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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琳 隐匿浮华的自在

时间:2024-04-23

赵佳月

李琳到来的时候,没人发现。虽然大家都在等她。

黑框眼镜架在一张邻家姐姐的脸上,长发马尾拢起,单肩挎包看不出什么质地,灰黑的无肩T恤袖口耷拉在双臂上,双手顺势插在裤兜里,笑盈盈地与我们打招呼。

她的现身形式与她所创的服装品牌——江南布衣之间,有耐看的契合,却总有距离。她怎么不文艺?她怎么像个公司会计?想起身边那些“布衣粉”,她们都温婉踏实,不愿引人注目,可以在人群中与李琳归到一类。

李琳不爱抛头露面,每次面对媒体总是扭捏着说:“就是聊聊,别登。”退一步又说:“不拍照啦!”但她又总不善于拒绝。

好像在灰黑色调的掩盖下,才能实现她的自在。对着镜头,她总是浑身不舒服,话语打结。任何重要场合都素颜,一旦黝黑娇小的身躯躲进黑色保护壳——庞大的奔驰G550里,就淹没在一片黑色中。此前,大概是她的mopar(编者注:克莱斯勒专属改装兼配件制造厂,负责汽车改装)在杭州的马路上显得太特别,她曾换回低调的黑色大吉普。

这哪像一个20年品牌的创始人!你在心里质问,她的笑就化解了这种疑惑:“我喜欢这样,我设计的第一件衣服也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穿,而商店里却买不到。”这种不事经营的创业之心,竟然也能在20年里大行其道。

“运气好吧!”李琳反复感叹运气,“换成现在,也不过是一家有点风格的淘宝店。”

这是一个随遇而安的老板,身上几乎没有半点“生意人”的痕迹,“这可能是因为我很少管经营的事”——经营大多由其丈夫管理。对江南布衣来说,她是设计师的核心。这从个意义上,她更像个艺术家,却又没有所谓“艺术家”的装腔作势。

关于穿衣打扮,李琳相信,“每个女孩子都有点自己的心得,我要问你,你肯定也能说出很多你适合穿什么,不适合穿什么,哪些东西你从来不碰,为什么?都这样。”

李琳最初设计服装时,“连上面的线我都不懂。”她选择了对她来说最简单的方法:图案。李琳的同学朋友都记得,她做了无数“非常没有技术含量的花型裙子”:一根橡皮筋勒在腰上,出门的时候一套就穿上了。只因为她小时就喜欢穿,直至我们见面时她依然穿着这样的裙子,“就这样,简单、舒服。”

此后,从印花、设计风格,都是在图案上下工夫。“比方说绣花会去少数民族地区学习,然后把它改良,但坚决不照搬。”

这位深爱黑色的女子,就像农民爱着土地一样,深深依赖于黑色给她带来的安全感,“其实我只是不穿花衣服。”这让很多人都觉得她不懂穿衣。“其实我是个挺喜欢穿的人,但又不愿太招摇,我的朋友们可能觉得我不在乎穿,但其实我蛮喜欢。”

李琳被认为是环保主义者,但她常想起自己爱开大车的癖好,觉得愧对于此。“刚开始做服装时,去广州进面料,很多国产面料用的染料都有一种成分,用了这种染料,其实也便宜,但洗涤后对环境有影响,按德国或欧洲标准,出口是不合格的。不过,不用这个染料,色牢度上面会差一些。”李琳决定全部按欧洲标准执行。对面料,李琳苛求自然,原生态。

“我喜欢的东西是猛看不要太扎眼,但品质要非常好。”在李琳眼中,材料只有两种:一种是越用越好看,一种是越用越难看。“不经时间的材料,都不是好材料。任何一样东西经过时间越变越好看,那就是好材料,木头就是这样。”

李琳说起江南布衣一位德国设计师的父亲,他穿来一件50年的衬衫,袖子已破,但整件衬衫的棉布看上去仍然细腻光洁。“那就是好材料!”看到好材料,李琳总是想拿来“为我所用”。

在服装行业工作,李琳其实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为了实现“什么都是自己的”这种占有欲:“都是为了我自己。”她上一次去伦敦看Anthony Gormley的工作室,“他做了很多雕塑铁块。”有人告诉李琳,他做的每一具雕塑都是他自己,他是把自己的人体扫描下来了。李琳觉得有意思,“你最了解的还是你自己,要揣测别人蛮难的。”她认定,应该也会有人跟她有同样需求。

