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王祥
(南京晓庄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南京 211171)
马克思晚年集中精力研究人类学和东方国家问题,形成关于落后国家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可以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从而避免遭受资本主义制度带来的灾难、危机、苦痛,即不经过完全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来建立社会主义制度的思想。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马克思这一“跨越”思想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它凝结了马克思运用唯物史观和“世界历史”理论,对经济文化落后国家在特定时代条件下如何摆脱落后面貌、实现国家繁荣富强,以及东方被压迫民族如何摆脱悲惨命运、实现人民解放幸福的深邃思考。在马克思“跨越”思想中,“世界历史”维度贯穿始终,它是我们解开“跨越”之谜,把握其创新本质的关键。
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的进程在14至15世纪资本主义萌芽阶段就已经开始。尽管此时受制于交往方式、地理空间等因素,但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内在需求已大大推动了科学技术的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第一次使自然科学深度参与直接的生产过程,科学技术也开始大规模承载制造财富的生产功能,生产交往的范围和内容相较于以往大大扩展。与此同时,15世纪末以来美洲和通往印度航路的新发现,为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形成提供了条件,商品生产以更大规模和更快的速度发展。新兴资产阶级使用暴力手段将资本主义现代文明延伸至地理大发现所触及的世界各个角落。马克思指出:“美洲金银产地的发现,土著居民的被剿灭、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矿井,对东印度开始进行的征服和掠夺,非洲变成商业性地猎获黑人的场所——这一切标志着资本主义生产时代的曙光。”[1]29617世纪中期到18世纪后半期,欧美国家资产阶级革命如火如荼地进行,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逐步建立,以能源革命和机械制造为主要内容的第一次工业革命随之展开。现代意义上的机器大工业体系开始迅速取代手工作坊式的小型工场,资产阶级社会的整个基础也随之革命化,过去那种以封闭、半封闭为特征的历史存在状态已经无法适应资本主义生产发展的需要,机器大工业生产拉开了真正“世界历史”的序幕。
19世纪上半叶,第一次工业革命在西欧国家基本完成,资本主义经历了历史上第一个蓬勃发展的快速上升时期。与工业革命相伴随的是殖民主义在全球范围内的大肆扩张,遍布各地的商业贸易网联结起来,资本主义的世界市场迅速形成并发展,原先世界各个地区被地理环境、生产生活方式、交往方式所隔绝的经济关系、政治关系、文化关系、社会关系、宗教关系等以前所未有的姿态迅速联结起来,相对独立而封闭的“民族历史”形态被逐步打破,历史日益显示出“世界历史”的全球化图景。“世界历史”是人们物质生产活动的必然结果。“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展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2]168诚然,“世界历史”时代的到来为资本全球扩张搭建起更为广阔的世界舞台,极大地满足了资产阶级疯狂榨取利润的贪婪本性,同时也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扩展到世界市场触及的每个地方,包括日益成为资本主义新的主要围猎场的东方落后国家。对此,马克思深刻指出:“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2]404
在马克思看来,“世界历史”的形成发展是资本主义以“铁的必然性”向落后的前资本主义国家强势扩张的必然结果,在客观上它也代表了15世纪以来历史发展的趋势。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一方面印证了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进步性,另一方面也在创造毁灭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统治的新的主客观因素,正在加速人类社会发展的整体性历史进程。马克思深刻指出:“按照我们的观点,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此外,不一定非要等到这种矛盾在某一国家发展到极端尖锐的地步,才导致这个国家内发生冲突。由广泛的国际交往所引起的同工业比较发达的国家的竞争,就足以使工业比较不发达的国家内产生类似的矛盾。”[2]196
