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洞的传说

郝周

1

布谷鸟在天上叫得清亮，而我和细牛却无聊得有些发慌。

正是农忙时节，学校放了假，大孩子们帮大人插秧，我们这些只会帮倒忙的小屁孩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在田野、山林中奔跑疯玩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得找点东西充饥才好。野茅根早已嚼得没有滋味了，我们把眼光放到了村后的那座神秘的老虎山上。

“山上到处都是甜刺莓！”细牛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一跃而起。

“老虎山？”我吃了一惊，“那里你也敢去？”

“怎么不敢？”细牛说，“只准阿坚他们去，就不准我们去吗？”

提起老虎山和这个阿坚，还真有点故事。

老虎山是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老虎山上并没有老虎，甚至连豺狼都没有，但这座山却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首先，山上灌木丛生，密不透风，而且山头有很多坟包，经常有些散落的纸钱被山风吹落到小路上。这些就够吓人的了，关键是，山顶悬崖上还有一个石洞，据说洞里住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如果哪个小孩子在上下学的路上落单，她就会蹿出来把他抓进去作伴！

这些传说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大人，而是以读六年级的阿坚为首的大孩子们。他们不但讲得绘声绘色，煞有其事，而且还添油加醋地制造恐慌气氛。冬日傍晚，天黑得早，我和细牛放学后走在山脚下，听到山林里传来阴森森的冷风和瘆人的女人尖叫声，把我们吓得呀，连书包都不要了，抱着脑袋拔腿就跑！奇怪的是，当我们把这件事告诉阿坚时，他却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这些胆小鬼，看你们还跟不跟大部队！”阿坚伸出手指刮了刮细牛的鼻子，“多听大哥的话，没错！”

正是阿坚的这句话让我们起了一点疑心——会不会是阿坚搞的鬼？那天，我们明明发现阿坚带着一帮跟屁虫走在我们前面的，七拐八弯之后，他们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我们便听到那恐怖的声音。

“听大人说，最好的刺莓长在老虎山上，我们去摘点尝尝鲜！”细牛握紧了拳头，“也去老虎洞里探探险。”

“可是，山洞里有女鬼呢！”

“我倒真想看看，是真有鬼还是阿坚他们在捣鬼！”

“如果阿坚发现我俩擅自闯入，他会不会教训我俩？”

“阿坚忙着帮家里插秧，哪里有闲工夫去老虎山？”

“那好吧。”

于是，我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跟在细牛的身后出发了。

2

为了对付万一出现的女鬼，我们还是留了个心眼儿，带了几样东西：一只手电筒、一盒火柴，还有一面小圆镜子——据说，女鬼都爱臭美，喜欢照镜子梳妆打扮。如果遇到女鬼，把手里的镜子迎面朝女鬼照过去，她只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而看不到人，我们便可以逃脱了。当然，我们没有忘记揣个大布口袋，用来装刺莓。

太阳还很高，可是当我们钻进林子的时候，顿时感到阴暗冷清。太阳的光线经过浓密树叶的筛选，在林子里留下斑驳的光影，地面的青苔又湿又滑，一不小心就会摔上一跤，一只猫头鹰不时发出一两声瘆人的叫声。我们蹑手蹑脚地在灌木丛中艰难穿行，走得跌跌撞撞。

“这个鬼地方，哪里会有刺莓？”我的心里犯起了嘀咕，有点打退堂鼓的意思。

细牛扭头看了我一眼：“后悔了？”

“怎么会？”我装作一副不屑的样子，随手猛力一甩手中开路的水竹条，这一甩不要紧，细牛突然双眼冒起了绿光。

“看！”细牛兴奋地喊。

我的目光顺着竹条的方向望去，只见在我们前面几丈开外的地方，竟然出现一口碧绿清澈的池塘！阳光照在水面上，仿佛一面波光粼粼的镜子。而这面镜子周围，果真长满了一排排红彤彤的刺莓！

我俩精神大振，再也顾不上什么女鬼，赶紧扒开灌木，冲到刺莓丛旁边，两手不停地采摘起红彤彤的刺莓果来。

细牛边摘边往嘴里塞。

“真甜！”细牛的嘴角流出了鲜红的汁液。

“还解渴！”我也大快朵颐。

我们边吃边采，吃得嘴角、牙齿全都发紫，细牛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那副样子，立刻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池塘周边的草地上，散落着一些烤熟的红薯皮和啃过的玉米棒子。我们觉得好生奇怪，沿着这条有红薯皮的小路往里走，不到一百米，只见一道山壁出现在我们眼前，长满青苔和铁芒萁的山壁下方，出现一个阴森森的洞口。

