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写会算的猴

凌代坤

动物园传出了一条爆炸性新闻：一只小猴不仅会写字，还会做算术。

别以为是马戏团里的小狗、小熊，驯兽师在黑板上写“1+2=”，它们汪汪汪、唔唔唔地叫上三声，这只小猴是用笔来写，不仅会加减乘除四则运算，还会解代数。

要是在平常，杨晓东早就跑到动物园看热闹去了，可现在他感冒发烧，又打点滴又吃药，躺在床上动弹不了。

杨晓东的妈妈这两天没上班，请假在家照顾儿子。

下午六点不到，妈妈打开电视机，收看本市新闻频道。动物园里能写会算的小猴几乎霸占了银屏，关于它的消息持续发酵，几乎所有的家庭都会在这一时段打开电视，聚焦动物园。

电视台新闻直通车栏目的记者，拿着纸和笔钻进了猴舍。自从发现这只小猴能写会算后，它在猴群里就待不住了，其它的猴子又是抓又是咬的，要不是猴王罩着，这只小猴会被打成几级伤残都不好说。动物园的工作人员赶紧把小猴单独关在一间猴舍里。

电视台记者钻进猴舍，是怕动物园为了招徕游客，制造假新闻。没想到，这回料爆得更猛了。

小猴接过记者的笔和纸，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特写镜头瞄准它的手，握笔的姿势很像小学生，一点也不像抓着笔杆的猴子。

小猴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我不是猴。

围观的游客一阵骚动。

猴子说自己不是猴子，天下还有这样的怪事？

紧接着，小猴在记者递过来的第二张纸上写了一句：我要做作业。然后，它就不再搭理记者，专心地趴在地上演算它的算术题了。

“晓东，快来看，动物园出了只神猴！”妈妈招呼躺在床上的儿子。

“一只小毛猴，有什么好看的？”杨晓东打不起精神。

杨晓东的病生得真不是时候，全市出了这么大的新闻，他竟然无动于衷。要是在平常，没有新闻，他也要编造点新闻，盯着电视不想关上。现在可好，他竟然如此淡定，超凡脱俗。

细心的妈妈发现，小猴写的“猴”字居然和自己儿子写的一样，也是个错别字，右边姓侯的“侯”，写成了时候的“候”。

记者显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采访完毕，他们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游客堵在猴舍里面，根本出不去，差点成了被围观的会拍电视的猴了。

杨晓东生了一场病，性情变得有点古怪。平时活泼好动，现在寡言少语，说话速度也慢了好多。很明白的一件事，吞吞吐吐的，像个大舌头。回锅肉、西红柿炒鸡蛋，这些平时最爱吃的菜，不稀罕了，抱着桃子吃个饱。

暑假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杨晓东的作业还一个字都没写呢。对于他来说，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杨晓东每次都是等到最后一个星期才抄家伙动手，实在来不及就挑灯夜战。

但这个暑期可不一样了！因为动物园有一只神猴，电视台每天都在播小猴写作业的进度，许多家长都拿小猴来督促自己的孩子。

妈妈也想趁机敲打敲打杨晓东，说小猴都写完两三本作业了，你怎么还水不动鱼不跳的？

其实，妈妈是个思维缜密的人，她不会像一些口无遮拦的家长，拿猴跟人比，也不会拿同学跟自己的孩子比。面对杨晓东生病之后的一些反常举动，她有一些疑惑，但没有冒冒失失地去看医生，搞心理咨询。她知道孩子健康的心理很重要，动不动就去看心理医生，容易给孩子造成心理暗示，感觉自己是个不健康的孩子。

当然，杨晓东妈妈还有一个不愿意想、不敢想，又不得不面对的重大问题——我们家的杨晓东与动物园的那只神猴，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劲？

假期开始之前，杨晓东报了少年宫的绘画班、电脑设计班，生病之后他突然不想去了，反而找各种理由偷偷摸摸地往少年宫相反的方向——马戏团跑。妈妈跟踪了好几回，好小子，钻进马戏团的演出大厅就不见了。

在此之前，她好几次要拉杨晓东去动物园看猴，杨晓东始终不肯。这一天，妈妈假装上班，早早来到动物园，探查那只神猴。

妈妈手扶栏杆向里眺望时，小猴正趴在地上写东西。也不知怎么的，妈妈突然鬼使神差地朝着小猴的方向喊了一声：“杨晓东！”

正在写作业的小猴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冲到猴舍的内栏杆处，眼睛直直地看着妈妈，泪水像雨点一样往下掉。

真是我的孩子！妈妈不敢相信。自从看了那个错别字的“猴”，她就有种心理感应。妈妈眼前一片模糊，是眼泪是晕眩还是惊愕？她想说“孩子，跟我回家”，但又不敢，如果这只小猴是杨晓东，那家里的杨晓东又是谁呢？

妈妈和小猴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心里都在说着用语言没法说出来的话。

围观的游客也被这一幕惊呆了，这只小猴不仅能写会算，还懂人的感情。与小猴交流的女士，是曾经领养过它的主人，还是动物保护主义者？

小猴缓过神来后，开始对着妈妈叽里呱啦，抓耳挠腮地比划着。妈妈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小猴转过身，又趴在地上，用一张A4纸，匪夷所思地写了几个字：我要回家。

妈妈认识这几个字，尤其最后那个“家”字，又有杨晓东的信息密码在里面，这个调皮捣蛋的家伙，总喜欢把宝盖头底下的那头小猪的最后一只蹄子写得长长的。

妈妈今天太崩溃了，竟然也在大庭广众之下，冲着小猴抓耳挠腮地比划起了“猴语”。后来怕小猴看不懂，她也掏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举了起来：孩子，等着我。