自历史进入“世界历史”以来,东方落后国家的社会发展进程越来越紧密地融入到资本主义的历史命运中来,其现代化过程既包含着学习和借鉴资本主义所创造的生产力和一切文明成果的接纳性,也包括拒斥资本主义固有矛盾所带来的各种社会弊病的抗争性。正是这种接纳性和抗争性使得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东方国家在卷入资本主义全球体系后面临各种社会矛盾激化的情形,不断呈现出新的革命态势,并最终在帝国主义时代统治链条薄弱环节中能够率先实现革命性突破、实现跨越式发展。
从时代条件来看,马克思“跨越”思想是在“世界历史”境遇下进行考量的,是对“世界历史”立场、观点、方法实际运用的必然结果。从价值意义来看,这一思想坚持大历史观,以人民利益为出发点和归宿,始终贯穿以人为本的价值取向。“世界历史”维度既是理解和把握马克思“跨越”思想的逻辑线索,也是马克思主义东方社会理论的重要研究视角,更是马克思主义时代化大众化的生动体现。
“世界历史”理论极大地拓宽了科学社会主义的研究视野。马克思一方面充分肯定欧洲资产阶级在上升时期起到的历史进步作用,另一方面又对资产阶级保持高度警惕,对资本主义的贪婪本性进行尖锐的揭露和批判。马克思指出:“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1]297“对直接生产者的剥夺,是用最残酷无情的野蛮手段,在最下流、最龌龊、最卑鄙和最可恶的贪欲的驱使下完成的。”[1]298以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为基础,马克思逐步打破和超越当时具有巨大影响力的“西方中心论”思维模式,将研究视野从西方转向东方、从现代资本主义转向前资本主义及史前社会、从城市工商业转向农村公社制度、从经济政治斗争转向人类社会整体结构分析。
在《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中,马克思就对中国革命和亚洲革命给予了高度关注和热情赞扬,并对东方社会变革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寄予厚望。此时,“世界历史”条件下的东方社会已出现比西方更加有利于社会变革的革命形势,特别是19世纪70年代后,俄国发生剧烈变化,各种社会矛盾激化,“农民——其大多数——在赎免以后,陷入了极其贫困的、完全无法忍受的状况”[3]325。农民的赋税负担十分沉重,导致出现严重的生存危机,沙皇专制制度对整个社会的控制已接近崩溃边缘,国家财政混乱和官吏腐败触目惊心,俄国农村公社面临全面瓦解的风险,“俄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奠定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部基础。但是与此同时也就举起了连根砍断俄国农民公社的斧头”[4]318。农村公社制度已经无力承载通向俄国未来的希望,在农村公社基础上实现社会主义的民粹主义幻想正在一点点破灭。这一切都表明,俄国已经处在革命的前夜,这将改变俄国并成为西方革命的新起点。此时马克思的理论视角不可避免地转向落后的东方社会,投向与俄国情况大致相同的东方落后国家。对于东方落后国家而言,在“世界历史”条件下它们所面临的问题远比西方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复杂得多,这其中交织着传统和现代、殖民地和宗主国、封建主义和人民大众、帝国主义和被压迫民族之间的各种矛盾。残酷的殖民掠夺给东方落后国家劳动人民带来深重苦难,促使他们加入反对资本主义殖民扩张的队伍中,这进一步增强了资本主义掘墓人阵营的力量,国际无产阶级和东方国家被压迫人民的反抗斗争日益汇聚成推动历史前进的新的滚滚洪流。马克思“跨越”思想不仅是东方落后国家革命形势发展的客观需要,也为欧美无产阶级革命新发展乃至社会主义在20世纪实现从理论到现实的新飞跃奠定了基础。正如列宁所指出的那样:“但它能使俄国革命具有浩大的声势,从而为社会主义革命创造极好的条件,这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意味着社会主义革命的开始。这样俄国无产阶级就会使自己主要的、最忠实的、最可靠的战友——欧洲和美洲的社会主义无产阶级易于进行决战。”[5]
马克思“跨越”思想源于马克思对东方问题的关注和研究。早在19世纪五六十年代,马克思就曾经对中国、印度等东方落后国家的经济社会结构和历史命运进行过研究,并在此基础上格外关注处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边缘地带、在经济结构和社会性质上带有浓厚东方国家特征、集各种社会矛盾于一身的俄国。在“世界历史”语境下,晚年马克思的理论视角开始集中于以俄国为代表的东方落后国家,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矛盾的国际化为东方国家摆脱落后状态向现代文明过渡提供了难得的历史际遇,提出经济文化落后国家有可能不通过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而跨越发展到社会主义,这种“跨越”思想成为马克思晚年研究东方社会问题的重要内容。马克思认为,一方面,研究俄国问题不能脱离现代世界进行孤立分析,而应当将其放到“世界历史”的整体格局中加以认识,俄国问题的解决必须同走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道路的新式道路联系起来,并以此作为俄国社会新生乃至世界社会主义复兴的契机和支点。