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里的秘密

谢思丹

一

只是一眼，淼淼就被那颗水晶球深深吸引了。

在比下過雨的天空还要蔚蓝的背景下，搁浅着一艘发光的尖尖的月亮船，船上坐着一个女孩，柔顺的长发披散着，垂落到地面。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串弯弯的月亮项链，轻盈的粉色长裙就像刚绽放的花瓣，她滴溜溜的大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外面，手中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月亮船行驶在星星组成的河流上，好像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星星。

淼淼家里有五个不同颜色的水晶球，其中一个按下按钮，还能唱歌，可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遥遥桌上的那个。

这么好看又特别的水晶球，她是怎么得到的呢？

淼淼假装在看漫画书，却支起耳朵偷听。

其他女生围在遥遥的书桌旁，遥遥脸蛋红红的，像是六月的荔枝，她低着头接受同学们的赞美，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同学们的关注。

遥遥的爸爸是渔民，她七岁的时候就跟着爸爸出海捕鱼了。海上剧烈的风拂过她的头发，明晃晃的太阳也送来爱抚，她的皮肤黑黑的，亮亮的，同学们都戏称她为“黑泥鳅”。

暑假的时候，她坐上爸爸的渔船，驶向了大海深处。这颗水晶球被捞起来的时候，遥遥的心都被占满了。

淼淼小声地嘀咕道：“我一定可以找到更与众不同的水晶球。”

放学后，淼淼缠着妈妈来到了百货大楼。逛了好几家礼品店和饰品店，都没有找到让她满意的水晶球，它们都太普通太常见了，根本无法跟遥遥的那颗媲美。

淼淼再一次看到遥遥的水晶球时，她很想近距离看看月亮船里面的女孩，但她不想让遥遥得意。

班里的女孩子都知道，淼淼不待见遥遥，嫌弃她身上有一股咸鱼的味道。她不止一次当众嘲笑遥遥不合时宜的服装和发黄显旧的运动鞋，还有浓重的口音。

所以遥遥每次见到淼淼，都怯生生地从她身边挤过去，恨不得变成透明物体。

“绝对不能让遥遥知道我稀罕她的水晶球。”淼淼强忍住满心满眼的喜爱，将目光收了回来。

上完体育课后，同学们都在操场上自由活动，淼淼厌恶汗汵汵的感觉，而且她不想沾惹上同学们的汗臭味。

她无精打采地走进教室，经过遥遥的座位时，水晶球闪烁了一下，淼淼的心瞬间剧烈跳动起来。

她蹲下来，从遥遥的书包里掏出那颗水晶球。凑近看，里面女孩的眼睛仿佛有海水在流动，眼中的星星一眨一眨，淼淼整个人看呆了！

“淼淼，你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想吓唬我？”萌萌突然进来，好奇地问道。淼淼有些惊慌，胡乱把水晶球塞进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走向座位：“没什么，鞋带松了。”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遥遥似乎并未察觉水晶球不见了。淼淼时不时把手伸进口袋抚摸水晶球，感受着它的圆润光滑。

但要是被遥遥发现我偷拿了她的水晶球，她会怎么想我呀？其他同学估计也会一起嘲笑我吧？淼淼的心塞满了橄榄，口袋中的水晶球也变得沉甸甸的。

淼淼前脚刚踏出教室，遥遥后脚就惊呼起来：“我的水晶球不见了！你们谁看到我的水晶球了吗？”

淼淼加快了脚步，迅速撤离。

“要是老师一个一个盘问，我肯定会暴露的，该怎么办呀？”她摸着口袋中的水晶球，觉得它变得很烫手。

淼淼踱步到操场的一隅，正值春夏之交，蓝花楹开得格外璀璨，像是一团蓝色的云在树上歇脚。她抬起头来望着这美丽的景色，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淼淼找来一条木棍，在蓝花楹的根部挖了个泥坑，轻轻地将水晶球放了进去，然后覆盖上泥土。为了防止别人发现蛛丝马迹，她又盖上了一层枯枝烂叶。

“淼淼，遥遥的水晶球不见了，你在那儿蹲了一会，当时有看到吗？”淼淼刚回到教室，萌萌就疑惑地盯着她，似乎发现了她的秘密。

淼淼有些恼怒，没好气地坐下来：“谁稀罕那破水晶球呀！”

遥遥擦擦眼泪，转过头来哽咽着说：“水晶球本来就滑，可能是我自己弄丢了，大家别找了，我不要了。”

淼淼低下头，不敢望向遥遥那边。

二

回到家后，淼淼逼自己认真写作业，但脑海中总是浮现那颗水晶球的模样。她望望窗外，夜幕已经降临。

淼淼躲过爸妈的视线，穿上鞋子就往外逃了出去。

淼淼走向学校门卫室，跟门卫说她的作业忘记拿回家了，想回教室取一下。门卫咕哝了几句，放她进去了。

淼淼远远望去，蓝花楹在夜色的笼罩下，依旧忽闪着朦胧的色彩，似乎在召唤淼淼靠近。

淼淼来到埋藏水晶球的地方，扒拉掉树叶，挖开泥土。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并没有找到那颗水晶球。淼淼又在旁边挖了挖，仍然一无所获。

