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张瑞影
后现代主义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历史文化现象,它的复杂性首先就体现在不确定上。传统文化以严谨而精确的定义来自我界定,而后现代主义恰恰以其不确定性来自我界定(高宣扬2005,17-18)。哈桑把后现代主义的基本特征综合为不确定性和内在性(王治轲194)。他认为“不确定性包含复义、破裂、替代等所有形式,影响着知识和社会……不确定性遍及我们所有的行动、思想和阐释,不确定性构成了我们的世界”(Ihab Hassan168)。不确定性显示出一种不愿意接受任何约束及反对任何固定化的精神,对抗传统的统一性和确定性原则(高宣扬2013,4)。哈桑认为后现代主义实质上反形式;取消深层,只有浅表,注重游戏,反对阐释;具有随意性,倾向无中心、无等级状态,排除任何设计和构思;宁愿保留在极个人的、通俗的领域内等。(王治轲195)
一些研究认为《红楼梦》的主题、情节、语言、人物形象等都不能确定,因此具有后现代特征。文章点明《红楼梦》绝不是后现代小说,这一点非常正确,一些观点让人耳目一新,很有启发性,但笔者认为,文章有不严谨之处,《红楼梦》的不确定性并不是后现代的不确定性。下面,本文拟就从《红楼梦》的主题、内容、人物、语言之维来阐释红楼梦的不确定性不同于后现代的不确定性。
文章在分析主题的不确定时说,“小说的主旨是梦幻,梦幻的特征就是虚无缥缈,无法确定其所指和意义……不同的读者总能从小说中读出不同的意义,究其原因,或许小说原本就没有什么确定的意义(曾艳兵203)。”布赖恩·麦克黑尔认为“占支配地位的”后现代主义小说模式涉及本体论不确定性,针对的是由文本所投射的世界的矛盾本质。在后现代小说中经常可以看到类似的观点,“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个虚构的世界,具有不确定性,很难找到可靠的途径来了解这个世界”(巴特勒126)。《红楼梦》中夹杂着大量的虚实真假,确实有许多不确定,但“全书主体来写的是一个非常现实的故事,但作者却把它纳入一个非常不现实、超现实的神话式框架。(李庆信15)”俞平伯从曹雪芹在书中说过的话和他所处的环境及他一生的历史来探索曹雪芹作书的态度:《红楼梦》是感叹自己身世的;《红楼梦》是情场忏悔而做的;《红楼梦》是为十二钗作本传的(俞平伯67-73)。王蒙说,“整个《红楼梦》是长于写实的……写实的作品中,穿插环绕装点一些神话的、魔幻的、匪夷所思的故事,使写实的作品增添了一点幻化的生动、神秘,奇异,使写实的作品生出想象的翅膀,生出浪漫的彩色,比一味写实的作品更文学。”再则,《红楼梦》这部作品本就是雅俗共赏的,由于接受的主体拥有不同的知识背景,审美能力、独特的价值判断标准等种种原因,得到不一样的感受和不同的解读,并不能否认小说拥有确定的意义。这与后现代小说主题的不确定性完全不同,后现代完全否认意义。《红楼梦》的主旨并非梦幻,而是现实,而且有确定的意义,意义极其丰富宏大。
文章认为“小说的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无从考辩,失去了时空坐标,书中的内容也必定虚无缥缈”。笔者认为这种说法不妥。小说(fiction)本来就有虚构的意思,如果时间地点人物情节都是真实存在的,反倒成了对历史的忠实记录了;其次,即使失去了时空坐标,书中的内容也不一定是虚无缥缈的。后现代主义作家对传统小说情节的逻辑性、连贯性、封闭性极其反感,视情节的不确定性为小说创作的基本要义之一。在他们的作品中,叙事因果关系荡然无存,时间逻辑混乱不堪,并且大反其道而行之,精心构建一种错综复杂、混乱不堪、迷宫式的情节(尚必武,胡全生171)。《红楼梦》与我国以往的古代小说相比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出现了比较明晰的时间框架,因果关系发生了作用,这种倾向使小说有了一个严谨的结构(蔚然88-89)。其次,《红楼梦》是当时整个(尤其是上层社会)面貌的缩影,所描写的贾府生活有两个聚焦点:一个是情,一个是政。王蒙有进一步对其划分,前者以宝玉为中心,以宝黛爱情为主轴,以宝钗黛三角关系为主要纠葛,辐射开去,又分三个层次;后者的核心人物是凤姐,顶端人物是贾母,也分三个层次(王蒙99-100)。《红楼梦》虽然包罗万象,内容十分丰富庞杂,但仍是有非常清晰的线索,书中的内容也不是虚无缥缈的,完全不同于后现代的混乱。