“这就是传说中的老虎洞吗？”细牛兴奋地喊。

“没错！”我激动地说，“这可能是阿坚他们捣鬼的地方！”

“哈哈，我早就猜到这里没有什么女鬼，这是他们的乐园，不想让我们打扰呢！”

我扒开洞口用灌木扎成的门，借助手电筒的强光，只见这个洞与家里的红薯洞没有多大区别，再弯腰朝里走，突然觉得眼前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原来，洞顶竟然有一条长长的缝隙，有阳光从上面透过来。洞里有一口生火的土灶，里面堆满烧过的树枝、木炭的灰烬。

原来，他们在这个山洞里举行烧烤野餐呢！

就在这时，我们忽然听到一阵灌木被搅动的声音，还夹杂着嗓门沙哑的叫喊。跑到洞口，我看到阿坚带着他的一帮跟班儿正兴高采烈地朝这边走过来。

“不好！他们来了！”我的心猛地一沉。

“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俩摘了他们领地的刺莓，肯定没有好果子吃！”细牛也有点紧张起来。

我们突然觉得，真正令人可怕的原来并不是鬼，而是人。

“快藏起来！”这是我唯一想到该做的事情。

但是细牛却异常冷静：“别慌！躲不是办法。阿坚老是欺压咱们，咱们就不可以唬唬他？”细牛的脸上划过一丝狡黠的笑。

“怎么个唬法？”

“咱们也装一回女鬼！”细牛胸有成竹。

3

原来，细牛早有准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长长的头发来——他偷了一把他姐剪下来的原本打算换钱的长发。

“咱们把这缕头发缠在刺莓树的枝头。”细牛说。

我们立刻把头发分成三份，分头搭在刺莓的枝叶上。

“你快爬到栗子树上！等他们走近的时候，就用手电筒照在镜子上，再把光线反射到他们的脚下，记得不要照到他们的脸！”细牛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哎——那你呢？”我扯住细牛的胳膊。

“等一会儿就知道了！”细牛朝我眨了眨眼睛，很快就消失在丛林中。

等我哧溜哧溜地爬上栗子树，屁股在大树杈上坐定，阿坚和他的小伙伴们已经来到了池塘边。当他们看到一大片红彤彤的刺莓果被摘得颗粒无存时，立刻张大了嘴巴。

“我们辛辛苦苦守了三个月的果实被偷了！”阿坚用公鸭似的嗓门喊起来。

“有人来过！”这是他的跟班儿弟弟阿强的声音。

“不会是村里的小屁孩吧？”

“借他们一百个胆儿也不敢！”

这伙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咦？这上面有长头发！”是阿强颤抖的声音。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女人的头发？”

“是不是真的有女鬼啊？”另一个尖细的声音。

大家议论纷纷。

“女鬼！”有人用快哭了的腔调喊。

“瞎说！哪有什么鬼？”阿坚反驳。

我知道，轮到我一显身手了。我掏出手电筒和小镜子，先把光线投射到镜子上，再把镜子反射的光朝树底下照去，一束诡异的光线在他们脚下忽闪忽闪。

“看地上——女鬼照镜子！”有人发现了这个异常，大喊道。

就在这时，一个凄惨尖利的女人的叫声突然从树林深处传来：

“啊——啊——啊——”

恰在此时，树林里忽然刮起了一阵清冷的山风。伴随着呼呼的风声，这声音变得如此恐怖，令人毛骨悚然。这时，连阿坚也有些紧张，当他伸着脖子朝树林里四处张望时，我赶紧把镜子收起来，身体蜷缩在浓密的枝叶里。

