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伪汤显祖字书述略

张道升

摘要在中国字书史上，伪托汤显祖为参编者或校订者的字书有三部：《篇海类编》《五侯鲭字海》《海篇统汇》。《篇海类编》当是《详校篇海》的重排本，《详校篇海》是《篇海》的删节本；《五侯鲭字海》与《海篇统汇》实为一书；它们分别是《篇海》类字书群中重要的字书之一。《篇海类编》、《五侯鲭字海》（又名《海篇统汇》）等明代伪汤显祖字书虽然有其自身的缺点，但作为重要的语言文字学资料，对于研究我国古代的音韵、文字、训诂等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汤显祖字书价值

汤显祖（1550—1616），字义仍，号海若、若士、清远道人。汉族，江西临川人。中国明代杰出的剧作家、文学家，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有着重要的地位，被誉为“东方的莎士比亚”。在中国字书史上，署名汤显祖参编或校订的有三部字书：《篇海类编》《五侯鲭字海》《海篇统汇》。本文拟对以上三部字书进行介绍。

一、源流考辨

《篇海类编》，旧本题“明宋濂撰，屠隆订正”。该书卷首“制述字学姓氏”言及汤显祖、赵新盘、李登、章黼等人。全书二十卷，收字39047个。全文444个部首按20个义类排列：天文、地理、时令、人物、身体、花木、鸟兽、鳞介、宫室、食货、文史、珍宝、器用、数目、声色、衣服、人事、干支、蓍卜、通用；每一部首下的列字按笔画多少顺序排列。杨宝忠（2005：692—693）通过收字、列字、注音、释义等比较后认为：“《篇海类编》当是《详校篇海》的重排本……《详校篇海》是《篇海》的删节本。”二者的区别仅是：《详校篇海》的部首是以五音三十六字母四声排次的“字母分部”；而《篇海类编》是以天文、地理等义类排次的“门类分部”。

《五侯鲭字海》，刊名为《精刻海若汤先生校订音释五侯鲭字海》，全书二十卷，收字达53712个（张颜 2012：1），是我国古代收字最多的字书之一。全文697个部首按“字母分部”为序，部中字又按笔画多少排列。“五侯”，汉成帝母舅王谭﹑王根﹑王立﹑王商﹑王逢时同日封侯，号“五侯”；“鲭”，肉和鱼的杂烩；“五侯鲭”，指汉代娄护合王氏五侯家珍膳而烹饪的杂烩，后用以指佳肴。前有陈继儒《序》云：“取《海篇》原本，遵依《洪武正韵》，参合成书。”其注释较为简略，注音大都用直音，体例亦较芜杂。

《海篇统汇》，刊名为《精镌海若汤先生校订音释海篇统汇》，“海篇”，意即“书籍瀚海”；“统汇”的意思是，虽然中国字多音繁，文深籍富，然而百川终究可以归海，汇集聚成的结果，都洋洋大观地展现于这一部书中。序文称，此书的要旨在于“本之以《正韵》，系之以《海篇》诸集，为昭代同文”。它是流传海外的早期汉语字典之一，现今梵蒂冈国家图书馆书库和美国国会图书馆等藏有该书。（姚小平 2006：97）

王重民（1983：52）考证后认为：“《五侯鲭字海》与《海篇统汇》实为一书。”与《五侯鲭字海》相比，《海篇统汇》只不过在流传海外的过程中，在传统字书的探讨范围之内，被附上了《附录夷语音释》《附录字音释》而已，两篇附录中收了很多日语词汇，并分出门类，用汉字逐一标注发音。《五侯鲭字海》是在《海篇直音》的基础上，同时也参照了《说文》《龙龛》《广韵》《集韵》《搜真玉镜》《四声篇海》等前代字书编写而成的。《海篇直音》《四声篇海》同属《篇海》类字书群。

金人王太等人编纂的大型字书《篇海》，是我国现代意义上的大型字典的开山之作（梁春胜 2004：21），其“子孙”兴旺，绵延三百余年，造就了一个达34部字书的辉煌字书群。《篇海类编》、《五侯鲭字海》（又名《海篇统汇》）都是《篇海》类字书群中的重要字书。日本学者大岩本幸次（1997：7）总结了《篇海》类字书群的共同特点：“字书部分内容的类似；注音采用直音，反切并不被重视；按部首分类，部首有‘字母分部（三十六字母顺序）和‘门类分部（‘天文门、‘地理门、‘身体门等）二类。”《篇海类编》是“门类分部”；《五侯鲭字海》（又名《海篇统汇》）是“字母分部”，因成书在明代，故编纂者将传统的三十六字母顺序改为按洪武正韵排序。