另一方面,俄国发展的特殊道路绝不是脱离“世界历史”进程的孤立行为,俄国未来的跨越式发展一定是以遵循“世界历史”发展的普遍规律和借鉴资本主义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为前提条件的,是完全可以在“世界历史”条件下,既避免资本主义种种弊病,又走出一条实现自身跨越式发展的非西方道路。因此,“世界历史”时代的到来既为东方落后国家“跨越卡夫丁峡谷”提供条件,又为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在特殊国情中向现实转变开辟了切实可行的道路,提供了全新的选择。对此,马克思深刻指出:“和控制着世界市场的西方生产同时存在,就使俄国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把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的成果用到公社中来。”[3]825
与之相对应,也必须将俄国革命放在与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相联系的“世界历史”整体进程中来认识。“假如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的话,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2]379俄国革命胜利的意义决不仅仅在于激发西方无产阶级的革命热情,更重要的在于防止西方无产阶级革命不彻底或失败,使其不至于重蹈19世纪以来欧洲多次无产阶级革命失败的覆辙。俄国革命和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相辅相成、相互促进,它们共同构成了19世纪末“世界历史”发展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在“世界历史”语境下对东方社会问题进行整体性研究成为马克思“跨越”思想实现理论创新的关键所在。
“世界历史”理论不仅仅是一种认识社会历史问题的观点,也是分析研究社会发展问题的方法,其中体现着唯物史观所蕴含的社会发展更替的统一性和多样性、全局性和局部性、必然性和历史选择性、前进性和曲折性相统一的辩证精神。马克思“跨越”思想的提出就是“世界历史”方法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实际运用。
其一,社会基本矛盾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但生产力对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并不是一个民族国家内部封闭的自我演绎。在“世界历史”时代,社会基本矛盾及其运动过程的开放性和关联性越来越明显,单个国家的社会发展运动越来越需要纳入全球范围的框架中去考量。在世界全局连续性发展过程中,局部某个(些)国家并不排除因为吸纳现有社会形态肯定性成果出现向更高阶段跨越式发展的可能。当然这种“跨越”只是相对于落后国家自身而言的,就整个“世界历史”来看,跨越式发展仍然处于现有的历史时代范围之中。其二,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上层建筑一定要适应经济基础的规律决不能被机械地理解为发展生产力必须运用某一特定形式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才可以,更不能将某种特定的社会发展模式简单套用到其他国家和民族身上。对此,马克思指出:“在欧洲,与东方不同,代替了实物贡赋的是对土地的支配——耕作者被从他们的土地上赶走,沦为农奴或劳工。在东方,在村社制度下,人民实际上是自己管理自己的,贵族阶级的首领们的权力之争主要是争夺卡查里—塔比尔的控制权。”[6]马克思坚决反对将西方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作为标准去衡量东方社会发展,反对将欧洲历史夸大为全人类的历史。马克思“跨越”思想的精髓就在于突破了传统“西方中心论”和西欧“资本主义优越论”的束缚,在更加开阔的“世界历史”语境中寻求东方落后国家摆脱殖民奴役、避免资本主义弊病灾祸的新的社会进步方式。在面对资本主义创造的巨大生产力和先进文明成果时,面临影响冲击的东方落后国家所能做的不仅仅是效仿和跟随,还有遵循历史规律,掌握历史主动,积极利用资本主义尽快实现发展,甚至在社会形态上超越资本主义。其三,社会形态的发展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但在不同国家和民族的发展过程中,这一自然历史过程必然不会完全一致,尤其是东方落后国家由于特殊的国情和历史境遇,大多处于前资本主义阶段,在追求现代化的进程中,不仅面临着解放发展生产力和改造现存社会制度的使命,还担负着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的历史重任。因此,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东方落后国家简单复制和模仿西方资本主义、殖民主义的做法是行不通的,应主动融入“世界历史”体系中,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实现跨越式发展就成为不少东方落后国家理智且现实的选择。