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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里的守望者》直接塑造了我的人生道路

时间:2024-04-24

林迪

在焦虑中读书,在读书中感觉幸福

我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不像现在的弟弟妹妹们,我们那时没有漫画书,没有哈里·波特,没有秦文君、杨红缨的系列小说,更没有那么多种类繁多、花花绿绿的杂志。我的小学、初中那段时间,能读到的书很少,到现在,留下印象的只有《小灵通漫游未来》《格林童话》《动脑筋爷爷》《365夜故事》等有限的几本读物,都看过N遍,另外囫囵吞枣看过四大古典名著中的一两套,杂志方面只有《少年文艺》《儿童文学》可看。可想而知,许许多多的好书都被我错过了。所幸我一直对读书怀有热爱,记得上小学时有一阶段,每逢星期天我都会独自一人走12里路,去镇上的新华书店里翻书、买书,连卖书的阿姨都认识我了。那是关于少时读书最深切的记忆。

上了高中后,升学的压力导致几乎完全停止看课外书,唯课本是读。进了大学,才有条件多看一些书,但因为另有许多其他方面的分心之事,尽量多读书也成了未能完成的心愿。

正是这些客观及主观方面的原因,导致自己的知识体系不可避免像被遗弃的蜘蛛网,满是大块大块的洞。近几年,算是彻底相信了多读书、广读书的好处,然而现实是一方面要为稻梁谋而工作,另一方面因为喜欢上了翻译,大部分业余时间都用来译书,所以读书便成了业余之外的余事,只是见缝插针的事,比如在上下班乘车、睡觉前和出差时,等等。这样下来,一个月看的书总共十本左右。我知道跟有些人比起来,这个数量已不算太差,只是离我的想法还很远。平时我关注新书,碰到感兴趣的书买下时很少迟疑,但看书时间有限,再加上一直也从图书馆借书看,让自己的看书速度永远赶不上聚书速度。看着满架未曾一读的新书,心里是深深的不满足。

至于通过读书来弥补我知识体系上的处处空洞,仍可望而不可及。在焦虑中读书,在读书中感觉幸福,就是这么矛盾的事。

《麦田》直接塑造了我的人生道路

我永远不能忘记自己20年多前首次读到《麦田里的守望者》英文原版书的感觉。我何其幸运,能在那个年龄(17岁)、那种心态下读到了这本书,当时就感觉那会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书,至今还是这样认为。我第一次读《麦田》,马上就认同了霍尔顿,我这样写过:“一读之下,竟与书里的主人公霍尔顿有息息相通之感,他的愤怒就是我的愤怒,他的迷惘正是我的迷惘,他的欢乐也是我的欢乐。”我读这本书,知道了心里拥有“霍尔顿感觉”并不说明自己有多大问题,青春少年时的怀疑、质问以及迷惘,都是理所当然的,感觉自己并不孤单。霍尔顿身上,几乎体现了此年龄段的人每个方面的性格特点。《麦田》是最好的成长小说,能帮助年轻的读者理解自己乃至周遭的世界,并且对人生此阶段之后怎样走也有指导意义。例如《麦田》最后暗示了霍尔顿回归社会,书中也引用了一位精神分析学家的一句话:“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谦恭地活下去。”这里的“理由”也可以译为“原则”等。到现在,我经常还会琢磨这句话,不能同意这句话是“资产阶级的利己主义信条”。《麦田》中的霍尔顿很容易引起共鸣,但十几岁的他尚处于“只破不立”的阶段。因为他年纪尚轻,不能看到世界在许多方面不完美是难以改变的事实,一味的愤世嫉俗并不能解决多大问题,而学会谦恭的态度,认真去做一些事情,通过自己的努力或多或少地将世界向完美的方向推进一点,这样才更有建设性。

《麦田》还直接塑造了我的人生道路。我在大学毕业后,有过几年苦苦寻觅人生道路的日子,却似乎没多少进展。然后在1999年元旦(碰巧也是塞林格的生日),看了一点以前的《麦田》译本后,致敬也好,练笔也好,我决心把这本书重译一遍,那是在既无出版希望,也没有期望自己以翻译为业的情况下这样做的。结果,它真的引导我踏上了文学翻译之路。今天在我翻译了超过300万字后回头看看,觉得是翻译《麦田》给自己的文学翻译事业开了个好头。热爱和认真,这是我在翻译中一直奉行的两条原则,而首要的,便是对每一本翻译对象的热爱,就像翻译《麦田》时那样。

翻译《一九八四》曾两度落泪

对于我,遇到奥威尔,无论作为读者还是译者,都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从阅读到开始翻译他的作品,回头想一想,中间似乎有不少机缘巧合之处。