二、版本与收藏

（一）《篇海类编》的版本与收藏

1.江苏周厚堉家藏本。周厚堉，清藏书家，字仲育，松江娄县（今上海）人，乾隆间诸生。家富藏书，编《来雨楼书目》二卷。

2.四库本。此刻本《篇海类编》还收于《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经部·小学类》第230册，此版本是据北京图书馆藏明刻本影印的，共二十卷，齐鲁书社1997年版。

现笔者借助于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学苑汲古数据库、国家图书馆中华古籍善本联合书目数据库和相关图书馆的网站，对以上版本的《篇海类编》做一次调查，列成表1：

表1《篇海类编》的版本与收藏

序号正题名主要责任者出版信息版本类别数量藏馆

1篇海类编二十卷（明）宋濂撰明崇祯（1628—1644）刻本12册北京师范大学

2篇海类编二十卷，附录：一卷（明）宋濂诠次明末（1573—1644）吴门章钦刻本8册（1夹）南开大学

3篇海类编二十卷，附录：一卷（明）宋濂撰明（1368—1644）刻本8册（1函）南开大学

（续表）

序号正题名主要责任者出版信息版本类别数量藏馆

4篇海类编二十卷（明）宋濂撰电子图书北京大学

5篇海类编二十卷（明）宋濂撰电子图书北京大学

6篇海类编二十卷，附录：一卷（明）宋濂编明末（1573—1644）刻本12册（1函）北京大学

7篇海类编二十卷，附录：一卷（明）宋濂编明末（1573—1644）刻本6册（1函）北京大学

8篇海类编二十卷（明）宋濂撰电子图书北京大学

9篇海类编二十卷（明）宋濂诠次明万历至崇祯间（1573—1644）刻本12册人民大学

（二）《五侯鲭字海》（又名《海篇统汇》）的版本

1.明无名氏刻本

（1）此刻本原版的《五侯鲭字海》（1368—1644）现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湖北省图书馆等。（2）四库本。此刻本《五侯鲭字海》还收于《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经部·小学类》第192册，此版本是据湖北省图书馆藏明刻本影印的，共二十卷。（3）内阁文库本。此刻本《五侯鲭字海》还收藏于日本的内阁文库。

2.明萧腾鸿刻本

萧腾鸿刻本《五侯鲭字海》现收藏于山东大学图书馆。萧腾鸿为明万历年间（1573—1619）人，萧腾鸿的师俭堂是明万历间的著名书肆，所刻书以戏曲类为主。师俭堂在今福建省建阳市。

3.金陵奎壁堂郑思鸣刻本

郑思鸣《海篇统汇》刻本现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河北大学图书馆、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南京大学图书馆等。据《中国古籍版刻辞典》记载：“奎壁斋又称奎壁堂。明万历间金陵人郑思鸣、郑大经书坊名，地点在状元桥。”

4.国外流传的版本

据张颜（2012：13）调查：《五侯鲭字海》（十二卷），明万历间刻本，由明代的郭正域作序，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据姚小平（2006：97）调查：梵蒂冈图书馆藏有《音释海篇统汇》，计二十卷，汤海若梓行；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有《海篇统汇》二十卷，及卷首一卷，前有丘兆麟天启元年序。

现笔者借助于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学苑汲古数据库、国家图书馆中华古籍善本联合书目数据库和相关图书馆的网站，对以上版本的《五侯鲭字海》做一次调查，列成表2：

表2《五侯鲭字海》（又名《海篇统汇》）的版本与收藏

序号正题名主要责任者出版信息版本类别数量藏馆

1精镌海若汤先生校订音释五侯鲭字海二十卷，首一卷，五经难字一卷明（1368—1644）明刻本10册北京师范大学

2五侯鲭字海十二卷，首一卷（明）汤显祖订正明（1368—1644）明刻本12册（2函）北京大学

3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精镌海若汤先生校订音释五侯鲭字海二十卷，四书五经难字一卷，首一卷季羡林总编辑济南：齐鲁书社， 1997明刻本774页，26cm国家图书馆