文章也指出书中的人物形象具有不确定性,不只是简单的好人和坏人的区分,人物形象更加复杂,具有矛盾和变异性。笔者认为这源于作者曹雪芹对生活和人性的深刻洞察;曹雪芹的叙事具有“节制性”,对许多描写都是点到为止,甚至“欲说还休,闪烁其词”留有许多空白。王蒙认为,“曹雪芹写的人物是相当客观的,不搞那种简单化的善恶黑白处理。”(80)俞平伯也认为,“《红楼梦》作者的第一本领是善写人情。书中人物都是极平凡的,并且有许多都是极污下不堪的,金陵十二钗的弱点也较为显露,即使是钗黛也不能算全才,宝钗城府极严,黛玉口尖量小(俞平伯74)。”在后现代小说中,有关小说世界的简单事实被颠倒,意识也许没有可靠的中心,相当一部分作品的叙述者或主人公处于一种难以归类的精神状态或受到这一状态的影响(巴特勒126)。后现代小说中人物的描写更加玩世不恭,而且通常蓄意歪曲,这些人物可以同时出现在许多不同的平面,而且完全缺乏人物的心理完整性。后现代小说无意创造一个稳定的现实主义幻象,它所呈现出的自己容易受成见和叙事操纵等虚幻技巧的影响,而它的种种对立也会导致多种阐释。(巴特勒128-135)这一点在《红楼梦》中是不存在的,作者也并没有有意让读者感受到现实世界的虚幻、难以认识和无从把控,作者的本意仍是写“实”。李庆信也指出,“《红楼梦》叙事本文中大量基于客观写实的不确定性,正是对生活忠实写照,较多保持了生活的原色。”(李庆信48)
文章在分析语言的不确定时认为“小说语言没有确定所指,不指涉时事政治,那么作者也好,读者也好,尽可以在小说中自由嬉戏了。”游戏的笔墨非常接近后现代的精髓,小说中“充满了各种隐语、暗语、曲笔和用典等,寓意丰富复杂、深奥难解(曾艳兵211)。”在艺术手法上,后现代主义文学注重艺术形式和艺术技巧的创新,表现出随意性、不确定的特征。不确定性原则旨在打破一切约束艺术创作自由的传统形式主义,通过游戏形式将意义加以破坏,对传统艺术进行解构,也隐含着对艺术的意义的彻底否定。在后现代艺术家看来,艺术本身不应该具有任何意义,追求意义就意味着对自由的束缚,把艺术的本质归结为一种无目的的去中心化运动(高宣扬,2013 199-216)。后现代主义小说家玩弄语言游戏、营造语言迷宫,一句话甚至找不到完整的句型结构,不追求语法正确,让人不知所云。如法国后现代派小说代表人物菲力浦·索莱尔的小说《天堂》,通篇没有标点,不分段落,整部作品由245 页长的一句话构成。作者将阅读语言与语音、听力,小说语言与诗语言浑然交融,旨在构造一部无法读懂的语言天书(尚必武,胡全生171)。《红楼梦》的作者“十分强调游戏的笔墨,说写的故事是茶余饭后消愁解闷用的。”这与后现代的消解意义的目的是完全不同的。“这样一部非常严肃非常沉重的悲剧性的书常常流露出游戏的色彩,呈现出伟大的混沌状态,是现实主义又不是现实主义,是浪漫主义又不是浪漫主义,是幻化的又不是幻化的,是正剧又不是正剧,是游戏又不是游戏,什么成分都有(王蒙391)。”
笔者认为将《红楼梦》的不确定性看成是后现代的不确定性是不正确的;其次,不能因为《红楼梦》的不确定性就因此否认文本确定的意义。王蒙也说过,曹雪芹那个时候文学理论并不发达,他也不知道现在这么多名词,只是把他自己对人生,对世界的感受浑然一体地表现出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这恰恰是作者的优越之处(王蒙3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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