妈妈平复了一下心情，马上去找猕猴馆的饲养员，问这只小猴的来历。

饲养员爱理不理的。也难怪，电视台、报社采访了几十次，成千上万的游客，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谁受得了？

看著妈妈眼泪滴滴答答的，像下雨一样，饲养员这才道出原委。

这只小猴是在动物园猕猴馆出生的，去年送到马戏团培训演出了一年，写字做算术，都是在马戏团学的。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三，妈妈等不及跟在儿子身后跟踪调查，上午十点整，她就扮成游客，到了马戏团。

演出正在进行，妈妈却在后台、过道间到处张望，四处访查。月亮马戏团的场馆很多，妈妈从演出大厅溜出来，像走迷宫一样绕来绕去的。好在大部分人都在那边忙，也没有谁搭理她。endprint

走进新项目开发部，妈妈在一条深深的走廊里看见一间门口挂着“魔法实验班”的教室。大门紧闭，窗台很高，窗户上装饰着色彩浓艳的五彩马赛克瓷砖，门上面还贴了一张纸条：请勿打扰。

妈妈顾不上那么多了，咚咚咚地敲起了“魔法实验班”的门。

过了半分鐘，门终于开了，出来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红鼻子的小丑：“您找谁？”

“我，我来给孩子报魔法班。”妈妈急中生智，装得一本正经，“我认识您，您是大名鼎鼎的红鼻子魔法师。”

“当然，当然，好像全世界的小朋友都认识我。不过，我们魔法班不接受家长报名，何况暑期班早已满员。再见！”红鼻子魔法师斩钉截铁地结束了短暂的会见。

咚咚咚，妈妈犹豫了一下，又举起手敲门。

过了一分钟，门又开了，红鼻子魔法师无奈地耸耸肩。妈妈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红鼻子说，我的话说完了呀。

妈妈说，我来找自己的孩子。红鼻子说，这儿不是公安局派出所。

红鼻子魔法师的话提醒了妈妈。这回她严肃认真一句一顿地说：“我的孩子在魔法班上课，家长有权知道他的学习内容和状况。如若不然的话，我就要到公安局派出所报案，控告你们违法办学和变相拐卖人口。”

红鼻子魔法师大惊失色，面前站着的这个文文静静的娇小女人，是哪个学员的妈妈？好厉害！真要是报案，公安局一搅和，魔法班还办得下去吗？

“息怒，因为我们跟孩子有契约，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把孩子的秘密泄露给第三方。”红鼻子和颜悦色了许多。

“你们的契约大得过国家的法律法规吗？你有没有学过《未成年人保护法》？”妈妈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

红鼻子招架不住了，他把妈妈请进魔法实验班里，在一间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了学员花名册。

果然不出所料，动物园那只神猴，就是自己的儿子杨晓东。而躺在床上，整天拿桃子当主食的，是一只叫猴小阳的动物园的猴子。

原来，魔法班有两批学员，一批是像杨晓东一样，有点另类的人类小孩，他们在魔法班学习各种动物的智慧；一批是像猴小阳一样，聪明伶俐的各种动物，它们则学习人类的语言和知识。当条件成熟时，人类和动物就进行角色互换。一三五为动物学员上课时间，二四六为人类学员上课时间。现在人类的小孩，大多在动物园、自然保护区、国家公园等地实习，最远的在东非马赛马拉大草原上。

妈妈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怎么稀里糊涂地报上这么个魔法班呢？

红鼻子打开杨晓东的卷宗，卷首有杨晓东一笔一划写的自己的承诺：我宁愿变成一只猴子，也不愿再没完没了地写作业。当然，“猴”照样是个错别字。

红鼻子告诉妈妈，光有这一纸承诺，还不能成为魔法班的学员。当申请人三次以上重复自己的诺言时，这份协议就像证券交易所的熔断机制一样，触发涨跌停板，自动生效。

“当然，自动退出机制也有。前提是：放弃承诺，按时做完所有暑假作业。杨晓东这几天正在抓紧完成作业，几道数学应用题解完后，魔法就自动解除了。”

提起杨晓东的作业，那可是爸爸妈妈的一块心病。一年级的时候还好，作业不多，能够对付过去。二年级就有点吃不消了，看完新闻联播以后，妈妈就陪着儿子做作业，经常是到了十点钟还完不了工。看着哈欠连天的孩子，妈妈实在不忍心。睡吧，明天早起一点，把小尾巴补上。有的时候，容不得妈妈下指令睡觉，杨晓东头一歪趴在作业本上，流着哈喇子，睡着了。渐渐地，老师反映杨晓东同学的作业偷工减料。到了三年级，杨晓东反其道而行之，晚上不写，早晨早早爬起来赶工，经常手忙脚乱的，赶不上趟。

妈妈曾经看过杨晓东抄录的名人名言中，自己冒充名人写下的这么一段话：如果动物世界没有作业，我宁愿变成一只猴。

至于以后的事，我不说读者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杨晓东回家以后，非常珍惜作为人类小孩的普普通通的学生生活。寒暑假作业绝对不会拖到最后几天完成了。全市的中小学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减负活动，杨晓东的作业负担也减轻许多。当然，吃水不忘挖井人，同学们也要感谢杨晓东这个“能写会算的猴”。

至于那只叫猴小阳的小猴，已经回到了月亮马戏团，它的节目“小猴做算术”，成了每天最受欢迎的表演之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