淼淼瘫坐在地上，脑海中浮现出遥遥那张落寞的脸。她估摸着是该跟她道歉，请她原谅，还是送她一堆玩具向她赔不是。

“要是我莫名其妙送她东西，她会不会怀疑我呀？同学们估计都会叫我小偷吧？说不定老师还会找家长……”

“那你就把水晶球还给她好了！”

一阵柔柔的声音突然传入耳畔，淼淼即刻警惕地站起身，环顾左右：“谁在那边？别吓我！”

“淼淼，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空灵的声音再次传来。淼淼定睛一看，蓝花楹不再是一株冷冰冰的树了，竟化身为水晶球里的那个女孩。

女孩身穿由一片一片蓝花楹花瓣缀连而成的蓝紫色长裙，蓝花楹枝条变成了她柔软且浓密的长发，长发上布满了花瓣。她脖子上的月亮项链金灿灿的，跟月亮船一个颜色。没错，她身下正是一艘尖尖的月亮船，承载着她轻盈的身姿以及那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

淼淼从来没见过这么奇异的女孩，尽管她有时候也幻想着能遇到仙女，但梦想成真时，还是会瑟瑟发抖。她向后退了退，带着颤音问道：“你是妖精吗？是出来惩罚我偷走了水晶球吗？”

女孩摸了摸怀中的小兔子，温柔地说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那颗水晶球吗？怎么我出来你反而害怕了？”她的声音仿佛蕴含着迷迭香的气味，淼淼慢慢放松了下来。

“你现在是不是很苦恼？我可以帮你！”

“是的，我拿走了遥遥的水晶球，我想把它还给她，但是……”

“但是我出来了，你是不是以为水晶球已经不见了？”

淼淼点点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她有了更多的勇气去打量女孩，她的裙子太罕见了，风一吹，花瓣不会掉下来吗？

“我也有烦心事，如果你能帮我解决的话，水晶球就能恢复原样了。”

淼淼不知道这么完美无瑕的女孩还能有什么烦恼，但她很愿意帮忙，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你一定注意到我脖子上的月亮项链了吧？其实这是我从山雾女神那儿偷来的，我想找个机会还给她，但我不能离开这艘船，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淼淼太清楚这种做错事无法弥补的滋味了，她觉得女孩一定很自责，因此困在水晶球里自我惩罚。

女孩伸出手来拉淼淼，她的手近乎透明，细腻顺滑，还带着点玉石的冰凉。淼淼微微发颤，登上了月亮船。

三

月亮船通体发光，像是天空中的月牙儿，淼淼扶住船沿，手上烟雾缭绕，就像握着一块冰，但是并不冻人。

“等会儿船会升高，你要是害怕就不要往下看，”女孩在一旁提醒道，“对了，淼淼，我叫云舟。”

云舟，云上的舟，淼淼觉得这个名字妙极了，跟此时此景非常相衬。她还想问点其他东西，又担心云舟厌烦，只能呆呆地注视着她，她的皮肤雪白，仿佛涂抹了一层雪花。

“云舟，你是天上的仙女吗？”淼淼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云舟笑笑，没有说话，她把兔子放下来，在船上袅袅起舞。

月亮船驶离了城市，慢慢接近山野。大片萤火虫悄然跟随，萦绕在月亮船的四周，好像是它们在抬着船飞一般。

“进了森林，不该听的声音别听。”云舟突然开腔，语速依旧很慢，却听不出任何感情。

淼淼环顾四周，月亮船驶进森林的入口，一只圆滚滚的鼯鼠滑翔而来，它从云舟面前飞过，飞到淼淼面前说：“我是这里的守护者。进去以后，见到任何东西都不准带走，这是唯一的规矩。”

月亮船游荡在陌生的森林地带，蓝色的浓雾弥漫在树木间，像是精灵布下的结界。

“淼淼，等船驶入森林中心地带，空中会出现一条金色的河流，你要是听到有人和你说话，你就把这条项链扔出去。”云舟不知何时把脖子上的项链解了下来，她递给淼淼，淼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过来。

淼淼没去过森林，她不知道正常的森林是怎样的，她觉得这个森林很大很空，没有想象中的野兽出没，甚至连一声鸟鸣都没有，只有漫天的云雾。

云舟侧过身去扒拉云雾，她身上的蓝花楹散发着浅浅的蓝光，长长的头发此时更像是点缀着花朵的藤蔓。

“淼淼，你害怕吗？”

“有点。云舟，你一定會带我回家的，对吗？”

