面滴水成冰,沟里却是一派春天的气象。“这就是我们的老百姓啊!”关君蔚感慨不已:“老区人民是我最崇敬的。他们久经磨难,不但能在条件恶劣的边区生活,而且还用生命支援了革命。没有他们,更没有我关君蔚的今天。”
降服泥石流这条“龙”
1950年夏,北京门头沟爆发大规模泥石流,摧毁了房屋、农田,吞没了数条生命。洪水消退后,站在没膝的泥浆里,他的心里在颤抖。从日本留学归来已经9年,专攻“理水防沙”的他,真正地面对泥石流,这还是第一次。“不能‘躲在讲台上了,要踏踏实实做点事情!”他坐不住了。他住在了村里,没日没夜地研究起来。他有针对性地提出了治理方案,和乡亲们一道挥汗苦干,整整两年高质量地完成了工程。至今,那里又经历过3次规模超过当年的暴雨,泥石流却再也没有发过威。
1972年的一个雨天,昆明开往东川的列车呼啸着穿过山岭。他突然神情一震,急急地拍醒随行人员:“东川不去了!下站去监测站。雨再下,这里就会发生泥石流……。”果然,当晚来势凶猛的泥石流就真的冲断了铁路。他一头扎进满目狼藉的山沟,考察水道、分析植被,一忙就是一个多月。深山里茶饭简陋,大家都怕委屈了这位“大专家”。他笑着说:“别看我不到100斤,比你们都耐折腾!”这次考察,他积累了满满两大本资料,拍摄了几卷胶片,对云南小江流域山区情况做了全面了解。
在与泥石流“较劲”的大半个世纪里,多数时间他都是这样“东跑西颠”。为了取得可靠的动态数据,他只身一人在山上观测,在被看山人遗弃的破石头屋里度过了两个雨季;为了向老乡讨教防治泥石流的“土方子”,他当了3天义务“羊倌儿”,边赶着羊群漫山遍野地转,边听老牧人讲泥石流爆发前的种种迹象。每次泥石流刚过,他抄起工具一溜烟地跑了,丢下一句“我去水势最凶的沟里看看”……经过多年摸索,关君蔚终于“破解”了泥石流爆发的“密码”,使我国的泥石流预报达到了分期预报、动态追踪的前沿水平。他提出“因害设防,生物措施与工程措施相结合”的中国特色综合治理方案在全国开花。他的“石洪的运动规律及其防治途径的研究”成果,获得了1979年首届全国科学大会奖。
2006年2月17日,年近九旬高龄的他得知菲律宾爆发泥石流的消息,连夜给时任副总理的回良玉写了建议书。3月30日,他等到了一直盼望的反馈— “泥石流是我国的心腹之患,首都北京就在泥石流包围之中。为了2008年奥运会能经受住雨季考验,建议责成水务局和园林绿化局立即深入普查山区预防体系……”“要快!要在今年汛期前拿出方案来。”关君蔚重复着这句话,思绪飞到了北京远郊的清水河、琉璃庙……这些如今绿树成荫的地方,他走过不下数十遍。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为了实现“降龙之志”。在他看来,泥石流是一条猖狂却并非不能被制服的“恶龙”。
写在黄土地上的论文
走进黄土高原的腹地,站在六盘山之巅,俯看由黄色和绿色交织而成的宁夏西吉县。当地的乡亲们,至今还记得关君蔚为黄土高坡的苏醒付出的努力。
过去的西吉是“山上比院里光,院里比炕上光。”1980年,全县森林覆盖率仅剩1.7%。关君蔚带着师生来到了这块贫穷和落后的土地。他与当地领导和技术人员一道进行艰苦的调查,编制了全县水土流失综合治理规划和农业发展区划,将西吉千疮百孔的面貌带进了北京城,带到了世界粮食计划署。百姓们好奇地问,“北京来的白发教授要干什么?”很快一个重大消息就传开了,西吉被列入世界粮食计划署的受援县。破坏了的生态平衡恢复起来谈何容易?多少个夜晚彻夜不眠,他苦苦地思索着。他没有住在县里安排的招待所,而是带着师生们跑进了山里,住进了农户,一住就是几个月。矮小的土坯屋,苦涩的咸水,单调、缺少蔬菜的伙食,他都没有在意。白天爬山一身土,晚上无电点油灯,一笔一笔地用心勾划着西吉科学的治理方案。
西吉不仅作为世界粮食计划署受援县,而且还成为黄土高原综合治理科学试验基地县、“三北”防护林工程重点县。他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了。他多少次为全县各级干部和群众作报告。他提出了 “以灌草为主,草、灌、乔相结合,建设防护林体系”的建议,在科学合理制定和实施治理方案中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他建议,在黄家二岔建设一个小流域综合治理试验示范区。通过综合治理带来了显著的经济效益和生态效益,解决了全县造林种草初具规模之后怎样提高经济效益的问题。此项科研成果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大学教授、大学生穿着简朴,和农民一起植树种草,不取额外报酬,使世界粮食计划署驻北京代表布朗女士尤为感动。她拉着关君蔚的手说:“这种情况在世界少有。” 世界粮食计划署对工程情况作出了中期评价:“投资最低、面积最大、条件恶劣、质量最高。这是世界人工最佳工程之一。”“把论文写在大地上。”这句话的最早出处,就是一位中央领导同志考察西吉时,对他和北林大师生扎根黄土地的赞誉。
