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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多安:“新凯末尔时代”开启?

时间:2024-04-24

千里岩

当地时间4月16日举行的土耳其宪法修正案公投,给了埃尔多安一个他想得到的结果。截至当晚9点左右,根据初步计票结果,宪法修正案以51.3%的微弱优势获得通过。

此次宪法修正案公投涉及18项宪法修正条款,包括将国家政体从议会制修改为总统制,总统之下设置两名副总统,废除总理职位,总统可以直接组建内阁,任命各部部长,直接颁布行政法令。此外,根据修宪提案,议会对总统的监督和制衡权力被削弱。

尽管正式计票结果的公布还要等到十多天之后,但4月16日晚,埃尔多安就以胜利者的姿态提前宣告了结果。他在发布会上称,宪法修正案在全民公投中获得通过,土耳其做出了“历史性的决定”。.

这意味着,土耳其实行了近百年的议会制将宣告终结,现任总统埃尔多安的任期可延长至2029年。

步步走向铁腕统治

靠自己的勤学苦练,出身于一个贫寒的穆斯林家庭的埃尔多安成功考上了土耳其知名学府马尔马拉大学。因为足球踢得很不错,埃尔多安还曾经差点入选国家队。

不过,从政是青年时代的埃尔多安更想做的事。因为行事强势、形象清廉,再加上口才雄辩,从政以后的埃尔多安人气不断高涨,每逢选举无不披靡。1994年3月,刚刚满40岁的埃尔多安就当上了土耳其第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市的市长。

对于其口才,一个流传甚广的例子是,在已经身居高位时,埃尔多安曾路过一个自杀现场,亲自上阵将警察已经苦劝数小时无果的欲自杀男子从大桥铁架上劝服。

虽然后来埃尔多安曾因为公开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酿成牢狱之灾,但是他凭着坚定意志、虔诚信仰以及灵活巧妙的政治手腕迅速东山再起。2001年,埃尔多安联合主张革新的党派一起创建正义与发展党,并出任主席。两年之后,他出任土耳其总理。

执政期间,埃尔多安强势作风不改,精明地制定了一套强有力的经济政策,带领长期陷于经济困境的国家走出了低谷。斐然的政绩让他在民众中有了强大的号召力,他也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用政治铁腕力压无数政敌,最终当上了总统,成为国家元首。

不过,埃尔多安并没有满足于已经到手的总统宝座。他虽然可以几乎做到乾纲独断,但是对总统职位在理论上是“虚位元首”仍大为不满。

在埃尔多安看来,议会多党制的政体经常让国家陷于党派纷争,好像失去舵手的船一样迷失航向。他一直大力主张土耳其应当改行政治权力更加集中的“总统制”,确保政府能够真正有效率地运行。

早在2007年担任总理期间,埃尔多安就曾经修宪,将2014年的总统选举由议会选举改为全民直选,总统任期五年并可连任一次,为自己提前铺路架桥。此番新的宪法修正案获得通过后,原本在2019年任期将满的埃尔多安可以“清零”任期后再出发,有机会连任至2029年。

此外,总统将不再接受政党中立限制,可以继续担任政党主席。对于目前因为担任总统而不得不保持形式上中立、交出了正发党主席一职的埃尔多安来说,这显然能更好地掌握政党机器为政府服務。届时,他将是自“土耳其国父”凯末尔之后首个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的土耳其总统。

埃尔多安这种铁腕政治的手段和把持权力的野心并非现在才流于形表。在刚担任总理时,他就已经多次不同程度地表达出这种政治意愿。这也使得埃尔多安与早年的亲密战友——与他一起创建正发党并先于他出任总理的法图拉·居兰成了政治死敌。两人激烈斗争的后果是居兰败走海外,即便如此,埃尔多安也毫不放松,仍寻找机会试图置居兰于死地。

埃尔多安及其创立的正发党秉持宗教保守派的立场,始终让以“世俗主义守护者”自居的土耳其军方对其高度警惕。自1960年以来,土军方几乎按照10年一次的节奏发动政变,推翻被其视为破坏世俗原则的民选政府,到了后来甚至只要军方首脑向政府发出一纸警告性的备忘录,政府就得自动垮台。在创建正发党之前,埃尔多安所在的政党正是因此遭到解散,他本人也是在担任伊斯坦布尔市市长期间因当众朗诵一首宗教诗歌而被捕入狱。

在埃尔多安当选总统后,真伪莫辨的军事政变也一直像一个幽灵一样缠绕其身。其中既有在酝酿阶段就被挫败的“大锤行动”,也有发生于当地时间2016年7月15日晚间至7月16日凌晨的未遂政变。

埃尔多安能够挺过如此多的险滩急流,靠的就是国内强大的民意支持。而对于埃尔多安来说,不成功的政变竟然也是“好事”的成分多于“坏事”。2016年7月的未遂政变后,埃尔多安以肃清政变同党的名义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对军队、政府、司法机构乃至文化教育界进行了大规模清洗,包括大批将军、法官和大学知名教授在内的数万人被以“参与政变”或者“居兰分子”的名义解职甚至逮捕。

原本自成一体的“最高军事委员会”也被埃尔多安架空,大量高级军官被替换成其心腹,根据新宪法修正案,未来土军在国内政治方面更是基本没有发言的空间。.