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俄国可以在发展它所特有的历史条件的同时取得资本主义制度的全部成果,而又可以不经受资本主义制度的苦难。……如果俄国继续走它在1861年所开始走的道路,那它将会失去当时历史所能提供给一个民族的最好的机会,而遭受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一切灾难性的波折。”[3]728当然,这种历史选择性建立在社会发展客观规律基础之上,是“世界历史”时代所赋予的权利。其四,在马克思看来,社会形态的“依次递进”和“跨越发展”代表了社会发展的两种情形,它们都在一定范围和程度上合乎社会发展的规律。社会发展的“依次递进”体现了历史的前进性和顺序性,代表了不受或少受外来各种因素影响而自然递进的历史过程。“跨越发展”则需要强烈的外来因素影响或拥有更为发达的“交往形式”作为条件,而随着西欧资本主义对东方落后国家的扩张,“世界历史”正在使这一条件加速形成,这既体现了社会形态更替过程的曲折性,又为社会形态更替的跨越性提供了历史契机。与此同时,西方资本主义的强势影响和东方落后国家跨越式发展的不成熟,又必然使得这一跨越的历史过程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反复,甚至出现重大挫折或倒退。但历史发展大势是不可阻挡的,前进中出现的曲折,必将以社会的巨大进步作为补偿,为此,我们必须辩证看待跨越式发展的前进性和曲折性。
坚持社会历史观和主体价值观的统一,是马克思立足“世界历史”维度研究社会发展问题遵循的基本原则,集中体现了社会历史发展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的辩证统一。唯物史观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强调社会发展的客观必然性,但是由于历史活动是人的有目的的自觉活动,因此这种客观必然性又无法同作为历史主体的人的需要割裂开来,历史活动对人的价值意义始终是评价和衡量社会进步的重要尺度。马克思在研究社会发展问题时,始终坚持真理尺度和价值尺度的统一,并且把价值尺度即社会发展对人的生存和发展的意义作为根本标准来对待。马克思终其一生都在为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而奋斗,对无产阶级和人民群众的深厚感情贯穿马克思的所有思想活动之中,“跨越”思想也不例外。马克思“跨越”思想产生发展于垄断资本向世界范围大肆扩张的“世界历史”加速发展时代,此时资本在世界范围的扩张在广度和深度上远远超过以往任何时期,资本的贪婪掠夺本性在这一时期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为了抢占更多殖民地、获得大量稳定廉价原料供应,不断扩大市场份额、攫取高额垄断利润,垄断资产阶级动用一切经济、政治、文化、宗教手段组建国际垄断同盟,甚至不惜发动大规模战争来达到上述目的,这给本国人民和广大殖民地国家的劳动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成为国际和平安全的主要威胁。此外,严重的殖民掠夺加速了资本输入国民族工业的解体,其国民经济的依赖性和畸形化日益凸显,劳动人民的生存危机愈加严重。总之,“世界历史”的加速发展既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逻辑,也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本质,从根本上来说它根源于资本主义私有制度。“世界历史”时代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实际上是建立在人民群众特别是广大殖民地劳动人民悲惨命运基础之上的,这一历史过程就是一部东方落后国家人民的血泪史和抗争史。对于东方落后国家而言,解决“怎么发展”和“为谁发展”在“世界历史”境遇中事实上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两者相互联系、相辅相成。
早在19世纪四五十年代,马克思就谴责过西方资本主义对印度和中国人民的殖民掠夺罪行,严厉批判了西方列强对东方国家的侵略行径和民族压迫。马克思愤怒地指出:“当时英国士兵只是为了取乐就犯下了滔天的罪行;他们的狂暴既不是由于受宗教狂热的驱使,也不是由对傲慢的征服者的仇恨激起的,更不是由英勇的敌方的顽强抵抗引起的。”[7]面对东方落后国家人民遭受的军事侵略和殖民统治的悲惨命运,马克思不仅表示出愤怒和同情,而且还进一步深刻指出东方国家人民遭受西方殖民掠夺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私有制,将东方落后国家人民反抗资产阶级殖民统治的民族解放斗争同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无产阶级革命联系起来,将东方落后国家的跨越式发展同人民摆脱苦难和痛苦的解放斗争联系起来。他深刻指出:“欧洲的隐蔽的雇佣工人奴隶制,需要以新大陆的赤裸裸的奴隶制作为基础。”[8]在马克思看来,东方落后国家人民反抗西方殖民统治斗争的历史意义早已不再局限于打破资本主义的民族压迫,追求人民群众的幸福和自由解放才是评判生产力发展及历史进步的重要标准。