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礼拜天的灵魂》是雷平阳的一组札记,这组随笔具有鲜明的艺术个性。《一题》从一份史料着笔,古代的骑兵军以四十万匹战马发疯作为代价,穿过大横断山区灭了大理国,“四十万匹战马是在失去蒙古文字的管束之后发疯而死的,并且又因发疯而死进入了另一种文字”,战马在绝壁行走时因铁蹄无法与实地接触而坠亡,其惨烈程度令人瞠目结舌。作者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发现了这处被遮蔽的细节,并细细考究在文字之外的历史真实,实属难得。《二题》依旧写的是马,一匹在寒夜里烂醉如泥的农夫的老马,经过作者不断地追问和思索,得出了老马与人类命运共通性的结论——我们俨然成为马的化身,在主体与客体的转换中,人的宿命与马的命运产生了某种共鸣。
《三题》极具象征意味,当与黑巨人相恋的少女、同性恋者、尼姑三人在路上依次与“我”相遇时,她们的对话让“我”陷入了某种沉思,关于文字的技艺、关于艺术的记忆、关于人身份的认同,最终都汇入了一个人的身上:“三个‘极端分子的运数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无论用什么样的理论为她开脱或减压,我都觉得她是扛着金楼梯在大海上与风暴赛跑的,海神波塞冬尚未出生的女儿。”三种身份的重叠,边缘化的身份信息叠加在某一个体的身上,从而产生了某种神秘与不可知的力量。值得注意的是,与黑巨人相恋的少女、同性恋者、尼姑,三者都属于被主流话语边缘化或者放逐的对象。
《六题》聚焦的是死亡,从盆景市场买回来的笻竹,半年后就死掉了,“我”一直不愿正视竹子死去的现实,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它的根还活着。在“我”的眼里:“死亡只发生在表面,从内开始的死亡与筇竹不相干。”直到“我”用剪刀将它死掉的部分剪掉,重新施肥,浇水,竹子并没有起死回生。有意味的是,这盆笻竹养活了其他许多植物:“天名精、鼠麹草、牛膝菊、苦苣菜、酢浆草、繁缕、南欧大戟、小叶冷水花、野茼蒿、地毯草、藿香蓟和大画眉草。”笻竹以死亡之躯体,给予了其他植物以生命的养料,在某种层面上来看,笻竹重获了新生,生的意义在于给予,而不是索取。这让我想起了福柯在《临床医学的诞生》中的一段话:“生命—疾病—死亡的三位一体联结成一个三角形,其顶点是死亡;感知只有在用自己的凝视深入死亡时,才能把生命和疾病变成一个统一体。”雷平阳的凝视是细致入微的,也是怀有对生命的敬畏之心的。
《七题》写的是一个画家的经历,她每天都来到丘冈前画画,无论刮风下雨,在丘冈画画成为她内心的信仰,对于画画,她倾尽全部心力:“美学与热爱在她的观念中有着精准的尺寸、重量和方位,她不想增加,也无心减少,即便是画布与画框也如此。”她对美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然而,在现实世界中,她依旧难逃“他者”目光的审视与放逐,警察的驱散就是明显的例证,她是无法得到现实世界的理解与包容的。“畫一些拥有众多反对者的画”,像是一种精神宣言,更是她与“他者”对抗的一种方式。
《八题》是一则简短的读诗感悟,美国诗人杰克·吉尔伯特的《野上美智子(1946—1982)》,击中了诗人雷平阳的内心,深夜,窗外下着小雨,作者在吉尔伯特的诗歌中感受到了某种灵魂的召唤,内心沉睡的东西再一次被唤醒,“好像有一块巨冰悬在空中,因为凝结而渐渐变成更大的冰神,同时又一点一点地融化出一些向下的水丝”,作者的感受是细腻而真诚的,读来令人动容。《九题》也来自对生活的顿悟,“我”去农贸市场买蔬菜,空心的莴笋让人不安,“空心”是一个让人耐人寻味的词,“让我觉得它是一根绝望的莴笋,对谁都怀着敌意,做成什么菜都会残留着恶的滋味”,“我”也失去了对蔬菜的基本信任感。
在我看来,《礼拜天的灵魂》袒露出作者敏锐的洞察力,不论是被史料湮没的战马、现实中死掉的笻竹,还是被驱逐与边缘化的女性,抑或日常生活中的点滴感悟,作者都能从似平淡无奇的生活里,发现那些被遮蔽、被边缘化、被主流话语放逐的事物,并对这些事物和现象进行较有深度的思考和追问,无不体现出一个优秀写作者所具备的卓越的感知力和思辨能力。
周聪,长江文艺出版社编辑,湖北省作协第二届签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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