“哇！”一个名叫黄毛的男孩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他实在忍受不了了。

“谁——”阿坚大喊道。他是为首的孩子王，自然要有首领的样子。不过，他的声调里少了些往日的骄横。

“呜……哦……”仿佛电视剧《聊斋》的背景音乐声在树林深处响起。

我心里不禁一阵暗喜——细牛的口技真是炉火纯青啊！看来他连日学鸡叫、白鹭叫、布谷鸟叫……没有白学啊！

我立刻不失时机地又用镜子朝池塘上忽闪了几下。

“跑呀！”黄毛第一个当逃兵，拔腿就朝树林外跑去。

其他几个也抱头鼠窜。

但是，阿坚却没有动。他手里攥着一根结实的木棍，似乎随时准备迎接女鬼的攻击。当然，他的亲弟弟阿强也壮着胆子留了下来。

“是谁在装神弄鬼？有本事别藏着掖着！”阿坚喊道。

“哈哈哈——这些刺莓一直都长在我的后花园，你好大的胆子，在我的地盘瞎折腾！”“女鬼”经不起阿坚的激将法，竟然用尖细的声音回应了。

透过树枝，我看到阿坚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趴在树上，手心都攥出汗来了，我不禁为细牛的鲁莽感到担心——一说话，肯定就会露馅啊！

“对……对不起……我们不知道这些刺莓是你的……我们只是打算等到‘六一的时候，把刺莓果作为礼物送给城里来的支教老师……”是阿强忏悔的声音。

“哦——看来，你们还是有点良心的！咳咳……”“女鬼”忍不住咳嗽了一下，这咳嗽声完全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就是男孩的嗓音嘛。

“是谁在装神弄鬼？快出来吧！”一直不动声色的阿坚看出了端倪。他把木棍朝空中舞动了一下，棍子砸在栗树干上，惊得我差点从树上滑下来。慌乱之中，我手里的那块小镜子滑落了下去，掉在草丛中。

阿坚捡起地上的镜子，仰起头来朝树顶望去。

露馅了。

“下来吧！再不下来，我就不客气了！”阿坚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榆木弹弓，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头。

他可是神枪手啊！

我吓得瑟瑟发抖。

“偷刺莓，还装鬼吓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的弹弓瞄准了我。

“细牛，快来救我！”我大声呼救。

“嘿——是我的主意，有本事找我呀！”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山洞方向突然传来细牛的声音。

正瞄准弹弓的阿坚朝山洞那边望去，只见细牛蓬头垢面地从布满蜘蛛网的灌木丛里钻出来。

“你小子，吃了豹子胆啦？敢吓唬我！”

阿坚说着，把弹弓对准了细牛，“嗖”的一颗子弹射出去，“啪”的一声，没有打中闪向一边的细牛，却打在了灌木丛中一个黑乎乎的圆盘上。

“嗡”的一声，一簇马蜂突然从灌木丛中四散开来。

阿坚打中马蜂窝了！

我紧紧地贴在树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4

“不好！马蜂！”阿坚扔掉弹弓，抱头就跑。

“妈呀！”慢了半拍的阿强发出一声惨叫。

一团金黄色的马蜂像是天女散花般跟在他俩的身后，穷追不舍——它们是一群有仇必报的家伙。

“哎哟！”落在后面的阿强痛苦地捂住了半边脸颊，躺在草地上打滚。他被马蜂蜇了。已冲到池塘边脱离险境的阿坚赶紧折回来。

这时，朝另外一个方向逃跑的细牛也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转身大喊一声：“别怕！我来帮你们！”

说着，细牛迅速来到池塘边，用手抠了一坨黑乎乎的烂泥巴，抓一把朝阿强身边扔去。四溅的稀泥很快把几只顽固的马蜂赶走了。

“快下来帮忙！”细牛一边拼命地驱赶马蜂，一边朝我吼道。

我吓得腿脚发软，从树上滑下来。

这时，阿强的右脸颊已经被马蜂咬了三个鲜红的伤口，很快就肿了起来。

好在细牛家养过蜜蜂，有处理类似伤口的经验。他吩咐我找来一根水竹条，用小刀削成一根竹签，小心翼翼地把伤口挑破，把马蜂的毒针挤出，最后用野荆藤锤成汁液，敷在伤口上。

我马不停蹄地跑回家，从还在喂奶的二婶家讨了一点奶水，涂在了阿强的伤口上。由于处理得及时，阿强的伤口渐渐消肿了。

大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说说，你俩今天胆子怎么这么大？”坐在草地上，阿坚开始秋后算账了。

“只准你们放火，就不准我们点灯啦？”细牛扬着脖子反问。

阿坚笑了。阿强也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后来，我们彻底清除了马蜂窝，还把通往老虎洞的路修整了一番。“六一”儿童节那天，我们请城里支教的女大学生来老虎洞烧烤野炊。老虎洞的恐怖传说自然不攻而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