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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那边

时间:2024-05-07

1

清晨,天刚蒙蒙亮,村里的鸡刚打了第一波鸣,一切都笼罩在雾霾中,山峦只现出模糊的轮廓,田垄上也只有几个想赶早市的村民在摸索着摘菜。谁都不知道这时候,有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背着小包裹,偷偷摸摸走在上山的小路上,包裹里是馅饼和一瓶水。如果这时候有人瞧见,一定知道那是老刘的孙子喜儿。他平时调皮捣蛋,是村里的孩子王,每天上蹿下跳的,有他在的地方,别想有片刻安宁!

不过,这个平时上房揭瓦的皮小子,现在一副执着沉静、信心坚定的样子。他背着包裹埋头走着,嘴唇抿成一条线,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大问题,完全没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在上山的昏沉小路上,倒显得有些孤独。

朦胧的晨霭慢慢褪去,阳光逐渐洒落地面,随着喜儿爬山的进程,四周明亮起来。鸟儿的欢唱此起彼伏,隐约可见一些灵巧的身影在树梢上蹦来蹦去,一切开始变得富有生机活力,一如每一个初夏的清晨。

随着天缓慢亮起来,喜儿终于爬上了一座山丘。他抹了一把額头上的汗,仰头望了一眼前方的太阳,又遥遥望了一眼远处的群山,忽然叹了口气,握了握拳头,埋头继续走。

山的那边,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喜儿很久很久。不仅是他,村里所有小朋友都想知道答案。他们的村庄坐落在贫穷的山坳里,被群山环绕,交通闭塞,祖祖辈辈的人都住在大山里,除了少数几个人能走出大山,其他人都只能想象山外面的世界。村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幻想过山那边是怎样的风景:有人认为,山的那边是宽广无垠的海洋;有人认为,山的那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人认为,山的那边是黄金白玉的世界,比这贫穷的村庄好一万倍!

说到底,谁也没真的亲眼见过山那边的世界,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是没有人走出过大山,只是那些走出大山的人,要么再也不回来了,要么闭口不言,谁也不愿意多说自己在山那边的经历。各种各样的传言在孩子们之间流传着,人人都憧憬着渴望着,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是那个幸运儿,走出大山,到外面广阔的天地去。

喜儿也不例外,甚至他的渴望更加强烈。因为家里去年收成不好,喜儿的爸爸妈妈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要到大山外面讨生活,把喜儿留给爷爷奶奶,含着不舍,一步一回头,往山外的世界去了。

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喜儿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爸爸妈妈,同时也在幻想着爸爸妈妈生活的环境。山的那边是不是有课本里所说的先进的电子设备、舒服的软被软床和各种好吃的零食?山外面的人是不是谈吐温文、彬彬有礼?和村里在夜晚大碗喝酒的糙汉子一点都不一样?喜儿常常在放学后爬上村里最高的山丘,伸长脖子往外眺望,仿佛这样就能看到山那边的风景,并在心里无数次呼喊爸爸妈妈的名字,希望风如邮票一般寄去他的思念……

2

临近中午的时候,喜儿终于爬上了第二座山。这时候的他已经筋疲力尽,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肚子趁机发出抗议的声音。他打开包裹,“咕嘟咕嘟”喝起了水,又啃了一个馅饼,这才慢慢恢复过来。

现在已是初夏,中午的阳光颇为火辣,不过好在山上有茂密的树,光透过叶的空隙,成了星星点点的光斑,温和了不少。树丛里小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喜儿被这叫声弄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拨开草丛去抓,却扑了个空,只粘了满手泥。他也不在乎,静静打量起四周,估算着到山那边的路程。这次出来得匆忙,他甚至没给任何一人留下过消息。可他不觉得这是一次冲动的旅行,因为他再也无法忍受那个自以为是的邱叶哥哥了!

邱叶是长辈们眼中的好孩子、好学生,是他们这一代里最有可能走出大山的人,喜儿本来也是很佩服他的。可在前天,他竟公然说喜儿在撒谎!他说,山的那边根本没有浩瀚无垠的海洋,没有直插云霄的高楼,也没有川流不息的汽车,喜儿的爸爸妈妈更没有舒适的工作,不可能做着轻松的活……这些都是喜儿可笑的想象,是在梦中都不会有的东西!但这些都是喜儿的爸爸妈妈过年时回来亲口跟他说的,他们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他们是亲眼见过大山外面的人,怎么可能撒谎呢?