4精镌海若汤先生校订音释五侯鲭字海[善本]二十卷，四书五经难字一卷，首一卷明（1368—1644）明刻本8册国家图书馆

5精刻海若汤先生校订海篇统汇二十卷，首次各一卷（明）汤显祖编明（1368—1644）明刻本24册南京大学

6精镌海若汤先生校订海篇统汇二十卷，首次各一卷明天启元年（1621）明刻本24册（2函）北京大学

本文所依据的是收录在《四库全书存目丛书》中的《五侯鲭字海》，明无名氏刻本，二十卷、四书五经难字一卷、首一卷，收录在丛书经部第192册，季羡林总编辑，齐鲁书社1997年出版，774页，26cm，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山东大学图书馆等藏有。该刻本每页版心题有“音释五侯鲭字海—卷之×”“页数”，没有鱼尾，白口，四周单边，一式两版。

三、辨伪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通过对作者和字书内容的考证，认为《篇海类编》：“其书取韩道昭《五音篇海》以部首之字分类编次，舛漏万状。无论宋濂本无此书，即以所引之书而论，如田汝耔、都俞、李登、汤显祖、赵铭、章黼、杨时乔、刘孔当、赵宧光，皆明正德至万历时人，濂何从见之？……殆于醉梦颠倒，病狂谵语。屠隆虽不甚读书，亦不至于此，殆谬妄坊贾所托名也”；认为《五侯鲭字海》：“注释极为简略，体例亦颇芜杂。每字皆用直音，尤多讹谬。至卷首以四书五经难字别为一篇，则弇陋弥甚。显祖犹当日胜流，何至于此？盖明末坊贾所依托也”。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首开《篇海类编》《五侯鲭字海》辨伪的先河。后来，人们除了从作者、内容考证和现存的文献资料记载的角度来辨伪，杨载武（2007：31）更为辞书辨伪提供了新的方法：作为辞书还可以从凡例出发。但凡辞书，正文前都要用凡例来说明该书的编写体例，以方便读者使用。《篇海类编》只是在正文前列有“谈苑”一栏，引了滕霄、都俞、赵钦汤、赵宧光等几位学者的话来说明编写该书的目的、内容及体例，而没有自己的凡例；这几位学者不是同时期的人，所引话也不是专为该书所写，而是转摘自他书东拼西凑而成的；《五侯鲭字海》亦没有凡例。从而可以断定它们为伪书无疑。

我们认为，字书有凡例始于元明时期，如：元熊忠的《古今韵会举要》，明梅膺祚的《字汇》，所以杨先生之说可从。

四、价值

清张之洞（1895：14）说，“一分真伪，而古书去其半”，果真要把这三部字书剔除出古籍吗？

我们认为以上三部书皆为伪托汤显祖之字书，它们皆本之于金朝的《篇海》，但是它们在继承《篇海》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它们的成书皆在明代，对我们现在阅读古籍、研治古汉语都是不可多得的工具书；它们还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明代的字书成就和作者的语言观。因此，这三部伪字书也是我国宝贵的文化遗产，只要善于利用，是有价值的。它们的贡献主要有：

（一）《五侯鲭字海》等可纠正相关文献的一些错误。如：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五侯鲭字海》）取《海篇》原本。”按：该书也取了《说文》《龙龛手鉴》等。“（《五侯鲭字海》）每字皆用直音。”按：《五侯鲭字海》也有用反切的，如：帅，所类切；凝，鱼陵切等。

（二）《五侯鲭字海》等是《康熙字典》、《中华大字典》、《汉语大字典》第二版和《瀚堂典藏古籍数据库》、《中国基本古籍库》等古今大型辞书和数据库收字和音义的重要来源。如：

1.《汉语大字典》第二版字头中取自《五侯鲭字海》的有、、等21个。如：

《汉语大字典·刀部》：

，同“刓”。《五侯鲭字海·刀部》：“，音元。亦作刓。”

2.《汉语大字典》第二版音义中取自《五侯鲭字海》的有、、等104个字头。如：

《汉语大字典·土部》：，同“溪”。《龙龛手鉴·土部》：“，音奚。”《五侯鲭字海·土部》：“，音溪，义同。”

