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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长与〈山海经〉》叙事节奏探究

时间:2024-05-07

潘思健

内容摘要:《朝花夕拾》是鲁迅的回忆性散文,作品处处洋溢着诗意激情又时时体现自我剖解的冷静与清醒。其中的《阿长与〈山海经〉》是一篇倾注了炽热情感的怀人之作。这深切的怀人之情又是通过作者独特的叙述技法表现出来的。有意的变换节奏是叙述者处理文本内容时常用的一种叙述技巧。作者通过对叙述节奏的把握,让我们感受到其所要传达的情绪基调、价值取向等叙述意图。而研究叙述节奏的关键在于对文中“时距”的把握。“时距”的不同意味着叙述速度的各种变化。通过分析文本时间与事件自然时间的相互关系,能从文本叙述节奏的变换中发掘出其背后所潜藏的热烈而深沉的情感。

关键词:鲁迅 《阿长与〈山海经〉》 主体情感 叙述节奏 叙述时间

《朝花夕拾》中作品的写作年代是在1924年到1926年间,而编印成书附上题辞和小引则到了1927年。这段时期是鲁迅人生中极为“昏暗的夜”,面对彷徨的前路,他会在这无数个静夜中“反顾”也是人情之本所在。“他‘反顾’,他审视已经走过的路;他思索,他苦苦地思索将要走的路……”[1]《朝花夕拾》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鲁迅所以那样饱含深情地回忆生活,是希望从哺育了自己的大地与人民中吮吸甘露,增添战士的力气,继续搏斗前进。《阿长与〈山海经〉》追忆的是鲁迅童年时期的生活往事。文章流露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人情味。一位连姓名也叫不出的妈妈以本能的母爱展现出深沉的人情美。作者从这真情中获得心灵的慰藉并付以崇高的寄托。作者在文本中的笔调是雍容简洁的,叙述有法的。我们可从叙述节奏的角度关照文本,从富含温情的笔触中探寻个中深意。

文本的叙述节奏节奏的变化能很好地体现叙述者的心理特征与情感律动。叙述节奏的特殊效果在于表现出文本的审美张弛度。我们可以从叙述节奏的一些外在表现形式(如宏观方面的情节推进速度、文本容量大小,微观方面的语速、语调、话语频率等等)切入进行文本细读。而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要素——“时距”。时距是叙述时间与文中事件的自然时间之间所形成的时间差关系。两种时间的关系决定了文本叙述的速度与节奏。关于叙述时间的一种较为客观的计算方法是,按照小说文本的篇幅长度来衡量叙述时间,这里面包括了省略、停顿、场景与概要等四种速度模式。[2]叙述时间是一种叙述人或所叙人物的心理时间,它比事件时间更准确地反映出叙述者的意识变化与观念倾向。通过对这两种时间之间的非等时关系的分析,我们以加速跳跃与减速延宕两种类型为例,分析《阿长与〈山海经〉》内部的叙述节奏所表现出的各种叙述效果,以探索作者简洁笔调中蕴含的怀人深情。

一.浓郁人情味的追怀

鲁迅这篇怀人散文在琐碎的叙述中随处都透露着浓厚的情感,可见叙述者与被叙者间存在很深的感情。这具体表现在文本叙述过程中表达出的一种强烈内在情绪。文章的内在情绪是指文本中所叙的心理形象或进入文本的叙述者于正在进行的事件中所表现出的情感状态。叙述节奏则表现为心理形象在经历所叙事件时感知到的一种心理时间。它能揭示出叙者潜藏在文本深处的情绪变化与思想意识的律动。一般而言,叙述节奏越慢,所体验的心理时间越长,叙述者所要表达的情感内容会越丰富、细腻。而快节奏的叙述则通常是心理形象的某种紧张感或有意逃避心理的体验。作者在这或快或慢的叙述中表现出一种心理时间感。正是在这快慢之间,我们可见出作者对于所追忆人事的态度。