“是呀，你完成任务，我们就都解脱了。”云舟眨巴着蔚蓝的眼睛，对淼淼淡淡一笑。

围在船周围的萤火虫陆陆续续散去，隐在浓雾中，月亮船正缓慢地游进金色的河流里。河流弯弯曲曲，璀璨夺目，像是星星串联而成。

淼淼心潮澎湃，激动得恨不得抱起云舟转圈圈，但云舟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还是面无表情地抚摸着小白兔。

等船拐弯时，星星还在闪烁，只是它们都被装进了水晶球里。大大小小的水晶球挂在空中，十分壮观。

淼淼站起身来，一个一个地扫视，手中的项链开始发烫，绽放出更为闪耀的光芒，穿透了浓雾。

船停了下来。

淼淼的视线最终落在一个水晶球上。水晶球里出现了自己老家的房子，门前是熟悉的一大片竹林，奶奶戴着草帽在门前的菜园里拔草，身后一只大公鸡正低头啄食虫子，拴在龙眼树下的大黄狗在慵懒地睡觉。

淼淼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奶奶去世后，她总期望能梦见奶奶，可一次都没实现，对于乡下的那段记忆也渐渐朦胧，但没想到能在这里重新见到这段美好时光。

淼淼瞥了一眼云舟，她想永久拥有这颗水晶球，只要轻轻一摘，就能天天看到奶奶了。

“淼淼，你在哪儿呀？快点回来喝粥了！”淼淼仿佛听到奶奶在呼唤她。

“云舟，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她心虚地问道。云舟摇摇头，让她不要被奇奇怪怪的声音迷惑。

月亮船又开始行驶了，淼淼惊慌失措地盯着那颗水晶球，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它。

绝对不能让奶奶孤零零地待在这片诡异的森林里。

四

森林中的浓雾慢慢消散，散落在四周的萤火虫又开始聚拢，月亮船渐渐驶出森林。淼淼恋恋不舍地回望，那条星星河已失去了踪影，高大的树木间传来猫头鹰的呓语。

萤火虫尽数散去，月亮船回到了学校，停在了蓝花楹树的位置。淼淼有些疲惫，她只想快点回家睡觉。

“淼淼，你是不是在森林中拿了什么东西呀？”云舟凑近淼淼，期待地注视着她，淼淼闻到一股袅袅的草木清香。

淼淼摊开手，手心里竟然躺着一只萤火虫。“云舟，抱歉哈，这只萤火虫一直跟随我。”

“就这个？没有其他东西吗？”云舟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失望，眼神也黯淡了下来。

“云舟，你叫我听到声音，就把项链扔出去，我已经照做了。”淼淼觉得云舟身上有一股寒气，她挪挪身体，不敢靠近她。

“那颗水晶球你为什么不摘？你难道不想念你奶奶吗？”怀中的小白兔感受到云舟情绪的变化，有些骚动不安。

淼淼还来不及回答，就惊奇地发现云舟的面容开始模糊，眼睛也不再转动，她变回了那棵高大的蓝花楹。

“云舟，怎么回事，你难道是树妖吗？”淼淼慌里慌张地去触摸云舟的身体，却只能碰到粗糙的树干。

“淼淼，你大概已经知道，那些闪耀的东西不是星星，而是一颗颗水晶球，水晶球里面收容着每位过客最珍贵的回忆。”

“云舟，你是奶奶派来的天使吗？特地带我去见她？”淼淼抬起头，看着云舟，她已经是一棵高大的树了，需要仰着头和她说话。

“淼淼，我欺骗了你，我太想要拥抱我的兔子了，所以摘下了水晶球，然后就被封印在里面了。只有找到下一位偷摘水晶球的女孩，我才能重获自由。”

“你认为我偷了遥遥的水晶球，一定会忍不住摘下那颗住着奶奶的水晶球，这就是你选中我的原因对不对？”淼淼醒悟过来。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小恶魔，只是我们没有发觉而已，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恶，竟然小看我！淼淼觉得很不爽，但她一时找不到辩驳的理由。

“终有一天，你心中的恶魔会把你吞噬。”说完这句话，云舟彻底消失了，聚集在她周围的蓝色荧光慢慢黯淡，如云朵一般的整树蓝花楹再次出现在面前，遥遥的水晶球赫然入目。

淼淼目睹了这一切，她的心在颤动，差一点她就被封印了，还好关键时刻，她听到奶奶说：“好孩子，偷东西可是要被打手心的哦！”

淼淼一点也不想捡起那个水晶球，仿佛它是一条恶心的毛毛虫，一只长满尖刺的刺猬。她很想过去把它砸碎，但她觉得自己无权这么做，因为这是属于遥遥的东西。

五

第二天，淼淼在睡梦中醒来，她看了一眼床头的水晶球，陷入了沉思：云舟是真实存在的吗？

遥遥打蔫儿似的放下书包，走到教室后面看宣传委员画黑板报。淼淼还是没勇气承认偷了水晶球，只能找机会悄悄把水晶球塞回了遥遥的书包。

水晶球失而复得，遥遥终于露出笑容，但包括她在内，谁都没发现水晶球里女孩的脖子上已经变得空荡荡，月亮项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