黑板上造不出林子来
“在黑板上造不出林”。关君蔚长年累月带着学生深入山区。每年5月到10月,水土保持专业都在外“流动教学”。他和学生们一起吃住,一起钻山沟,被老乡们亲切地称为“孩子王”。如今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崔鹏,是关君蔚培养出的第2个博士生。直到毕业后,关君蔚还多次找他谈心:“你得到了荣誉,但躺在上面睡大觉是危险的。不断钻研,才是我们要时刻提醒自己的!”
2004年,关君蔚获得我国首届林业科技重奖,得奖金50万元。除了留出一部分科研经费外,他拿出了30万元,设立了特别奖学金。“奖励那些来自老、少、边、穷地区,立志为改变山区面貌而工作一辈子的大学生。”他笑着说,“要培养一批‘永久牌山区干部”。他的办公室,如同水土保持档案馆。他在野外调查时拍的照片,足足1万来张。1952年,前苏联专家首次带到中国一些彩色胶卷。他用来拍摄了在塞罕坝野外调查时的情景。两个大橱柜里,装的全是野外实拍的资料。每一张照片,都是他探索路上留下的足迹。后来,他有了小型摄像机。开始用录像带记录野外调查的足迹。49盘、每盘两小时的录像带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无言地证明着他为中国水土保持事业所付出的宝贵岁月。还有37盘每盘3小时的另一种规格的录像带。盒子上他工工整整地写着“红黑绿前奏曲”“绿色的希望”“锦绣河山”“老区纪行”“塞上明珠”等字样。他从中选择编成了10多盘精品。耄耋之年,他以生态脆弱的老、少、边、穷地区为突破口,运用现代科学技术成就,建立了“生态控制系统工程学”。他撰写的书稿被列入院士系列丛书出版。
为中国水土保持学科奠基
关老是我国水土保持的元老。为了创建有中国特色的水土保持学科体系,他进行了反复的研究和探索。对水土保持的定义、目标、理论基础、内涵和边界做了科学系统的论述。他带领大家结合中国实际,编写出了《水土保持学》及《水土保持原理》等教材。他的观点,有的被收入《中国大百科全书》,有的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森林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水土保持法》引用。
他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努力将世界上几个主要国家的水土保持科学成就融合在一起。在此基础上,发展创新为具有中国特色的水土保持科学理论,使其成为具有世界水平的水土保持学科体系。早在1949年,他在河北农学院的讲台上开设了“水土保持”课。1957年,全国林业院校成立了水土保持专业委员会,他担任主任委员,主持研究并制定了专业、课程设置和教学大纲等。同年高校创办水土保持专业,北京林学院(现北京林业大学)承担了这个任务。他和同事们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培养出第一批水土保持专业大学生。他们改编了全国第一本《水土保持学》统编教材,为全国农林院校培训了第一批主讲水土保持课程的教师。他是第一任水土保持专业负责人,第一任水土保持系主任,全国水土保持学科第一位博士生导师。1984年,他参加了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召开的会议,就水土保持学科的特点及北京林业大学水土保持系的工作基础、师资力量和取得的成就作汇报。经学位委员会批准,中国的水土保持学科终于建立了。
时至今日,尽管关君蔚已经离开了整整9年时间,但他的故事,还在北京林业大学绿色的校园里流传,还在他曾经洒下汗水的祖国大地上流传。
(作者单位:北京林业大学党委宣传部)
[责任编辑:于 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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