对此,马克思指出:“英国资产阶级将被迫在印度实行的一切,既不会使人民群众得到解放,也不会根本改善他们的社会状况,因为这两者不仅仅决定于生产力的发展,而且还决定于生产力是否归人民所有。”[2]861在研究俄国问题时,他更是将让劳动人民免于“背负牛轭”作为东方落后国家跨越式发展的价值追求,强调让人民免遭资本主义苦难的价值意义。马克思“跨越”思想一方面体现了东方落后国家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符合真理尺度;另一方面其目的是为了使东方落后国家人民免受资本主义制度带来的无尽屈辱和痛苦,符合价值尺度。马克思站在“世界历史”高度,把握“世界历史”发展的方向,深刻剖析19世纪的时代条件,明确东方落后国家发展的方向、目标,适合自己国家的“跨越”发展道路,其根本出发点和归宿是让劳动人民免于“背负牛轭”,即减轻或免除资本主义和殖民主义给广大人民带来的灾祸、屈辱、苦难,这体现了马克思“跨越”思想鲜明的价值意义。
马克思“跨越”思想深刻思考和回答了在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条件下东方落后国家“如何发展” “为谁发展”等重大时代课题。从世界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发展的历史进程看,“跨越”思想是马克思晚年留下的一笔宝贵的理论遗产,以这一思想为逻辑起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构筑起马克思主义东方社会理论,实现了世界革命的重心东移,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越来越呈现出整体化发展趋势,真正打开了社会主义从理论到现实的“历史之门”,深刻影响了俄国、中国等经济文化相对落后国家的发展进程,为世界社会主义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复兴开辟了道路,其理论和实践意义跨越时空,历久弥新。
马克思坚持“世界历史”维度,敏锐地将东方落后国家发展置于人类社会整体发展进程中进行考察,清晰地展现了一幅人类社会发展总体趋势和东方落后国家跨越式变革的交互图景。在这里,马克思以“世界历史”为基础,提出关于时代性质的正确判断是实现其理论创新和实践突破的基本前提。尽管他从来没有明确指出过自己所处历史时代的性质,但是纵观科学社会主义的思想历程,可以肯定的是,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是马克思关于时代性质的基本判断,这一判断是建立在马克思深刻洞悉“世界历史”这一发展阶段基础上的。正是因为“世界历史”时代的到来,资本主义创造的生产力和世界市场,为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创造了必要的物质前提和阶级力量,使得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成为关于时代性质的科学判断,“跨越”思想的提出和实现才能在历史发展的大尺度上成为可能。“资产阶级的工业和商业正为新世界创造这些物质条件,正像地质变革创造了地球表层一样。只有在伟大的社会革命支配了资产阶级时代的成果,支配了世界市场和现代生产力,并且使这一切都服从于最先进的民族的共同监督的时候,人类的进步才会不再像可怕的异教神怪那样,只有用被杀害者的头颅做酒杯才能喝下甜美的酒浆。”[2]862-863尽管今天我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和马克思恩格斯所处的历史环境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从人类社会发展的整体性上来看,从世界社会主义发展500多年的大视野来看,从“世界历史”维度来看,我们仍然处于马克思所指明的从资本主义走向社会主义的大时代。既然这个历史时代没有变化,那么马克思关于时代性质的判断就没有过时,而且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也不会过时。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征程中,历经百余年辉煌的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马克思关于时代性质的判断,坚持用马克思主义观察时代、解读时代、引领时代,用马克思主义的宽广视野吸收人类文明成果,在“世界历史”风云变幻中“咬定青山不放松”,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
科学态度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精髓要义。恩格斯深刻指出:“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4]664针对教条主义倾向,马克思恩格斯强调:“这些原理的实际运用,正如《宣言》中所说的,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2]376马克思“跨越”思想的提出就是马克思以科学态度对待自己创立理论的光辉典范。不管是建立在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基础上理论视角的转换,还是对传统“西方中心论”的超越,都是马克思坚持理论联系实际,不断运用唯物辩证法对以往理论或结论进行自我否定、自我完善的结果。