我开始接触奥威尔是比较晚的,在1998年,媒介就是王小波,他那本《沉默的大多数》让我读了好几遍,在一篇文章中他这样提到奥威尔和他的《一九八四》:“1980年,我在大学里读到了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这是一个终身难忘的经历。”也许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我就想去读读这本为小波所推崇的书,结果找来了董乐山先生译的《一九八四》,一读之下,这也成了我“终身难忘的经历”。我一向喜欢历史,总是无法避免产生沉重感,但是有几位作家能像奥威尔这样,早在五十年多前,就以精确的预言,描写和揭露了我们自己有过的一段历史呢?这种描写和揭露本身就是一种锐利的批判,在我觉得这是很可贵的。

然后在1999年秋,我有机会到美国短期学习。在当地书店里,看到奥威尔名下除了《一九八四》和《动物农场》,还有其他不少书,但怯于昂贵的书价,我只是随便拣了本小说《上来透口气》。没想到在回国后,当我读起这本书时,却对这本写于六十多年前的书(原著出版于1939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奥威尔笔下的社会、人物及其处境竟然像煞我们如今眼前所见。在这本书中,他流露出了强烈的怀旧情结,对当时英国城镇化无序发展和环境污染进行了抨击,并且反对战争,但更令我心动的,是他对处于那个变革时代中的小人物之命运的同情。整本书嬉笑怒骂,妙趣横生。于是,在无人约译的情况下,我用我那比之现在更加稚嫩的译笔开始翻译它,想把这本在国内被忽略的佳著介绍进来,丰富人们对奥威尔的阅读。

后来的事情竟十分顺利,我把先译完的一章头一次投给了文学翻译杂志《世界文学》,不久收到编辑老师的信,让我再多译一些。后来在我译完并寄去后,得知这本杂志竟有意刊登整本书,不过我的译稿当时在译林出版社也走了好运,已被接受,于是《世界文学》在2001年初选登了一半。译林后来又约我重译《一九八四》,准备和《上来透口气》一起出。一开始,我顾虑董乐山先生的译本珠玉在前而有些犹豫,后来在编辑老师的鼓励下我终于译了出来,但进度比译《上来透口气》时慢了许多,主要原因就是这是本非常压抑的书。坦白地说,译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曾两度落泪。当然,有一个原因是我目前业余从事文学翻译,译的都是我真正喜欢的书,所以在感情上比较投入。endprint

译林出版社于2003年5月出版了我译的《一九八四·上来透口气》,出版后反响尚好,很快就加印,我多少有了点欣慰的感觉。不过以我现时的眼光来看,里面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我准备尽快修订一下,再版时应能弥补一些遗憾。

我喜欢奥威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包括他身体力行的精神和敢于特立独行、讲真话的勇气。至今我已经译了奥威尔及与他有关的文字约70万。不少翻译界的前辈给后来者的建议是要尽量集中一位作家译,前不久,朋友黑马(作家,译D.H.劳伦斯的翻译家)也曾在电话中对我说:“你吃奥威尔吧。”我当时还有些吃惊,奥威尔可以吃吗,够吃吗?译奥威尔,给我带来的经济回报不多,倘有些微名气,也仅能带来暂时的虚荣而已,况且这些并不是我的目标,靠“吃”他,更是不可能。但另一方面,读他、译他也是一种“吃法”,几年下来,因为奥威尔,我感觉我变得“强壮”了,看来,他真值得一“吃”。

在翻译这条路上越陷越深

我想有很多译者像我这样,一方面抱怨稿费水平低,一方面还是无怨无悔地把大量精力花到翻译上。但是这些年来,我在另外的方面也越卷越深,即书本身的制作、出版上,我就不知道有多少同行会像我这样瞎起劲了。

一开始,我也只是想着把书译好就行了,但是随着经验、教训的积累,手伸得“越来越长”。

出了第一本书《塞林格传》以后,开始坚持看校样、看封面。看校样是译者本来就有的权力,但是出那本书时,觉得自己太忙,想着应该改的编辑也会改过来,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所以一定要把握改正自己错误的最后一个机会,否则就只能靠以后再印、再版时改了。

封面本来不需要译者参与,但是我仗着跟编辑即使不是朋友,也算工作伙伴,要求的话,还是能够看到并提些意见的。这方面我有过一些教训,例如《塞林格传》出来后,发现设计采用的是原版封面,但是要命的是,用的就是我买的原版书的封面,把原先的划痕也保留下来了,如果出版之前看到,我一定会要求把照片修一下,可是没有。《见证披头士》出版前,尽管多次要求,编辑就是没有给我看,结果呢,后来听说副题“摇滚巨星亲口讲述的乐史”中“讲”字印成了“进”字,书都做好了,又得撕掉封面换新的,这是人民音乐出版社自己的事。

