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莉的桔梗花田

王颖颖

1

贝莉从湿漉漉的草丛中探出了头，她舔了一口挂在草尖上的雨珠子，这带着甜味的雨水总让她心情愉悦。青草覆盖的圆形土坑里盛着昨夜的雨水，水面上映着一片碧蓝的天。贝莉沿着一根草茎爬到了最高的叶片上，看着被雨水洗得明净的天地，她的心像天上的云一样散淡。

一只飞鸟掠过她的头顶，贝莉快速把头缩进了壳子，从草叶上滚落下来，爬进阴暗的草丛里。

飞鸟在附近盘旋了一会儿就飞走了。

等头顶的黑影消失，贝莉才从壳子里伸出了头：“差点成为鸟的口中食！”

不知怎么，贝莉总喜欢站在高处，听听风声，看看天地。虽然这样对一只蜗牛来说很危险。

花瓣被昨夜的风雨打落了一地，瘦弱的花茎上还残留着一朵摇摇欲坠的风铃花。

贝莉看了看四周，忍不住爬到风铃花的花茎上。

初秋的风像含在嘴里的薄荷糖，带着微微的凉意。

贝莉用自己的壳努力推动略显枯萎的风铃花，虽然她使出了好大的劲，风铃花还是一动不动。

红蚯蚓蔓蔓刚从外面晨练回来，她游进水坑洗了一个泥水澡，把身子蜷缩在芭蕉树的叶影下，享受静谧的时刻。

蔓蔓看到趴在花茎上的贝莉，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我不想让这唯一的花朵落下来！”贝莉被压在花瓣下，简直有些喘不过气了。

“花开花谢，是自然规律，你阻止不了的。”蔓蔓笑着说。

秋风扯断了风铃花的花茎，贝莉的身子正好罩在风铃花下。她费了好大劲才从花瓣下钻出来。

看着地上的风铃花，贝莉心中充满了沮丧。

蔓蔓爬过来，神秘地看着贝莉说：“找到你的桔梗花田了吗？”

“桔梗花田？”

蔓蔓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贝莉，她说得绘声绘色，好像一切都是真的。

“我真的出生在一片桔梗花田里？”贝莉暗淡的眼神亮起了光，桔梗花田——光想想这个名字就够美的。

蔓蔓点了点头：“所有出生在桔梗花田的动物，身上都带着一种神秘图案。”

“什么神秘图案？”

蔓蔓在贝莉的壳子上擦了一层青草汁，神秘图案很快显现出来。

“是一朵桔梗花！”贝莉惊叫道。

2

贝莉告别了蔓蔓，带上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她生活很久的花园。

贝莉决定一直朝西走，蔓蔓说蹚过一条大河，翻越一座大山，就到桔梗花田了。

花了大半天时间，贝莉才走到离花园不远的梧桐树下。起风了，叶子打着旋从树上纷纷飘落。

贝莉爬到一片落叶上，咬了一口泛黄的叶片。秋叶带着微微的苦味，但她还是把大半片叶子吃进了肚里。

秋天的天空明净高远，一只蝴蝶驮着秋光，伴着落叶，翩跹起舞。

在那双轻盈的翅膀间，贝莉看到了成片成片开放的桔梗花。

“你要去外地旅行吗？”蝴蝶停在草尖上说。

“是啊，我要去桔梗花田。”贝莉停下来说。

“桔梗花田？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有这个地方的。据说出生在桔梗花田的动物身上都带有一种神秘的图案，我身上就有这样的图案。”贝莉极力掩饰因自豪而颤抖的声音。

“我能与你同行吗？这个地方听起来好像很不错。”蝴蝶轻轻落在贝莉的身上。

“好啊，好啊。”贝莉兴奋地说。

贝莉爬行的速度与蝴蝶飞翔的速度根本不能相比。

“你这样的速度，几时才能到桔梗花田？”蝴蝶不耐烦地说。

贝莉极力追赶蝴蝶，可连她的影子也追不上。

“我也不知道几时能到达。”贝莉有些丧气。

蝴蝶嗅到了花香，她飞到空中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盛开着成片的野花，扇着翅膀飞走了。