那天是喜儿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愤怒,虽然年龄差了足足5岁,可他还是像一颗炮弹一样朝邱叶狠狠撞了过去,跟他厮打起来!打起架来,他当然吃亏,毕竟体格摆在那里。可就算一身伤,他也不后悔!小伙伴们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这更让他下定决心自己去找爸爸妈妈,亲眼看看大山外面的世界!

喜儿一边愤愤不平地爬山,累得满头大汗,一边不服气地想:等我去了山的那边,亲眼看看山外面的世界,回来后,看还有谁不信我的话!

可山的那边哪有那么容易到达?如果那么简单,也不至于那么多人出不去了。山连绵不断,一座又一座,一山更比一山高,层峦叠嶂,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无数灌木阻碍着喜儿前进的脚步,有些地方甚至没有路,要靠自己清扫出一条小径,慢慢往前走。渐渐地,喜儿的腿好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脚底板发热发痛,汗水从他细密的发根往下淌。太阳从头顶正中慢慢往后移,喜儿的手为了拨开杂乱的树木被划出了好几道伤痕,渗着血珠子。他觉得头脑有些昏沉,靠在一棵树上,喝了点水,晃了晃脑袋,这才找回片刻清醒。

原来,要走出大山是这么不容易,爸爸妈妈每次也是这样摸索着前进吗?喜儿想到过年时,爸爸妈妈带回来的年货那么沉,如果背上那些东西,又会有多累呢?想到这里,喜儿在这太阳灼灼的大夏天里不禁打了个冷战。村里也有人走出了大山,可他们常年不回家,喜儿一直以为他们是不喜欢自己的村庄,却没想到,回来一次,再走出一次,就是两趟辛苦,实在是不易。但爸爸妈妈却答应他每年都回家,说无论如何都会和他一起过年。他当时只顾着开心,现在想想,这是一个分量多么重的承诺啊!

喜儿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可他转念一想,爸爸妈妈在山的那边过得很好,有高高的楼房住、美味的食物吃、轻松的工作做,就是一年辛苦一次,还是为了团聚,相信他们也是愿意的。这样想着,喜儿心里好受了许多,又喝了几口水,感觉手脚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喜儿又拖着步子往前走。天快黑時,他攀爬到第三座山。这时,他的小脸已经在擦汗时弄得黑乎乎的了,走得比乌龟还慢。他整个下半身像断掉了一样,几乎没什么知觉,只是麻木地向前走,跟着心中的信念前行。忽然,他抬不高的脚踢到了一根树根,踉跄了一下,还是摔倒了,手掌重重擦过粗糙的沙土地,疼得钻心。

他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他想念家里的老房子,想念爷爷奶奶做的粗茶淡饭,想念晚上一家人点着小灯团聚欢笑的日子……他不想让爸爸妈妈到山的那边去了,自从爸爸妈妈走后,奶奶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变得更愁苦了;爷爷有时愣愣地发呆,问他怎么了,他只是叹气,盯着地里的庄稼不说话。喜儿并不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哪怕是金山银山,他也不在乎,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快乐完整的家。

3

喜儿知道,爷爷奶奶肯定急坏了,但既然走了,他就一定要坚持到底,看看山的那边究竟是怎样的世界,为什么值得大家万里奔赴,前赴后继。

晚上,深山里处处都是阴森森的黑影,白天绿油油的树木变了模样,像一个个暗夜的守卫,在各种“窸窸窣窣”的动物活动声里站着岗。风吹动树木发出的声响,更是令人胆战心惊,让人束手束脚,轻轻一动,就怕惊醒大山深处沉睡的精灵。

喜儿蜷缩在一棵大树下,心中不断为自己壮胆。他想象自己是英勇的骑士,在黑暗的城堡里闯关,手里握着的包裹是一面盾牌,可以抵挡一切攻击;而另一只手里的树枝是长枪,足以摧毁所有阻挡。就这样,他渐渐入睡,梦里是一片在阳光下闪着莹莹波光的蔚蓝色海面,像是撒了碎钻一样耀眼。好多海鸥在天空翱翔,滑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海上有几只小帆船,风鼓动白帆,欢笑声不绝于耳。他撒着脚丫子奔跑在柔软的沙地上,身后是温柔地看着他的爸爸妈妈,看着他越跑越远……

第二天醒来,阳光打在喜儿的眼睑上,他眨了眨眼,有点迷糊,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因为他浑身腰酸背痛,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挣扎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没有办法洗漱,他抹了一把脸,吃了一块馅饼,喝了点水,继续前进。

似乎已经能够看见胜利的曙光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山的那边已经隐约可见轮廓,看起来比较平坦,没有群山环绕。喜儿一下子振奋起来,加快了脚步。只要走下这座山,再沿着小路一直走下去,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这种兴奋一直支撑着他,即使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他依旧坚持着。太阳西斜时,他已经走在那条羊肠小道上。等绕过那个土坡,就是山外面的世界了!

