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李迎新
人物在小说中的作用不言而喻。作家在创作人物时,人物有时会挣脱作家的安排,自成性格。那么,作家对这类人物的处理是任其发展还是及时纠正呢。福斯特说道“假如给他们以充分自由,这些人物准会四处冲撞,弄得整篇小说支离破碎;如果限制过严,他们又会以奄奄一息作为报复,使小说因内部衰竭而无法生存”。[1]面对这种尴尬的处境,福斯特对小说中不同人物的运用化分为“圆形人物”和“扁平人物”,以期各种人物能被安排到特定的位置,便于作者的创作和读者的阅读。
扁平人物又被称为“性格人物”,“类型人物”或者是“漫画人物”。“他们最单纯的形式,就是按照一个简单的意念或特性而被创造出来。如果这些人物再增多一个因素,我们开始画的弧线即趋于圆形。”[2]这句话简单明了的告诉我们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的区别。扁平人物具有性格化、典型化和漫画化,人物形象能用一句话概括其特征和存在意义;圆形人物不同于扁平人物,相对于扁平人物,圆形人物更加多变,丰富和复杂,不易于把握,它在作品中存在的意义是多维度的。我们都知道,文学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现实生活的艺术化反映,文学塑造的人物也多是由生活中的真人提炼加工而成。因此,无论是单一性格的扁平人物还是丰满的圆形人物,他们身上都具有真人复杂的特性,没有明显的标准和界限,所以,单纯以人物特性的繁简为划分标准的圆扁形人物,其本身就显得过于武断。
何其芳对“二分法”进行完善和补充,提出了“尖形人物”。“尖形人物”是在扁平人物的基础上生发出来的。按福斯特的说法,扁平人物可以用一句话加以概括,那么,“如果用一句话或一个词语概括的并非人物的全部特征,而只是其突出特征;如果这种特征的强度不仅远远超过这个人物的其他特征,而且明显地超过生活中人的同类特征,换句话说,这种特征不是一般的突出,而是具有某种超常性,因而带有不同程度的漫画化色彩和类型性特点,那么,这种人物就是尖形人物”。[3]可以看出,尖形人物与圆扁型人物的根本区别就在于超常性。但是这个“超常性”该如何确定呢?马振方认为被福斯特归入扁平人物的“极端主义者”堂吉诃德和有“精神胜利大法”的阿Q都具有超常性,因此,都应该被认为是“尖形人物”,具有“忠”、“义”、“勇”三种超常特征的关羽也应被归入尖形人物。那么,拥有极端主义,精神胜利法和忠义勇这些特点,就是超常特征吗?实则这个“超常”只是某些读者感觉到的超常而已,不同的个体,其生理、心理、经验等等因素都会影响对事物的判断,即使对同一个人物,也会有不同的感受。因此,这种只是凭感觉得来的超常,就用它来为文学形态分类,未免有点模糊了。
文学作品中,很多经典人物形象由于人物形态的划分,被强行归类于扁平人物。既然三种人物形态的划分本身就模糊难辨,没有一个绝对、固定的标准,那么,以此为前提,对文学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归类必然有失公允。
西方作家巴尔扎克作品中的葛朗台和中国作家鲁迅笔下的阿Q,以其类型化和漫画式特点被归为扁平人物。葛朗台是吝啬,贪婪的代名词,他的一生视财如命。为了金子可以牺牲一切,妻子的性命和女儿的爱情在金钱面前都如琐屑,不值一提。他用狡诈的手段敛财,用吝啬的手段守财,直到他临终要闭眼的时候,还为了眼中闪光的金子努了一把力。葛朗台的形象简直吝啬到深入骨髓,巴尔扎克塑造了一个经典角色。在西方文学作品中,这种类型化人物还有夏洛克,阿巴贡,泼留希金等等一系列吝啬鬼。而且在文学历史发展中也存在如小丑,疯子,傻子,懒惰鬼等原型形象。这一系列特征化人物共同构成了文学大花园中类型化、漫画化的人物群像奇观。这些所谓的扁平人物,在作家笔下鲜活灵动,富有生命力,岂止是用一句话就可以完全概括的?