(一)在延宕节奏中的深情怀想

文本在一定的时空叙述范围内有一定的“容积”,叙述者在叙述时有意识地延缓语言表达与情节推进的速度,就形成了叙述节奏的延宕。延宕了的节奏表现了文本中心理形象所体验的心理时间的延长,对其而言,绵长的心理时间意味着复杂的感情滋味和纷繁的心理知觉不斷地涌现。鲁迅用徐徐道来的言说方式极大扩展了文本的容量,而在延长了的心理时间中,鲁迅所体验的是与所忆者的一份深厚而复杂的情谊。文章对于长妈妈的追述运用的是白描勾勒法。在简洁的言语中叙述了许多与她相关的事件,因此整体而言对于事件叙述的节奏并不慢。然而至少有三个事件作者放慢了陈述的步调,进行了细致的描说。这三件事分别是“睡觉摆大字”事件、“元旦吃福橘”事件以及讲“长毛”的故事。作者在每个事件的叙述中不仅用了白描手法,还都添加了语言的描写,使得事件更生动且历历在目了。如母亲暗示长妈妈的话:“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热罢?晚上的睡相,怕不见得很好罢?……”一段母亲口吻的暗讽,文字虽少而表现力极强。这慢节奏的叙述引发了我们的想象,长妈妈当时听到这话的情景让人颇有兴味而对于作者则感熟悉亲切。第二件事中的语言描写就更多了。有长妈妈郑重其事的嘱咐,有那句关键的“阿妈,恭喜……”,还有长妈妈“十分欢喜”的夸奖:“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 尽管作者认为这是“元旦辟头的磨难”,然而如此细致的回想,也表明事件本身对其有着特殊意味吧。文章对于讲“长毛”故事事件的叙述也尤为生动。比如,长妈妈讲故事时模仿煮饭老妈子的口吻,见“我”对她不够重视时,严肃地反驳“我”,说明她也有退敌的“神力”。在这严肃认真的对话中,我们体会到了一个血肉丰满的长妈妈的形象。无论给人的是罗嗦、愚昧还是亲切的印象,于作者而言,这缓慢细致的怀想是充满温情与真实感的。与关于长妈妈的其他事件概略叙述相对,这三件事显然是作者有意识地增加了笔墨,延长了叙述时间。通过增加文本的分量延宕了“我”的叙述节奏,加长了叙述人对于事件的心理体验时间。虽然在文字中作者对这些事件所表达出的态度似乎是并不大褒扬的,然而在这延长了的心理时间里,这种特别的延宕、特意的形象化展现又体现出作者对它们的特殊记忆。作者是很愿意回忆它们的。在缓慢形象的讲述背后是一种饱含深情的追念。

节奏的延宕不仅体现在对几个事件的叙述上,对某些事物——例如《山海经》的描述也同样延缓了叙述节奏。有两处提及《山海经》的地方作者都特意细细地描述其中的内容,并用了重复的强调手法。一处是对叔祖告诉我《山海经》中图画的详细描述。本来前文叙述叔祖书斋里的各类藏书时,节奏是颇快的,到说起《山海经》时,节奏忽一延缓,可见叙者对它的重视或可说珍爱了。另一处的《山海经》就不只是听说而是亲见了。而作者用了一模一样的词句不厌其烦地描述出亲见之图与前面叔祖所说的相吻合。这里所叙的是“我”听到长妈妈带回了《山海经》后迫不及待地接来看的一瞬间。作者有意细描这一瞬息间的反应情况,可见这一刻给他的印象之深。长妈妈与《山海经》就在这时联系了起来,给予“我”强烈的震动。

通过对“三个事件”与《山海经》的叙述节奏的延宕,我们可以看出叙述者对于当时的人、当时的事、当时的物的追怀是带着复杂而深厚的情感的。叙述时间的延长正是叙述者隐于文字背后的爱的表现。

(二)在加速叙述中的欲扬先抑

与节奏延宕相反,叙述者利用调整语速,话语频率、强度等手段使文本的意义内容大大压缩,这就完成了叙述节奏的加速。在加速了的节奏中,事件的自然时间有无限扩展的可能性,而叙述时间则相对地短促。在这快节奏中,文本里的心理形象常会有激烈不安等负面的情绪倾向。文章中鲁迅则常用较短的叙述篇幅来叙说长妈妈的一些特点,用欲扬先抑之法使得长妈妈的形象更鲜活真实。这些加速的叙述之所以体现的不是一味的贬抑,是由于作者在其中渗透着爱怨交织的情感。叙之虽怨而仍娓娓道来,可见依然是爱之有加。在这明抑实扬中对长妈妈的怀念的深情仍是一贯存在的。