可等他从土坡后面探出头来,眼前的一切却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那是好几座低矮的水泥房,占地面积很大。有几辆课本里出现过的大型货车停在水泥房前,一些人进进出出,往货车上搬重物,看得喜儿头晕。什么都没有,没有蔚蓝色的大海,没有高高的楼房,就像邱叶哥哥说的那样,山的那边,什么都没有。

喜儿有点晕乎,从兜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这是爸爸妈妈写给爷爷奶奶的,喜儿出门前把它抄了下来。他很小心地往前走,一点点靠近那些灰白色的水泥房,有人在搬东西的空隙看见了他,皱了皱眉,喊了他一声:“喂!干什么的?”

喜儿怯生生地走过去,小声开口道:“我找我爸爸妈妈……”

那男人不太相信的样子:“你爸爸妈妈是谁?”

喜儿还是不愿意相信这就是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拿出那张纸给男人看:“这纸上写的是这个地方吗?”

男人匆匆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是啊,后山柏树路38号,就是后山仓库区嘛!你爸爸妈妈是谁呀?我帮你喊,不然你得找到什么时候!”

仓库区?喜儿好像有些明白了,但他不愿意深想,只是顺着本能说:“我爸是刘力旺,我妈是徐春桃。”

“力旺啊,他在第三仓库,我带你去呗!春桃,他老婆嘛,在后厨……我先带你找你爸!”那男人倒是很热情,拉着他就走,还一边跟他聊天:“力旺不是说他家远在山里吗?你一个小孩怎么跑来了?跟大人说了没有?”

喜儿抿着嘴不答话,男人也没再问,一直走到一个最大的水泥房前,指着最里边的一个货架:“你爸在那儿呢!”

水泥房里光线不好,只在墙上挖了一个大的圆孔作为窗户,光线就从那个圆孔里透进来,尘埃胡乱飘浮在空气里。

刘力旺一边身子在光影里,一边身子在货架的阴影里,正踮着脚够货架最上面的货物,地上还堆着高高的一叠。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儿子的目光,哪怕儿子的眼泪已经逐渐涌出眼眶,久久凝视着他。

“力旺!”带路的男人喊了一声,喜儿的爸爸回过头来,眯着眼睛向他们看去,刚想回应,目光便定格在了喜儿身上。他的手忽然一抖,货物差点掉落下来。

他连忙放下货物,擦了擦汗,跑到喜儿跟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踌躇地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喜儿的眼眶:“哭啥?”

“爸!”喜儿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哽咽着说:“我想你了……”

刘力旺抱着喜儿,拍了拍他的背,又感谢了带路的工友,拉着喜儿去找他妈妈。一路上,爸爸仔细过问了喜儿的生活起居,喜儿也没有跟爸爸谈论与工作相关的话题。来到后厨,喜儿一下子就在几个妇女当中认出了自己的妈妈。此时,她正弯着腰摘菜,动作麻利。

“春桃,你看谁来了?”刘力旺把喜儿推到她跟前,徐春桃也是一愣,随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有些激动:“你怎么来了?你一个人来的?你爷爷奶奶呢?”

“妈……”喜儿牵着妈妈被水泡得发白、微凉的手,想把它搓热,声音有些颤抖:“我一个人来的,就想亲眼看看,山的那边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徐春桃摸了摸他的头,感慨道:“你长大了!”

现在,山的那边是什么,喜儿已经完全明白了,是爸爸妈妈的爱汇聚成的海洋,是善意的谎言和成全筑成的高楼,是一辆辆载满承诺与付出的货车,慢慢驰进他梦中来……

作者简介

林烁,00后,中国小说学会会员,潮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潮州文学院特约作家,文章发表在《广州文艺》《作家天地》《大观杂志》《青少年文学》《湛江文学》《博爱》等杂志以及《中国审计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四川科技报》《劳动时报》《福建法治报》等报纸。于2021年当选为中国作家网第27期每周之星,有文章入选中国作家网出版的2021年《灯盏》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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