1995年底,李琳设计了第一件外套,接近黑色的灰,面料挺括,穿起来精神。衣服卖得很不错,她还记得零售价是200元。

李琳开店几年后,才挣下第一笔10万元,那是她的第一桶金,她一攒够就去欧洲旅行了。“开始做生意是没有钱出来的,钱总是又不够了,又不够了……”

李琳是深度旅行爱好者,某种程度上,做生意是为了让自己行走得更自在。她也在旅行中获得很多学习机会。

“我有很多不同年龄、尤其是年纪很大的朋友,八九十岁的朋友中老外蛮多的。”这些人都是她在旅途中结识的。“这类人有个共同特点:年龄跟他们没什么关系,每天还在自我学习。”

旅行是李琳从小就向往的事,真正意义上的旅行直到高中毕业才成行。“我妈带我去了一趟北京、大连,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就开启了她旅行的瘾。上大学后,只要有空就跑出去,“住同学学校的寝室,各种蹭。那时去南昌玩一趟,就花几十块钱。”

这样的旅行给了李琳全新的人生体验。“爱旅行的人一般来说都挺宽容,因为见到了各种不同,兼容度会比较好。”

去年,父亲帮李琳算了下,一年中有170多天在外旅行。父亲并不喜欢她到处乱跑,“他是个焦虑症患者,最好看见你在眼前,每一天安安稳稳,他就高兴了。”

父亲是数学老师,为求稳妥,他希望女儿读一个安稳的职业,出来还能当公务员。那时的李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比如每天一样的生活。我爸还希望我当老师,可我不想像他那样生活”。

“有的事情去做的时候,就知道不是永远的未来,比如说考大学。”填写大学志愿,父亲要求在李琳填完后,由他加第一志愿:浙江大学化学系。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李琳在家哭了一天,她跟父亲说:“我以后干的活,肯定跟化学没关系。”

她想象不出这个专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化学唯一让人产生点浪漫联想的,就是巫婆,炼金术。”

李琳当时热爱的专业是生物,她对生命科学充满好奇,她至今都是个植物狂热爱好者,这最终让她对衣物的面料有了专业见解。她发现:“小时候上过的每一门课都有用,连体育课都有用,当你扛个包要去赶车时,你就觉得跑800米也好有用。”

上了大学,李琳仍不死心,试图转系。但转系的要求是:你得在系里特别特别出色,本专业学得特别优秀,才有机会转。“那我显然就不行,我根本不感兴趣,所以后来就放弃了。”

读着不爱的专业,李琳在静听内心的呼唤。那是健美裤流行的年代,全中国几乎人手一条。李琳想:肯定有人和我一样想穿得跟别人不一样。

李琳想着自己要穿的衣服,却买不到,只好四处去淘外贸尾货,但出口单回来的都是男款。她就用自己的方法配,觉得好玩。“总之,同龄女孩穿的衣服都不是我想要的。”很多年后,同学想起李琳,都会记得她穿得松松垮垮却与众不同的样子来。

1996年,江南布衣创立第三年,她接触到了山本耀司,“他算是我的一个老师。”每次出国,只要有机会,李琳都会去看他的设计展。她欣赏这位日本设计师,他始终以一个概念贯穿作品,虽然线路很窄,用的颜色也很少,但每一年的作品发布都让人关注。李琳说:“看他的东西,总感觉到和他的距离,无法超越。”

将公司管理交与丈夫的李琳,如今往返于工厂和设计师团队之间。她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小孩是你的老师。”李琳低头沉思后说。孩子们每天、每一分钟都在学东西,李琳不停被问:“妈妈这为什么,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孩子快速地学习,快速地表达,“如果半夜醒来看见你,他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爱你!我觉得只有小孩才会这么直接地表达自己。”

孩子也时刻提醒李琳,不要去教化他人。她试图像大多数年轻妈妈一样去打扮女儿,但她买不到想给女儿穿的衣服,这促使她开始设计童装。于是,有了江南布衣的童装。

待到童装上市的时候,李琳发现两岁的女儿开始决定自己要穿什么,孩童的眼睛看不进灰暗的衣服,“她总是更爱色彩鲜艳的,带有卡通的。”有时为了照顾她的感受时,女儿才会主动说:“妈妈我今天穿了你做的衣服。”理解这一过程,李琳花了点时间。

一次,李琳跟朋友一起打保龄球,认识了两位中国美术学院的艺术家:耿建翌和张培力。他们很快成为打开李琳视野的重要启蒙老师。“我的审美是他们俩培养的。”

“他们的对话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比如说他们聊电影、聊艺术,因为培力做影像,他推荐了好多枯燥的电影,包括伯格曼的,我跟他说我都看得睡着了。他们说,你还太年轻。”十年时间里,李琳跟着他们疯狂看电影。他们聊天说起一些关于艺术和艺术家的看法,“让我发现了一个充满魅力的世界。”

