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旅途

陈治勇

我到过很多地方旅行或支教，不同的地点、景致、人文，将我的旅途装点得色彩斑斓，每一路都是一幅难忘的画卷。这，是不是可以称作心灵的旅途呢？

我想念湖北唐崖的雨了。这雨之柔情，和此地人的友善、热情、体贴一起，成了我脑海里抹不去的记忆：当地人淳朴亲切的问候;学生家长送来的袋袋土豆;操场上孩子们问候我时那灿烂明媚的笑脸;还有那每日斜阳照满庭院之时，广播里犹在耳边的唐崖话——唐崖人有浓厚的乡土情怀，他们用方言做载体，认真地传承着本土文化。唐崖的文化除了厚重久远的土司遗址，更弥漫在这点滴间，这就是鲜活的人文。

我支教的唐崖镇民族中学依山傍水，校园有一栋文物楼。文物楼前的操场以青石铺砌而成，一块块青石参差斑驳，历经风霜的洗礼，有的碎了，有的完好如初，与文物楼相映，织就了岁月的经纶。文物楼以黑色廊柱支撑，廊檐下的水泥地面不知经历多少求知的脚步踩踏，贮藏着汗水与艰辛、童真与欢笑。

文物楼边是古长廊，长廊顶上黛瓦含情，廊边古木参天，蟋蟀唧唧，鸟鸣声声，更显出一片静谧，走在其间大有穿越时空之感。长廊下立一石碑，是当年建造旧校时的集资名单，名单字迹斑驳，被青苔掩映，然而仔细辨认，一个个便彰显了出来。小小的石碑，凝聚的却是唐崖人对教育的赤诚情怀。长廊与学校旧址相连的门框上，右刻“庭廊幽深鹅石相嵌通南北”，左刻“松柏参天庭院有致见古今”。“庭廊幽深”“松柏参天”彰显学校环境幽深静远，“南北”“古今”则纵横时空，其寓意与“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有异曲同工之妙。唐崖镇民族中学前身是尖山民族中学，当地人重视文化的传承和文脉延续，“恩施自治州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尖山民族中学早期建筑”的石碑矗立着，胜过千言万语的说教。

不同于柔情似水的江南，稻城是朴素、大气和磅礴的。立于广袤的原野，低头是丰茂的草、奔走的牛羊和来自四面的风，抬头是不见边际的青天、来去自如的白云和翱翔苍穹的雄鷹。“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儿时背诵的诗歌成了眼前的现实。原野上，沿途处处有随风飘飞的经幡、垒起的玛尼堆——每块石头上都镌刻着经文;常能看见目光诚挚、虔诚匍匐行走于朝圣之路的藏民，他们那一张张古铜色的脸上流淌着坚韧、执着。行走于稻城，心灵被洗礼着、净化着，心胸亦无限舒展开来，宠辱偕忘，让人重新找回自我。

初至稻城，我们对未知的支教学校充满了期待。学校是一所县中，外观普通，也没有刻意打造校园文化景观，却处处能看见管理者对教育本质的认识与对教师的尊重。如，一教室门口贴着“不学无术只凭打扮，不能引起学者喜欢。骏马如果没有行姿，哪怕再稳也不值钱。”两句话，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甚是有味。再如，另一教室门口贴着“若是不敬师长者，虽通百典事难成”，朴实无华的语言，却把“尊师”二字镌刻于每一个孩子心田。有什么能比这朴素而诚挚的教育语言更春风化雨般深入人心呢？而阶梯上的一幅幅与教书育人有关的图画，也凸显他们的教育初心。这学校，随意一瞥处皆有文化，有此，则陋室不陋矣。

在我旅行和支教所到之处，这些重视传统文化保护、尊师重教的举措最令我感动和难以忘怀，这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让学生们触摸文化脉络、感受文化魅力、汲取文化精髓。

我想念那些与我邂逅的学子了，他们有的开朗大方，有的内向细腻;有的能言善辩，有的沉默寡言……各有各的特点，但都保有着质朴的气息，同样有着与发达地区孩子一样蓬勃的朝气。湖北的冉俊程爱好阅读，中国古代四大名著和鲁迅的作品竟都看完了，他小小年纪，却对鲁迅的思想有着深刻的理解，让我惊叹不已。稻城的洛绒丁真说：“吴均的诗之所以突然发生句式的变化，是因为他实在是太激奋了。这个变化，其实体现的是作者那陶醉激动的心啊！”他们让我一次次打破以往的成见，让我感受到偏僻之地的孩子们鲜活的思想正如草原上疯长的碧草一般蓬蓬勃勃、郁郁葱葱。

“我多么想写出一篇好的作文啊，做梦都想。如果我能够写一手好文章，我一定要写出妈妈的美丽、老师的善良、奶奶的温柔，还有草原上那些美丽的风景。杂志上那一篇篇文章，有的写的也是我的生活。我突然发现，似乎写作也不难，只要用笔写下自己的故事，写下自己的感受就好。我以后要好好学习优秀的作文，好好地写作文。”

——左西拉姆

这是一个被阅读点燃了的梦想，希望左西拉姆也能用她自己的笔写出属于她的故事。

“我梦想自己有一天能当一名律师，我要练就能言善辩的嘴，把法律知识背得烂熟于心。我要通过法律制裁那些坏人，消灭罪恶的种子，让世界充满爱。我要做民主的镜子、人民的保护神、法律尊严的维护者，成为正义的化身。是的！我一定会在这个美好的年纪，努力地朝着自己的梦想勇敢奋斗！”

——小拥金拉姆

我被这个梦想震撼了，这是一个为了正义的梦想。正因为有了许多这种正义的种子播撒在人民心中，世界才浩气长存。

我读着一个又一个孩子的梦想，一次又一次被感动，这些梦想青涩、纯真、善良，犹如碧空下那一根根坚韧的草在风中摇曳，展现着生命力;又犹如夜空中颗颗不染纤尘的璀璨明星，照耀着大地。他们的梦想也映射进了我的心中，照亮了我前行的旅途。

（作者单位：浙江省杭州师范大学附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