（三）《五侯鲭字海》等收字甚夥，保存了大量字形，包括许多民间用字，可为研究异体字、俗字提供大量第一手资料。如：

《汉语大字典·骨部》：，bì《五侯鲭字海》音庇。女性阴门。《五侯鲭字海·骨部》：“，妇人阴门曰。”明柯丹邱《荆钗记·抢亲》：“我那怕你腌臜臭。”

（四）《五侯鲭字海》等对《汉语大字典》第二版的完善。

可利用《五侯鲭字海》等正确的音义对《汉语大字典》第二版进行纠谬，使其逐步完善。如：

《五侯鲭字海·车部》：，音，推车也。

《汉语大字典·车部》：，rǒng《集韵》乳勇切，上肿日。①多。《玉篇·车部》：“，多也。”②同“軵”。《集韵·肿韵》：“軵，《说文》：‘反推车，令有所付也。一曰轻车。或从。”

按：《玉篇》：“，而勇切。多也。”宋本《玉篇》无“多也”这一义项。除字书外，查“多也”无其他文献用例。《五侯鲭字海·车部》也无此义项。盖以其字从“冗”声，故释为“多”，应是望形生义的结果，误。，当从《集韵》等字书认同“”与“軵”的异体关系。

此外，《五侯鲭字海》等在中国字书史上的贡献还突出表现在：删并部首，计笔画列字等方面。但是，《五侯鲭字海》等的字头和音义中也有许多讹误，需利用学界新材料、新成果对其校勘或纠谬。如：

（一）

《汉语大字典·手部》：《改并四声篇海》引《搜真玉镜》户盖切。①相遮要害。《五侯鲭字海·手部》：“，相遮要害也。”②亭名。《五侯鲭字海·手部》：“，亭名。新野有亭。”

按：“”应是“”之讹。《说文·夂部》：“，相遮要害也。从夂，丯声。南阳新野有亭。”所以从音义上判断，后世字书中的“”就是《说文》中的“”在流传中讹变的结果。

（二）椖

《五侯鲭字海·木部》：“棚，音朋，也，栈也，栏也。椖，同上。”

《汉语大字典·木部》：椖，同“棚”。《改并四声篇海·木部》引《搜真玉镜》：“椖，音棚。”《五侯鲭字海·木部》：“棚，音朋，也，栈也，栏也。椖，同上。”

按：《汉语大字典·门部》：“，同‘公”。《改并四声篇海·门部》引《搜真玉镜》：“，音公，出国书。”《古俗字略·东韵补》：“，俗公。出释典。”“”与“棚”音义明显不同。查《玉篇·木部》：“棚，皮茎、部登二切。阁也。栈也。”可见《五侯鲭字海·木部》《汉语大字典·木部》义项中的“”应是“阁”传抄之讹。

从以上可见，《汉语大字典》第二版吸收《五侯鲭字海》等音义的同时，也需要对其进行鉴别；同时也可利用《五侯鲭字海》正确的音义对《汉语大字典》第二版加以补充完善。两部字书可以互证、互校、互补。

总之，《篇海类编》、《五侯鲭字海》（又名《海篇统汇》）等明代伪汤显祖字书有其自身的缺点，但作为重要的语言文字学资料，对于研究我国古代的音韵、文字、训诂等都有着重要的意义。过去因《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五侯鲭字海》等是伪书，以至人们一般都只知其名，未曾认真阅读，故不能准确地评价其在辞书史上的地位和价值。可是随着近年来对古代字书研究的深入，以及《汉语大字典》第二版的多次引用，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研究它们的必要，《篇海类编》、《五侯鲭字海》（又名《海篇统汇》）等明代伪汤显祖字书的价值和缺点终将被人们全面认识。

参考文献

1.大岩本幸次.明代“海篇类”字书群相关二、三的问题.∥中国语学文学论集（第4集）.日本：东北大学，1999.

2.梁春胜.从《类玉篇海》到《四声篇海》——我国字典编纂史上的一个转折点.中国典籍与文化，2004（2）.

3.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杨宝忠.疑难字考释与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5.

5.杨载武.《篇海类编》真伪考.西华师范大学学报，2007（1）.

6.姚小平.梵蒂冈图书馆所藏若干明清语言文字书.语言科学，2006（6）.

7.永瑢（清），纪昀（清）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

8.张颜.《五侯鲭字海》与《海篇直音》字头对比研究.河北大学文学院硕士论文，2012.

9.张之洞（清）.轩语.湖北官书处，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

（责任编辑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