与他们聊天,他们讲到有意思处,李琳起初是陌生的,但她回去找书来读。就这样李琳在90年代中期读了很多世界美术史的书,这让她受益颇深。“他们其实可以做很富有的艺术家,但他们都不在意,我觉得那种品质特别稀罕,有时候甚至感觉到灵魂的高贵。”跟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李琳觉得人真不该在意财富,“他们的很多乐趣完全是另一个层面的,那才有意思。”

此后,以公益的形式,李琳支持这两位交往二十多年的艺术家朋友办了“想象力学实验室”,这也成了江南布衣的艺术中心,希望让艺术接地气。“有想象力的人未必是一个专门的艺术家,如果年轻人有想法,没有人支持,很多东西就消失了。”

这些年,想象力学实验室赞助了不少年轻人的展览,以及一些艺术家的创作项目。其中,杭州音乐人李剑红就是受益人,“我们支持他们一年的生活费,这样他们可以专心做音乐。”

杭州劳斯莱斯俱乐部的一场艺术讲座上,李琳作为嘉宾受邀,她是讲座中两位中国美术学院老师的朋友。

我们的丰田雅力士跟随她的奔驰G550一路驶入排列着劳斯莱斯的停车场,难免遭遇迎宾小姐的冷眼,李琳从大奔驰上蹦下来的时候,看我们的眼神竟有些怜爱。她欢快地一一介绍,仿佛戏谑地配合一场表演。

在她对两位老师的艺术设计发表意见时,陆续有几辆劳斯莱斯在门口停驻,车上相继下来数位浓妆艳抹、低胸礼服出席的女孩。她们娇媚地相互打招呼,在会场中央坐下来讨论衣着,偶尔娇嗔,看起来对艺术和李琳的发言并不感兴趣。盛妆的她们与黑镜框、黑T恤、黑肤色的李琳相映成趣。

人物周刊: 20年里,很多服装品牌出现又消失,但江南布衣一直都在,刚开始会给我们耳目一新,但后面这种款、型越来越多,雷同也越来越多,怎么来避免?

李琳:这个你没法避免,服装行业里头有一句话,我觉得也算是自我安慰,有人学你说明你成功了。

人物周刊:你在旅途中有过哪些让自己受益的经历?

李琳:旅行有很多,主要是看,看展览也好,博物馆也好,肯定是很宝贵的经历。另外是跟人聊天。

我小时候英语特别不好,大学四级考了三次才过,因为我老觉得那跟我没什么关系,然后也没什么学语言的氛围,后来出国旅行,碰到一些人非常有趣。那个时候我痛恨二手笑声,因为我得带个翻译,人家哈哈一场都笑完了,跟我说什么意思,我就笑第二场。所以就学英语。

人物周刊:这些经历对你的设计灵感有帮助吗?

李琳:那肯定很多。我就记得1990年代的时候,我们这里还会觉得穿西装、再穿双旅游鞋是件很奇怪的事,但是在那里你会见到一个人就那样穿,穿得非常好看,那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突然的改变。就会觉得哪有那么多框框,只是自己不会弄而已。

人物周刊:我怎么觉得你创业过程跟玩一样。(笑)

李琳:我们有很多东西确实都是玩出来的,有时候大家在一起瞎闹时,发现这样设计不错,那是最好玩的。

人物周刊:总有压力呀,来自哪里?

李琳:我不太有。以前公司年年增长都很快,我经常跟他们说,应该要有危机感。有的款式,原来我一直觉得蛮超前的,人家老觉得你太前卫了,他不买的。当突然变得很受欢迎时,就意味着你已经变成主流了,这时候就要担心了。

人物周刊:很多人做东西就是要让大众接受,为什么你不是?

李琳:我不是刻意要做一个东西让大众不接受。但我就觉得,当你的东西太受欢迎时,是要问一下自己,还有什么领先的地方吗?如果都没有,品牌就要担心了。

人物周刊:你如何理解杭州这座城市的气质?“江南布衣”最初的设计有受到城市气质的影响吗?

李琳:杭州是座温暖而积极的城市。至于个人设计,我不太相信地域说,我的爱好也比较庞杂。

人物周刊:作为土生土长的杭州人,你的城市地域风格明显吗?

李琳:我是杭州人,虽然后来游历了很多地方,但还是挺喜欢周围的杭州朋友和同学的。但总体上说,人的个性应该和教育、阅读、旅行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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