在回忆了“福橘事件”后作者加快了叙述节奏,用不到100字的篇幅叙述了过往“长妈妈”教给“我”的诸如人死了要说“老掉”,不能从晒裤子的竹竿下钻过去等四个“道理”。这里关于长妈妈的每一个“道理”的教育都应该包含一个具体的事件与场景,而事件的实际时间则是零碎而且久远的。作者在这一系列的规矩中所要表达的情绪体验在后文也已经明确点出——“烦琐”、“麻烦”。这种概述的加速法特意省去了冗长的事件过程,只点出事件的特征,表现出作者的一种有意的忽略或刻意的逃离,因为这些事件引起的是“我”的“烦琐”、“麻烦”的情绪感受。然而当时之情又未必是叙述者叙述时之感了。相反的,这一种概述略省的做法也可能存在越是静默越满含深情的情况。鲁迅是有过用类似方式表达情绪的先例的。他在“一·二八事变”期间日记失记之事便可印证。在文字的空白背后隐藏的是复杂而努力压制的感情。

语气的加重也是加快叙述节奏的一种常见手段。字句的短促,语调的升高都体现出语气的渐重。例如文中两处叫出“阿长”的地方:“但到憎恶她的时候,——例如知道了谋死我那隐鼠的却是她的时候,就叫她阿长”;“那时就极严重地诘问,而且当面叫她阿长。我想我又不真做小长毛,……我惧惮她什么呢!”前一例末尾五字一顿的收煞,忽地给人以紧张感,文字背后的怨恨霎时透出纸背。而后一例的四个“不”与结末的反问更是步步紧逼,给人不容置辩的印象。“我”对于隐鼠之爱,对于谋害者之怨是显露无疑的了。然而联系了上下文,从文意的转折看出,这只是欲扬前的先抑。正是这样爱恨交织的情感倾注,使长妈妈的音容笑貌活跃纸上,让整个形象更为亲切感人,灵魂亲近可触。

二.“人间至爱者”的呼唤

长妈妈是平凡得无人记得她名字的女工。为平凡人立传是鲁迅作品里多见的题材。而平凡人物在文章里能变得高大可敬,得益于鲁迅把对个人的追忆建立在自身人生经历与心灵历程的体验上。《朝花夕拾》写于鲁迅人生道路的一段艰难期,其芜杂寂寞的心情现于作品。作者的一大创作意图是通过作品反顾自身,以获取心灵的安定。作者是要从纷优中寻出的一点闲静,“要用‘爱’(特别是‘母爱’)的呼唤来医治心灵的创伤,平息内心的痛苦”。[3]重温这些人世间最普通的人情况味正是鲁迅反顾追怀童年往昔的目的。在《阿长》篇中,这一目的又体现为文本的一种内在认识。叙述者对叙述节奏的调控,会明显影响文本内部的情节发展与情感抒发,进而拓展文本的内涵空间。叙述的变化不仅隐藏着叙述者的主观情感也同样暗含了价值倾向与理性评价的因素。鲁迅关于母爱的慰藉、心灵的寄托都可从叙述节奏的变换中感受出来。在情深意长的文字背后一位平凡的妈妈渐渐成为了体现人情之美的“人间至爱者”。

(一)概略模式体现的真挚母爱

概略模式的叙述是指使文本中事件加速推进,用一段或几段话叙述几天或更长时间的一种叙述方式。以概略这一速度模式展开文本,是要在一定文本容量与叙述时间内表达大量的文本信息,这必然会忽略诸多事件细节,因而这是一种选择性很强的叙述。

以概略模式的节奏叙述文本,一方面省略了与文本主题干系少的内容,一方面又突出了叙述者对于事件的印象。《阿长与〈山海经〉》对阿长购买《山海经》事件的叙述正运用了这一手段。在提起“我”听说了《山海经》一书而不能得到时,作者这样叙述:“大概是太过于念念不忘了,连阿长也来问《山海经》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向来没有和她说过的,……”短短“太过于念念不忘”几个字就包含了许多文本内容。我究竟是如何的不忘,以至于连阿长也来问了。这就大大开拓了文本所容纳的事件自然时间,突出的是“我”对书的热爱和阿长的态度。关于阿长的态度在后面也有了印证。“向来没有”可以见出阿长关心的是“我”而不是书,这又是另一个叙述时间的拓展点了。“我”与阿长平日的交流也暗隐其中。一位妈妈发现孩子因心爱之物而长期忘神,自然要关心地询问,这是最寻常的母爱。而这也是文本所要表现的平凡真情。