立场貌似摇摆不定,实则是为了左右逢源

因为土耳其自凯末尔建国以来种下的“世俗主义”观念强大,即便是在如今埃尔多安的强势执政下,议会中的反对力量仍然不可小觑。在此次宪法修正案公投举行之前,埃尔多安对于修正案是否能够通过心中无底,除了在国内采取种种铁腕措施力推修宪之外,还去大力号召旅居欧洲的数百万土耳其公民予以支持。

原本因为其宗教保守态度就对埃尔多安心存疑虑的欧洲各国,在此问题上与其产生了相当大的矛盾。土耳其海外公民聚居较多的德国和荷兰对于埃尔多安的举动反应最为强烈,他们不仅仅公开表达了土耳其政府在侨民中间活动的不满,甚至为土耳其高官前往活动设置了若干法律障碍。

埃尔多安对于欧洲国家的反对之举大为光火,抨击德国是“纳粹”,声称德国的“行为同过去的纳粹没有任何区别”,意犹未尽之余还把支持“恐怖主义”的帽子也戴到了德国头上,指责德国允许被土耳其视为恐怖组织的库尔德工人党在境内活动,随后土耳其高层抨击荷兰是“纳粹余孽和法西斯”。

在此之前,土耳其与欧盟之间的不愉快已经甚多。叙利亚危机爆发以来,大批难民涌入土耳其,很多人又以此为跳板前往欧洲国家,给当地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负担。欧盟国家一方面恼火土耳其的“输送”要挟,另一方面又惧怕埃尔多安当真打开边界,放手让滞留境内的更多难民涌入欧洲,因此万万不敢就此跟他撕破脸皮,只有以提供巨额援助和加紧“入盟”谈判节奏为手段安抚土耳其。

早在土耳其共和国建立之初,“入欧”就成为国父凯末尔确定的几大原则之一,并几乎成为土耳其国内仅次于伊斯兰教的一种信仰。

欧盟前身欧共体建立之初,土耳其就表达了浓厚的兴趣,但是如今排在土耳其之后成为“欧盟候选成员”的东欧国家已纷纷加入欧盟,而土耳其与欧盟间长达二十余年的马拉松式入盟谈判才不过完成了百分之五左右。照此下去,恐怕再过一百年,土耳其也只能在门槛上与欧洲隔门相望。

埃尔多安上台以来,虽然没有放弃“入欧”的努力,但是他将更多的精力转向了东方。埃尔多安一反前面土耳其历届政府以北约成员国的身份看待中東事务的态度,及时转变立场,同美国的中东政策拉开距离,并特意冷淡了与以色列的关系,在国际场合大声为巴勒斯坦抵抗力量说话。他的这种努力绝不是单纯出自个人宗教感情的好恶,反而是有着深刻的政治和经济目的。

在埃尔多安上台前,土耳其经济处于长达二十多年的低谷中,通货膨胀基本失控,货币严重贬值。埃尔多安上台后,他利用同为伊斯兰教的背景在政治上取得阿拉伯国家甚至伊朗的好感,掩护土耳其的企业迅速向伊朗、叙利亚、伊拉克和其他海湾阿拉伯国家扩张。这不仅为土耳其的制造业、建筑业在这一地区赢得了大量市场,并且来自沙特和阿联酋等富裕阿拉伯国家的投资源源而来,有力拉动了土耳其经济增长。

也正是得益于这个经济方面的高分“答卷”,埃尔多安不仅有了成为土耳其政坛强人的资本,在面对入盟谈判时,土耳其已经俨然是个平等的伙伴,而不是指望欧洲大哥们拉一把的“穷亲戚”了。

当然,以埃尔多安老道的政治手腕在面对西方国家时,他绝不仅仅是阿拉伯世界中的“反西方英雄”那么简单。在适当的时候,他同样懂得摆出“求同存异”的姿态谋取更多好处的道理。

叙利亚危机刚一爆发,埃尔多安就迅速抛弃了长期友好的土叙关系,坚定支持“世俗反对派”武装推翻巴沙尔政权,这既保持了跟北约中的西方盟国立场一致,也顺便拉近了同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关系。

在与巴沙尔政权的冲突白热化时,他拉着北约做靠山,断然击落了支持巴沙尔政权的俄罗斯军机,惊出西方国家一身冷汗。它们赶紧表示埃尔多安太“冒失”,生怕就此要跟俄罗斯进行核大战,但是出于维护北约一致性,却又不得不替其背书。

当美国因为打击IS(“伊斯兰国”)所需大力扶植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并直接对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分离势力产生影响时,他又毫不犹豫地亲自前往莫斯科“负荆请罪”,主动向普京道歉并且达成妥协,换得俄罗斯对其在叙利益的首肯。

原本俄土是对手,可是埃尔多安偏偏就能道歉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巴沙尔政府军和反对派之间停火谈判的斡旋人。俄罗斯主动将土耳其拉进了俄罗斯、伊朗、巴沙尔政府和反对派进行谈判的阿斯塔纳机制中。