其他几本书中,斯托帕德的剧作因为是书商做书,沟通不畅,看不到,出来后觉得还行。然后《一九八四》《动物农场》《作家看人》是丛书而不用提意见,其他的9本我都参与了封面定稿,有的过程还很愉快,例如跟《奥威尔传》的封面设计者闫志杰先生和《门萨的娼妓》《有人喜欢冷冰冰》的设计者陆智昌(是间接跟陆先生沟通)。跟闫先生合作最愉快,甚至在排版方面,他也听了我的意见,应该也让他费了不少事,我至今感念。

这是封面,后来发现还有勒口、封底文字也得尽可能掺和一下,这是去年年底出《上来透口气》时才注意到这种需要。

从《从街角数起的第二棵树》起,咱们也用上腰封了。腰封上怎么配图配文字,争取参与。《上来透口气》的腰封文字就是我拟定的。最近制作中的一本书,编辑知道我这毛病,张口就说:“封面文字、腰封文字你自己想好吧。”我呢,当然也没客气。

还没完。从去年开始,我发现纸也是个问题。我的《从街角数起的第二棵树》出来后,我拿到手一看傻了眼,内文用纸疏松、薄、不吸墨,几乎赶上我收藏的一两本民国版旧书了。询问之,原来那段闹纸荒,编辑也决定不了。后来看到编辑本人出的一本外表漂亮的精装书用的也是这种纸,至少说明编辑没拿咱当外人,我也就不再有啥意见。

本来想着纸荒一过,就不用再操纸的心了,可是前两天跟一位编辑朋友说起要在某出版社出一本书,他突然说:“你能不能跟他们说别用那种白得刺眼的纸?他们最近的几本书都是这种纸。”正好前两天逛书店,看到该社出的一种新书,果然白得刺眼,跟盗版书的用纸差不多,肯定加了不少漂白剂、增白剂、荧光剂(我不懂,诌的),看着真不舒服。经他这么一说,我对纸的焦虑又上来了,但是我着急可能根本没用,会跟编辑提,但估计还是听天由命。

就这样,我从一个职责很单纯的翻译变成了一个什么都想伸手的家伙,几乎成了出版社的编外编辑。我还要操多少心?难道还要扩展到印刷、装订、宣传、销售那些?这样浪费自己精力不说,大概也吃力不讨好,碰到有的编辑大人有大量就不以为怪,碰到有的编辑就可能合作一次,下不为例——“这人怎么这么烦啊?”所以为了自己还能维持住几个业内朋友,我真的要对自己说:适可而止吧。

我和儿子的趣味对话

儿子Mickey的出生,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变化,让我感受到更多的快乐。我俩之间常常有让人忍俊不禁的趣味对话。

让Mickey读我译的儿童文学经典《辛可提岛的迷雾》,督促一个月,才看了四章(总共二十章)。后来又说他:“赶快看,看完我给你五块钱。”没想到他说:“我还是不看了,我给你五块钱好不好?”

Mickey班上8个男生出来惠东海边玩,8个家长陪同。出发前,Mickey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你知道吗?我最担心你说错话,害得我丢脸。”我唯有诺诺。

跟Mickey聊天,他说:“你回来看到我的成绩,别老是皱眉,你皱眉的样子,已经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的确,Mickey很不喜欢看到我皱眉,曾封我“皱眉大师”的称号,可是他动不动让我不满意,我又怎么能不皱眉呢?面对他,太多时候无计可施、怒气郁积,我做不到不形于色。

我跟Mickey说:“以前我打过你,现在跟你道歉。”他说:“嗯?我不记得了。是跟你学《新概念英语》的时候吗?”我那时想,如果让他一直有个我爸爸从来没有动过我一根指头的概念不是好得很?我对儿子说:“别放弃我。”Mickey说:“我不会,就像你没有抛弃过我一样。”

等了好多年,儿子Mickey终于写作文写到了作为译者的我:“他是一位翻译家,虽然一直默默无闻,但始终兢兢业业,就像一头执着顽强的黄牛,一丝不苟地在他自己的那片土地上耕耘着。”看到儿子给我的这幅画像,让我感觉有几分酸楚。

赴非洲出公差前,我内心忧惧,有天跟儿子Mickey说:“儿啊,为父交待你一件事。”打开电脑,“这个文件夹里有我十几年来译的几百万字。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这就是我的文学遗产,你经营得好,可以在老家盖座平房,娶个媳妇。”他说:“呃……干吗不能在广州?”我说:“在这儿不行。只够买个卫生间,媳妇没了。”

孙仲旭,毕业于郑州大学外文系,曾长期供职于广州某航运公司。1999年起从事业余文学翻译,迄今已翻译30余本英语文学作品,且译作认可度很高,拥有众多读者。2014年8月,年仅41岁的孙仲旭因抑郁症在广州自杀。“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谦恭地活下去。”这是孙仲旭生前曾反复琢磨过《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一句话。我们追寻这位译者生前的人生轨迹,带您走进他的世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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