文章中关于阿长给“我”买回《山海经》的概略叙述也同样体现着阿长与《山海经》给我带来的情感冲击。“过了十多天,或者一个月罢,我还记得,是她告假回家以后的四五天,她穿着新的蓝布衫回来了,一见面,就将一包书递给我,高兴地说道:——“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这段文字承接着上一例的文本内容。“十多天”、“一个月”、“四五天”显然是自然时间的概略。在长妈妈买《山海经》事件中,作者概略过其中的许多时间而突出最终结局的场景镜头,为的就是显出长妈妈“伟大的神力”。这一概略与后句对阿长告假回来的情景的详细描写对比,便再次显出长妈妈、《山海经》给我的冲击是那么巨大。而从两处概略看来,长妈妈所以有这一神力則是出于自然的真挚的母爱。这份爱的深沉致使作者长久地记在心中,歌颂、祝福她,是一份时时可从中获取人生力量的终生不忘的温情。

文章运用概略模式的叙述法所体现的不仅仅是叙述者对所追忆者的深厚情感,更塑造了一个充满着温情母爱的人物形象。叙者在言说中重新体验、不断追怀这一份真情,也从中获取生活的力量。

(二)停顿模式表达的深情呼唤

文本中正在进行的事件会忽然遇到作者插入的其他叙述,这时原事件的叙述进程便几乎停顿了下来。在这停滞的节奏中,叙述者的主观介入,那些刻意添加的叙述内容便成为一种情节的延伸。这种停顿在《阿长与〈山海经〉》中多表现为叙述者主观评述的直接插入。

作者利用叙述节奏的特殊变化,把自己的主观认识醒目地表现在文本叙述的间歇处,既让它与原事件的叙述有机地融合,又使原本潜藏在文本背后的言说者一下现身前台,抒情的力量更为充沛了。文章中两处叙述“我”的敬意的地方都使叙述处于停顿。“我一向只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却不料她还有这样伟大的神力。从此对于她就有了特别的敬意,似乎实在深不可测;……”“又使我发生新的敬意了,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却能够做成功。她确有伟大的神力。”两段插叙都出现在一个事件完结之后,作为一个总结性议论,也作为一种情感转折的表达。前段“我”所“原谅”的是对阿长睡觉摆大字的厌恶,而后段的敬意则让“我”“完全消灭了”关于阿长“谋害隐鼠的怨恨”。同时,两段议论的情感体会是一层比一层深入。前段叙述中所产生的敬意带着几分惊异,有些深不可测不甚了解,而后又因阿长谋害隐鼠的事逐渐淡薄消失了。后一段中的敬意则是使“我”如遇“霹雳”般震动的,让“我”深刻认识到那是“确有”的“伟大的神力”。作者通过暂停叙事的节奏,用直接论说的方式表达了对长妈妈认识的一步步深入。对那份挚爱的情感,作者也咀嚼得更加透彻。

在“深味”了那一份母爱的真情后,作者郁积的情感终于来了一次直接的抒发,作者回顾往事、追怀旧人的目的也直接显现出来。这就是在文章收尾处的一段深情呼唤:“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文章结尾部分用较快的叙述节奏概述了如今长妈妈留给“我”的印象。前文的事实叙述至此而忽然停顿转入抒情。情节凝滞于此而感情忽然倾出。这虽然不是叙述节奏中典型的停顿模式,但寥寥数笔的概述与戛然而止的煞尾形成了叙述节奏上的对比,最后结以深沉的呼唤,起到直表叙者心怀、感人心扉的效果。“地母”与“魂灵”让人读出了作者深刻的生命体验。文章把平凡的真情与母爱建立在人生的体悟上,作者的寄意便更显崇高。与地母永安,这是长妈妈这位平凡的“人间至爱者”最好的归宿,更是作者最深情的祝福。作者在呼唤中对逝去者寄以深情,必然又从中获得前进的勇力。

三.人情世界的悲剧美

当我们整体审视文本的叙述节奏时,可以体会出文本中由内在情感不断变化所形成的节奏。这整体的变奏是叙述者在叙述文本事件进程中的一个心理动态过程。心理学家詹姆斯提出,人们的研究常忽略“思想流的过渡部分而把它的实体部分过分重视了”[4]。对叙述节奏的观察,既要把握在情感变化不明显时,心理形象对各种实体部分的认识体验,又要关注在快速变化的心理进程中,那些中间的过渡意识。利用节奏的延宕技巧便能较充分地展现人物在某种过渡瞬间的心理状态。因此,我们可以在文本整体叙述节奏的变化中,考察事件亲历者的整个心路历程。这些心理体验又可显现出作者蕴含其中的情感态度。