“你不去桔梗花田了吗？”贝莉朝蝴蝶叫道。

“傻瓜，没必要为一个还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东西白费力气，我要去享受眼前的幸福了。”

贝莉的眼眶湿湿的，蝴蝶的话打湿了她的梦想。

贝莉朝西方走了好远，她没有见到蔓蔓所说的河流和高山。

落日西沉，染红了半边天。她来到一片草甸子边，喝了一口草芯里的水。

天色越来越暗，黑丝绒的夜到来了。

秋虫开始吟唱。

夜在微微震颤。

清妙的歌声点亮了浓郁的黑夜。

一群飞虫涌向草甸。

一只掉队的五星瓢虫落在贝莉站立的草叶上。

“你们匆匆忙忙地赶什么？”贝莉问道。

“今天是贝多的演奏会。”

“贝多是谁？”

“大名鼎鼎的音乐家贝多，你难道没听说过？”五星瓢虫把翅膀缩进了硬壳子里。

贝莉摇了摇头。

“今天算你运气好，贝多的演奏会每年只有一次。”

贝莉随五星瓢虫来到了草甸中央。她看见用草茎和花瓣编织的舞台，舞台四周的草叶上坐着密密麻麻的听众。

“贝多要来了！”不知是谁兴奋地叫道。

只见一只老蟋蟀缓缓飞到舞台中央。

空中回响起琴声。

贝莉感觉那悠长的弦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又仿佛是从自己的心底飘出的。

观众沉浸在优美的琴声中，时间像抹上了奇异的香膏，变得弥足珍贵。

贝莉在琴声中看到了她的桔梗花田，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体会到贝多琴声的魔力了吧？在他的琴声里你能看到心底的梦的模样。”坐在旁边的五星瓢虫说。

3

天还没有亮，贝莉又出发了。她不知走了多久，身下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秋天走了，冬天来了。寒冷的冬季让贝莉的头脑昏昏沉沉的，她必须找一个安全的角落，把自己封闭起来，好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季。

贝莉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发现了一道裂缝，她把身子藏在缝隙里，吐出黏液把壳子牢牢粘在那里。

寒风吹起，下了第一场雪，雪花飘进树缝，慢慢把树缝填平了。太阳出来了，树缝里的积雪化成雪水流下来，树干上像挂着一道亮晶晶的眼泪。

这些贝莉全然不知，她已进入沉沉的冬眠中。

沉寂了整整一个冬季，温暖的春风唤醒了贝莉。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迫不及待地捅破黏液结成的膜，把头伸出了壳子。

一条出洞寻食的蛇，伸长鲜红的芯子，把贝莉卷进了口里。

贝莉的世界一下由明亮变为黑暗，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蛇吞进了肚子里。贝莉像球一样滚动在柔软的长长的隧道里，第二天她又从蛇带着浓重腥味的粪便里爬出来了。她的壳子太硬，蛇的胃消化不了。

贝莉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她爬进一个浅水坑，把身上的腥味洗掉。阳光穿透树梢照在她的身上，贝莉第一次感到阳光是如此灿烂。

贝莉简单吃了早餐，继续向西走。一路上，看过那么多风景，让她的心变得宽广而柔软。

有一天，贝莉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她穿过一片林子，终于看到了一条河。

贝莉站在河边，河水拍打河岸，激起白色的浪花。

望着河对岸弥漫在水雾中的风景，贝莉难以自制地兴奋和激动：“我快要看到我的桔梗花田了！”

贝莉用脱落的树皮和柔韧的草茎做了一只小舟。她正准备把小舟推进水里渡河时，突然在不远处的青石板上看见了蔓蔓，她正在和一只毛毛虫说些什么。

“蔓蔓怎么会在这里？”贝莉决定去和蔓蔓打声招呼。

贝莉来到青石板边，听到蔓蔓对那条毛毛虫说：“去桔梗花田一直是你的梦想，你难道忘了吗？”