马克思“跨越”思想的实质就在于在坚持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的前提下,充分利用“世界历史”的时代机遇,做到因时而动、随事而制,坚决摒弃定于一尊、一成不变的套路,不失时机而又实事求是地推动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的创新发展。首先,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不能丢,丢了就不是社会主义,没有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就没有“跨越”思想及其实现。其次,践行科学社会主义原则必须结合历史特点和具体国情。“原则不是研究的出发点,而是它的最终结果;这些原则不是被应用于自然界和人类历史,而是从它们中抽象出来的;不是自然界和人类去适应原则,而是原则只有在符合自然界和历史的情况下才是正确的。”[3]410最后,要紧跟时代发展,在总结经验中丰富和发展科学社会主义原则。只有坚持这种科学的态度,科学社会主义才能在21世纪焕发更加强大的生机活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才能越走越宽广。
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在给东方落后国家带来现代文明的同时,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及其引发的经济危机、政治危机、社会危机、生态危机等也随之向全球扩散,资本主义制度衍生的各种弊病如破坏社会公平、浪费资源、压制个性自由、人的异化等反人道的本质日益暴露在世界面前,西方殖民掠夺给东方国家人民带来的是瘟疫、贫穷、战争、饥荒以及无尽的苦难。马克思提出“跨越”思想的价值目标就是站在落后国家劳动人民的立场上,在使人们免受痛苦和灾难的情况下推动本国社会的发展,尤其强调“生产力归人民所有”、生产力发展的结果惠及广大劳动人民才是真正的社会进步。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没有停留在伦理道德层面去批判资本扩张和殖民掠夺,而是从“世界历史”的高度把握“跨越”式发展的价值意义,指出“世界历史”的前途只能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无产阶级是世界性的,共产主义以生产力高度发展和与此相联系的世界交往的普遍发展为前提。“世界历史”是由资产阶级开辟的,但最终的完成者却是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因此,无产阶级只有在世界历史意义上才能存在,就像共产主义——它的事业——只有作为‘世界历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实现一样。”[2]166-167在马克思看来,“世界历史”的完成和人类的美好未来一定是同无产阶级及广大劳动人民的自由解放联系在一起的,人民群众在这一历史进程中既是目的归宿,更是主体力量。马克思“跨越”思想所蕴含的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依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科技、军事等方面占优势的压力仍将长期存在。对于实现跨越式发展的社会主义国家而言,必须坚定奉行人民至上理念,坚持为人民执政、靠人民执政,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坚定不移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道路。
马克思指出:“世界史不是过去一直存在的;作为世界史的历史是结果。”[1]710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它代表着现代生产力、分工和交往发展的客观必然性,是不可逆转的自然历史过程。以“世界历史”为基础产生的马克思“跨越”思想同样蕴含着经济文化落后国家发展的客观规律,其生成发展充分体现了马克思善于抓住时代机遇的伟大历史主动精神。对于践行马克思“跨越”思想取得革命胜利进而肩负着建设改革重任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来说,树立大历史观、认清历史方位、掌握历史规律、把握历史主动显得尤为重要。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世界历史”的加速发展已使人类社会进入全球化时代。虽然马克思没有提出全球化的概念,但他所阐述的“世界历史”与全球化却具有内在一致性,“世界历史”正在以全球化的形式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延伸和拓展。因此,我们要正视全球化发展的历史必然性,以历史主动精神积极参与全球化,充分利用全球化机遇加快发展步伐,做全球化的参与者、受益者、贡献者,只有这样才能推动我国在全球化条件下实现新的跨越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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