从情感表达角度看,《阿长与〈山海经〉》以亲情人情为中心构成一个温馨的人情世界,然而这世界最后又因至爱者的逝去而有了一种悲剧的氛围。但是,人情的美不会因人的逝去而消失,反而永存在作者心中,形成一种动人心肺的悲剧美。文章的整体节奏变化为我们揭示了叙述者的精神发展历程。悲剧的美正是从这历程中发掘出来。

《阿长与〈山海经〉》的节奏特点是快慢相合,情感的抒发是个回旋往复的过程。文章多数情况下都以简洁的笔调勾画长妈妈的某些特征,叙述相关事件,这类叙笔的节奏是较快的。但正如前面所例举的三个事件与几处停顿抒情,在作者需要细细回忆、缓缓深思的时候,叙述的节奏就慢了下来。这样节奏就形成了快慢结合的回环式。作者在快慢间以温情的基调叙说出一段段爱怨交织的记忆。无论长妈妈的特点是令人厌烦抑或给“我”惊异,在对这一段生命道路的怀想中,作者是获得了许多精神养分的。长妈妈的烦琐让“我”从小接触到民间的“俗文化”,叔祖房里许多名目的书籍和特殊意义的《山海经》都给“我”终身的教益。而“我”最深刻的自然是对长妈妈母爱的追怀和在那温情的氛围下感受到的一段童年的“阳光”。作者没有把这份深刻的情感与温存的情愫直白地一气倾泻出来,而是时快时慢地细细咀嚼、深深品味,在反顾生命历程中寻得一种回归原初的最自然的母爱之美。但这本真的人情美由于爱者的逝去又笼罩上一层悲哀的色彩,因而作者在这快慢回环的叙述中又深味着一份悲凉的旧日情愫。

文章在快慢相间的节奏中还体现出一种层进式的抒情。作者在文中的态度由抑而扬,情感也逐步加深。文章中几乎每出现一次节奏的延宕都伴随着叙述者情感的加深。文中两次情感的转折在延缓叙述节奏的同时,也加强了感情的深度。当情感积累到文末时,已达到爆发的边缘。然而作者没有用快节奏、语调高亢的叙述将情感喷发出来,而是以节奏较缓的深情的叹息收束全文,这让作者文字中的那份悲凉的情味更加浓厚深沉。

文章先抑后扬,在快慢变换的节奏中刻画出一位“人间至爱者”从生到死的生命历程。这也体现了鲁迅作品中常见的主题——“人间至爱者为死亡所捕获”。正因作者直面这死亡,文章结尾的那声深沉的叹息才显得那样真诚,显出温情与悲怆相交的韵味。

在生活的重压下,鲁迅反顾自身的精神历程,对童年经历进行了深情的回忆。在《阿长与〈山海经〉》那快慢往复的叙述中,我们不仅看到了一位个性直率、有些粗俗又有些守旧的保姆妈妈,更体会到她与其他母亲一般最平凡又最真诚的母爱——“除了所爱者的幸福以外一无所求”。[5]唯有体会到这揉杂着深深悲凉的真情,我们才能再次感受出叙述者有意构造的叙述节奏的妙处。文本中时间的流动就是一个生命的进程。延缓了时间的进度就等于扩展了生命的空间,增加了其容量,由此表现出个体心理更丰富的细节,乃至群体更广阔的社会生活内容。相反,若加快了时间的叙述节奏,生命的进程就浓缩成若干富于象征性的语词概念,从中又可见出个体的一些抽象特征。鲁迅通过回忆,从“人间至爱者”身上寻得前行的动力,又对逝去的至爱者寄以最深的祝福。我们从局部的叙述节奏特征与对文本整体节奏的把握中细品其叙述技巧,方可领会叙者之心与叙心之苦。

参考文献

[1][3]钱理群.走进当代鲁迅[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384.

[2]熱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53.54.

[4]威廉·詹姆斯.唐钺译,心理学原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92.

[5]王吉鹏.鲁迅作品新论[M].沈阳:辽宁出版社,1998:159.

(作者单位:广西贺州第一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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