在毛毛虫迷茫的空当，蔓蔓偷偷在他的身上画上了桔梗花的图案。

看着身上的桔梗花，毛毛虫迷茫的眼睛里亮起了一盏灯。

贝莉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她悄悄离开青石板，心中飘过一丝失落，但又说不出什么原因。

贝莉在潮湿的草丛里待了三天三夜，望着那条湍急的河流，陷入了沉思。

系在芦苇秆上的树皮小舟，被水淹没，又被水托起，飘忽不定像贝莉的心。

一天夜晚，贝莉恍惚听到贝多的琴声，琴声来自她心中的桔梗花田。

琴声撩拨着贝莉的心：“如果没有蔓蔓，我肯定还在废弃的花园里呢。”

贝莉走出潮湿的草丛，来到了河边，圆润的月亮像刚在河水里洗过澡，发着湿漉漉的光。

贝莉沿着芦苇的叶片，爬上了树皮小舟，几只萤火虫停落在小舟上，为她照亮了前方的路。

4

贝莉渡过河，继续向西走。她来到了一个院子里，一座老房子掩映在茂密的花草中。在一朵玫瑰的花心里，贝莉遇到了另一只蜗牛——星河。

“我的名字是一个诗人给起的。”星河说。

“诗人？”

“就是居住在老房子里的老人。”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从屋子里走出来了。

老人来到玫瑰花旁，轻轻拨开玫瑰花的花瓣。

“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贝莉看见他的眼睛，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位老人。

“早安，星河。哦，你有朋友来了。”老人亲切地看着贝莉说。

老人邀请贝莉参观他的屋子，还用12种花瓣给贝莉做了花泥饭。

贝莉看见老人的屋子里堆满了书，从敞开的书页上长出了青翠的藤蔓，藤蔓把屋顶和墙壁遮得严严实实的。老人的床搭在两根粗壮的藤蔓间，像一个温暖的摇篮。

贝莉爬到青翠的藤蔓叶上，老人翻开一本泛黄的诗集，轻轻吟诵。

贝莉迷恋那神启般的声音，每天爬到藤蔓上听老人吟诵诗歌。在诗歌的催生下，她和星河产生了爱情。

一个皓月当空的晚上，老人为贝莉和星河举行了婚礼。

贝莉在玫瑰花里住了好久，她几乎忘记她的桔梗花田了，好像那是很遥远的事情。

一天早上，老人没出来向他们问早安，贝莉按捺不住爬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藤蔓枯萎了，老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贝莉渴望看到老人星星般的眼睛，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5

贝莉告别了星河，继续向西走。她已经成了一只年迈的蜗牛。

有一天，贝莉来到大山脚下，她趴在草叶上，再也走不动一步。

“穿越这座高山就是桔梗花田了吧？”

轻风摇动草叶，贝莉感觉自己像在一个绿色的摇篮里。

一只黑蜘蛛沿着搭在草叶上的丝线缓缓向这边走来了。贝莉从恍惚中醒来，看见离自己一步之遥的蜘蛛。

“先别吃掉我好吗？”

“在死神面前是不用讲条件的。”

贝莉无能为力，只好把心中的希望唱成了歌。

黑蜘蛛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它把毒针收起来：“这是什么歌？旋律很动听。”

贝莉把她寻找桔梗花田的事告诉了黑蜘蛛。黑蜘蛛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哭？该哭的人是我才对。”

“桔梗花田根本不存在！”

贝莉诧异地看着黑蜘蛛：“是蔓蔓告诉你桔梗花田的事吧？”

黑蜘蛛点了点头：“当我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看到的却是一片荒原，根本不是桔梗花田。”

贝莉的心掠过了一丝失望，回忆这一路的经历，她很快想明白了：“其实桔梗花早已在我心底开满了，不是吗？”

“你能带我去山对面看看吗？”

黑蜘蛛点了点头，他又向空中吐了一根长丝线，丝线搭在附近的一棵树上。

贝莉顺着那根丝线滑向空中。她第一次看到那么辽阔的天地。

在山的对面，贝莉看见一片耀眼的金黄。

贝莉幸福地闭上眼睛，她感觉那片金黄像汹涌的海水一样包围了她——贝莉确定那就是她的桔梗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