鲁迅笔下的阿Q愚昧麻木、盲目自尊,他的“精神胜利法”始终被人们揶揄和嘲弄。但是,阿Q真的是一个漫画式的“扁平人物”吗?还记得作品中阿Q想画一个圆圈,却怎么也画不圆这个场景。这个圆圈在某种程度上是中华文化的象征。中华文化是一个圆形文化,倡导大欢喜大团圆。但是鲁迅笔下的阿Q却用喜剧性的精神书写了一个大大的悲剧人生。也许,阿Q的名字“Q”即是一个有缺陷的圆圈吧。中华文化的大圆圈杀死了阿Q,阿Q也用画不圆的圆圈来控诉与讽刺当时吃人的社会。如果单纯把他作为一个漫画式的“扁平人物”来处理,岂不是一叶障目了。
马振方认为葛朗台和阿Q都是尖形人物,不属于扁平人物,他们脱胎于生活,又把生活夸张化,他们的性格是超常的体现。但是,对这种超常只有见仁见智了,没有办法为它下明确的定义。葛朗台和阿Q身上的特点与现实生活中的人是如此类似,而且作家把他们又塑造的活灵活现,人物形象真实且丰满。如果说他们是圆形人物,恐怕也有人支持吧。
狄更斯塑造了一大批性格化人物,如单纯善良的匹克威克,复仇人物得伐石太太,仁慈的露西,还有总说永远不会抛弃米考伯先生的米考伯夫人。虽然他们的性格较为单一,但和他们紧密相连的现实社会在狄更斯塑造这些典型人物的同时,毫无保留的暴露在读者眼前,黑暗污浊的社会环境,被金钱蒙蔽的司法制度等等。因此,这些类型化人物所具有的批判色彩同样鲜明,同样具有讽刺性。狄更斯的人道主义思想和伟大文学成就与这些成功的扁平人物群体休戚相关。由此可见,扁平人物即使没有圆形人物复杂丰满的性格,它的表现力依旧也能震撼人心,甚至它的功效有时还能达到圆形人物所达不到的广度和深度。
华莱士·马丁对马克·吐温《费恩·哈克历险记》所塑造的人物有过很高的评价,“如果我们不透过哈克的无是无非的透明目光来看的话,他所置身的世界中的偏见、暴力、轻信、顺从、甚至人性,就都会是不可见的。他的无是无非的目光剥去了‘文明’的成规惯例,从而揭示了我们文明化的读者就会视而不见的一切。如果哈克是圆形人物的话,那么美国文学将得到一个稍微有趣一点的人物,但却会失去一个世界”。[4]扁平人物的存在使得作者的叙述更真实,有力量,这无疑是对轻视扁平人物的言说最有利的还击。
由于扁平人物和非扁平人物评价标准的模糊,我们在上文已经提到有些被归于扁平人物的人物形象并非是真正的性格单一,类型化人物,像阿Q、葛朗台。在他们身上,我们除了看到的麻木愚蠢,视财如命,还能感受到小人物的幽默与欢乐,他们为文本增添了独特的喜剧色彩。即使有些作品中的人物真的是陪衬,在内容上无深意无内涵,只是一个形式上的存在,那他的存在本身也有功能性价值。没有衬托,怎能显示出主要角色的丰满和鲜活。
扁平只是相对于圆形而来的,在结构上,没有扁平人物的协助,圆形人物孤掌难鸣。有的“扁平人物”也并不是真的扁平,甚至按其作用来说,它要比圆形人物更动人。有时候,也许正是扁平人物所散发的小光斑点亮了文学的巨作。其实圆扁尖各种人物各司其职,不必去褒圆抑扁,更不必刻意的追求圆形和尖形人物,逃避扁平人物。
文学植根于生活,但不等同于生活。脱离现实来谈文学会使作品缺乏根基和养分,完全将作品中的人物混同于现实,必将削弱文学的审美特性。三种人物形态的划分之所以会使读者对小说人物的归属模糊难辨,症结就在于没有处理好文学与生活的关系。对于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如果以纯艺术的眼光来欣赏,扁平人物经常会被赋予贬义的色彩。如果以生活和自然为参照,就会否定扁平人物的现有定义。
人物应该是特征和丰富性的统一,因此,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态分类也不是非要不可,或者说圆扁尖形人物形态可让位于更有伸缩性的概念。“圆形人物”、“扁平人物”亦或“尖形人物”,都是文学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形象而已,历久弥新的经典作品,都是由不同的人物角色共同构建的,缺一不可。读者与小说世界相互作用使小说人物焕发生机,当我们从圆扁尖形任何一种人物中能汲取一丝养料为我所用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说它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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