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语文的故事

·讲 述·

学语文的故事

薛法根

我从小就想当教师，但从未想过要当一名语文教师。我的师范同学都很惊讶，语文成绩平平的薛法根，居然成了语文特级教师。其实，全国小学语文“四大名师”之一的支玉恒老师，原来是个体育老师，改行教的语文。语文学得好，并不一定能教得好。有人说，优等生永远不知道学困生的苦恼，只有学困生才知道看似容易实则艰难的那道坎，才知道解开那个结的独门秘诀。遇到怎么也学不会的学生，我常常回忆自己的语文学习经历，那种有喜有忧、有笑有泪的日子，便对学生多了一份理解，多了一份耐心，也就多了一份点拨的智慧。

小学一年级，教我语文的是钮才良老师，矮矮的，胖胖的，是个代课教师。最让我佩服的是他的一手好字，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就像书本上的字印上去的一样。每逢农闲季节，他就帮学校周围的村民写字，竹匾、长凳、油纸伞、挑水桶，写上了各家户主的名字。有时候在操场上一溜儿排开，那个气势，那个自豪，让我小小的心一下子饱胀起来。我偷偷地模仿钮老师的字，每天在奶奶的衣橱面板上用泥巴当粉笔，一笔一画地练字。小学还没毕业，我的毛笔字已经很像样了，读高中的表姐常常让我代写毛笔字作业。这个小小的骄傲，一直带到师范，遇到了书法家陆修伯先生。陆老师一眼就看出我书写中的问题，告诉我“学书法不在形似而在神似”。每天下午上完课，我就到陆老师的书法教室，读帖、临摹，一日不断。尽管至今都没有成为书法家，但我对书法的热爱，至今不减分毫。看到那些赏心悦目的书法作品，烦躁的心便会静谧如水。超越功利的书法学习，可以始终让你保持那一份真诚的热爱和喜悦，无论是否成功，都可以让你快乐和幸福。学写字如此，学语文，也如此。

我的普通话实在是普通。有一回到四川绵阳上课，我说的话学生听不清，学生的话我听不懂。我极其羡慕那些字正腔圆、音色迷人的语文教师，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练出来的。念初一的时候，班主任徐三用老师选派我参加桃源镇的普通话比赛，一上台，拿到的是一张绕口令：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十四不是四十，四十不是十四。我的舌头一下子绕不过来，全部念成了翘舌音，惹得全场哄堂大笑。到了新苏师范，教我们普通话的是程庄宝老师。老太太一天到晚盯着我们，“请说普通话！人人要说普通话！时时都说普通话！”有一次，我们几个老乡吃完饭到水槽边洗碗筷，边洗边聊。正聊在兴头上，程老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冷不丁地来一句“请说普通话”，吓得我们四散奔逃。从此，我们每逢说话聊天，总觉得有一个身影跟在背后，不自觉地改用普通话交谈了。天长日久，终于养成了讲普通话的习惯。如今，再要用方言说话，反而觉得别扭了。好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养成的。从不自觉到自觉，再到自在，需要有人督促你，需要有人鞭策你。那个人，就是教师。语文教师的职责，就是让学生养成良好的语文习惯。懂得这个道理并不难，难的是把道理变成你的习惯。

不少人向我讨教写论文的诀窍，我常常无言以对。师范二年级的语文期末考试，全班只有一个同学作文不及格，王建中老师悄悄告诉我，那个人就是我。那时候，我宁愿每天练一千个毛笔字，也不愿写一篇百字文。及至师范毕业，我被分配到盛泽工作，姚荣荣校长一见到我，就立刻交给我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为学校写一篇德育工作汇报，特地叮嘱，他要用这篇汇报在全县教育工作会议上发言的。我硬着头皮，看资料，列提纲，写草稿，两次到县教育局请教任定科长，边写边改，前后写了七八遍，花了三天三夜，终于完稿。会后，姚校长在校会上点名表扬我，夸奖我文笔好，是个人才。自此以后，学校凡是要写的材料，几乎都落在我的头上。渐渐地，我的笔头变得勤快了，变得流畅了。尽管酝酿的时间还是很长，但是一旦落笔，却也轻松，写完居然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写作，看似是一件难事，但是如果成为一种工作的需要，成为一种生活的需要，你就会全力以赴，边学边用，边用边学。那些所谓的写作秘诀，都是在写作中自己悟出来的，别人的经验往往不灵验。教人学写作，“讲”的作用实在很有限。学写作，靠的是实践；学语文，靠的也是实践，学生自己的语文实践。语文学习，从生活中来，又到生活中去。离开了活泼的生活，语文学习就走进了死胡同，语文教学就陷入了危机。

学写字、学说话、学作文，一路走过的曲折经历，透射出一个简单而又深刻的道理：语文教学，从学生出发！一是要站在学生的立场，让学生爱学语文，才能让学生学好语文；二是要教在学习的起点，基于学生已有的语文经验，拾级而上，才能更进一步；三是要学在语文的关键点，暴露学生真实的困惑之处，才能让语文学习真实地发生。语文人，一定要有自己的语文故事，无论是学语文，还是教语文。没有故事的人，一定是干瘪而无趣的。

·人物档案·薛法根，江苏省苏州市教育科学研究院副院长，苏州市吴江区小学“组块教学”研究室主任，苏州市吴江区盛泽实验小学教育集团校长，正高级教师，江苏省特级教师，江苏人民教育家培养工程培养对象，江苏省“333高层次人才培养工程”第二层次培养对象，全国模范教师，江苏“最美教师”。从教30年来，致力于小学语文组块教学研究，提出了“为发展言语智能而教”的教学主张，形成了“板块课程、联结学习、统整实践”为核心要义的组块教学范式，《卧薪尝胆》《爱如茉莉》等经典课例赢得了一线教师的广泛赞誉。先后出版 《为言语智能而教》《现在开始上课》《文本分类教学》等7部专著，研究成果获得江苏省基础教育成果特等奖，《光明日报》《人民教育》等先后进行了专题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