2016年8月,趁着俄罗斯对其妥协之机,土耳其直接出动大批装甲部队进入叙利亚发起“幼发拉底盾牌”行动,虽以反恐为名,实则是直接压缩库尔德武装扩张势力。此举逼得当时的奥巴马政府不得不打破红线直接出兵数百人进入叙利亚,专门横在土军进攻路线前方,生怕土军与库尔德武装冲突起来让IS逃出生天。

偏偏这些美军就是通过土耳其境内的北约因契尔力克基地进入叙利亚的,显然要经过土耳其同意。埃尔多安不会不明白美军的意图,但愣是同意了,就正好战场上军事行动非常不顺利,他还顺水推舟结束“幼发拉底之盾”撤军回国了。

等到人人都觉得美土之间分歧在扩大、未来俄土会在叙利亚问题上继续抱团取暖下去的时候,上任不久的特朗普政府对巴沙尔政府军发动了一次导弹袭击。对此,俄罗斯愤怒抗议,埃尔多安却又立马立场鲜明地对美国的行动表示支持,甚至要求美国继续下去。

埃尔多安在对外事务上的立场貌似摇摆不定,实则是为了左右逢源。在国内事务上,他的手段同样不差。虽然其保守的宗教立场是公认的,但是他从来不去过度刺激世俗派,反而一再表达自己对于世俗主义的认同和尊重,还顺手送给政敌居兰一顶“极端主义”的帽子。

西方国家政府和土耳其国内反对党批评埃尔多安专制倾向明显,肆意扩大清洗,滥用紧急状态,镇压新闻媒体和异议人士,但埃尔多安却从来没有明显越过宪法的行为。就算是为自己量身打造了一个大权在握的总统职位,他也还是基本按照宪法程序通过推动修宪来实现。

即便是在2016年7月的军事政变期间,埃尔多安也是挥舞起“民主”大旗,以“民选总统”的身份号召民众抵抗这种“破坏宪法和民主”的行为,逼得对他有各种不满甚至幸灾乐祸的反对党也只好跟着他喊“捍卫民主”的口号。

虽然埃尔多安曾为了库尔德问题不惜得罪美国也要出兵叙利亚,但其实从历届土耳其政府在此事的态度上来看,他反而是态度相当温和的。别看目前他对库尔德分离势力频频采取军事行动进行打击,但也正是在他执政后,土耳其国内的库尔德人逐渐获得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地位和空间。以库尔德人为主的人民民主党不仅能够公开活动,还成为议会第二大党,大量库尔德人通过选举成为地方官员。只是最近因为人民民主党的政治纲领中倾向于实现“库尔德人地区自治”,在目前的气氛下有碍埃尔多安利用民族主义情绪获取更多支持,才为其所不容,又再次遭到打压。

除了总统制这个关乎其政治理想的问题,埃尔多安没给其反对者太多余地,在其他问题上,他并不缺少弹性,只是根据时机和利益来选择不同手段而已。.

如何守住政治生命线?

埃尔多安这次推动的宪法修正案公投以微弱多数险胜,基本扫清了他的“实权总统”之路,但是这条路走下去是会逐渐平坦还是会变得更加曲折仍然未知。

从国内角度看来,埃尔多安首先是得益于自己的经济政策成功,赢得了土耳其国内各界的广泛支持。未来,这也是他的政治生命线所在。目前土耳其的经济形势正在变得严峻起来,通货膨胀迅速抬头,原本的重要外援海湾阿拉伯国家苦于低油价和也门战争的拖累,恐怕也很快会自顾不暇。如何确保土耳其未来的经济增长维持在一个可以接受的水平上,是如今摆在埃尔多安面前最严峻的挑战。

土耳其近年的经济发展和互联网技术的进步,使得大批社会中下层青年人有了接受教育的机会和低成本参与政治的途径。西方国家对于土耳其的一些政策,反向刺激了这批人对于自己的伊斯兰教背景和民族主义的认同加深。在经济正向增长的条件下,他们容易接受埃尔多安的号召,从而打破了“入盟”和维护世俗化意愿最强烈的一批社会精英阶层长期把持政权的局面。可一旦土耳其经济陷入长期低迷,年轻人对于埃尔多安产生失望情绪之后,他们难保不会被其他比埃尔多安立场更加保守的势力所吸引。

如果未来埃尔多安的政治地位遭遇挑战,他除了加紧政治控制手段之外,恐怕也只剩下利用民族主义和伊斯兰认同去争取民众支持。这个选择是否会让原本就存在的“泛突厥”主义变得更加有市场,最后导致土耳其与一些特定国家关系恶化,也成为不容忽视的问题。

虽然目前的土耳其表现了一定程度的对北约离心倾向,也暂时为“入盟”降温,转身“东向政策”和跟俄罗斯接近,但是考虑到俄土历史和未来可能面临的地缘冲突、阿拉伯国家经济前景和欧洲市场的重要等几个因素,埃尔多安不可能在目前的方向上走得更远,继续追求“左右逢源”依然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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