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曾一轩
多模态视角下《星际穿越》的存在哲学隐喻解读
曾一轩
《星际穿越》是2014年度上映的一部成功作品。片中大量的隐喻符号,使得这部科幻片充满了宗教和哲学的色彩。本文以多模态隐喻理论为基础,对其中的一些符号加以解读,挖掘其更深沉悠长的哲学思想,揭示其与海德格尔“存在哲学”所之间达到的共振。从文字符号,叙事角度,视觉镜头及听觉声音几个方面分析影片如何动态的隐喻了包括“死亡的本体论”,“向死而生”等海德格尔存在哲学中的“死亡”问题。
隐喻 向死而生 多模态
作为人类的“一种思维和行为方式”[1]以及认识客观世界的重要手段,隐喻一直备受关注。它的本质是“通过另一类事物来理解和经历某一类事物”[2];是一种“概念系统中的跨领域映射”[3]。由源域事物特征向目标域事物映射,其表征形式可以是语言,也可以是图像、声音、动作等其它载体。Charles Forcevill进一步开拓了隐喻研究的视野,将隐喻分为单模态隐喻和多模态隐喻。前者指专门或主要由一种模态来表示目标域与始源域的隐喻,而后者则指专门或主要通过多种模态来呈现目标域与始源域的隐喻,它的构建和识解涉及多种模态符号,如图像符号、书写符号、口头符号、手势、音响、音乐、气味等,通过调动人的多重感官,实现符号信息之间的有效互动[4]。
影视作品是一门综合性极高的艺术,且与感知密切联系,隐喻的运用也是全方位多模态的。克里斯托弗·诺兰执导的科幻片《星际穿越》背景设定在地球未来的某个时间段,环境的恶化程度已经严重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以主人公库珀为首的几位科学家驾驶宇宙飞船穿越虫洞到太阳系外寻找新的生存空间,最终穿越时空,拯救人类。表面看来这是好莱坞一贯的英雄主义科幻片。事实上影片内在叙事过程始终充满了大量的隐喻符号,传达着创作者的宗教思想和内心哲学观。本文尝试从文字符号,叙事结构,视觉镜头和听觉模态几个方面对影片进行多模态的隐喻解读,分析多种模态的协同作用下,创作者所传达的深层隐喻含义,揭示其和海德格尔“存在哲学”所之间达到的共振。
《星际穿越》中两次出现了英国著名诗人迪兰·托马斯的代表作《不要温顺的走进那个良宵》。它的首次出现,是布兰德教授饯别库珀时念出的第一小节,“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第二次是教授弥留之际最后的怒吼,这不仅是他个人的倔强与不甘,更是人类对命运的最后抗争。诗中的良宵隐喻死亡,而在面对死亡幽暗的宁静,意识到临近“亡故”时,生命最本真的欲望会燃烧爆发。以库珀为代表的绝境中人类做出了选择,进入象征死亡的黑夜,对抗着自己的恐惧,兼具豪情和悲壮,混杂着希翼与绝望。创作者借由这首诗隐喻了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中此在的超越性,此在生存的意义在对死亡的超越过程中得到了揭示。“先行到死中去,看清楚丧失在常人之中的日常存在,不再沉陷于操劳和操持,而是立足于自己的生存筹划种种生存的可能性,面对由畏敞开的威胁而确知它自己,因负重而激起热情,解脱了常人的幻想而更加实际,在向死存在中获得自由”[5]。
影片中的救世计划被命名为“拉撒路计划”也寓意着向死而生的救赎。人物拉撒路出自于《圣经·约翰福音》,他的死后复生证明了耶稣的神迹。影片以此任务命名整个救世计划,暗示着死而复活的救赎希望,隐喻了死亡的在场性。死亡的在场性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人类全部文化乃至文明的根本,倘若人没有意识到向死存在,那么,他的整个意义世界就势必遭受覆巢之劫。人只有认识到自己是“向死而在”的,才能以死亡来限制自己,从沉沦中清醒过来,认真的面对一切选择,最大限度实现可能性,才能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获得精神层面永恒的自由高度。不仅如此,“拉撒路复活”是《约翰福音》中记载的耶稣所行的最后一个神迹。也是唯一一次“耶稣哭了”,主的眼泪,伴随着爱和救赎,复活了拉撒路。正如库珀为代表的地球人,有着大爱,牺牲自己试图挽救未来的人类。而当库珀处于黑洞中孤立无助的时候,对他实行救赎的,恰是在书架后他一心想要救赎的小女儿。人类口中发出救赎信号的“他者”其实就是我们本身,或者说是未来的我们,而并非不知所踪的第三者。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生命的救赎并不在亡故的节点,而在于每一个“此在”的体验。只有在有限的存在中,获得深度的精神体验,比如爱,比如责任,才能达到最终的自由和救赎。这是创作者用“拉撒路”这一宗教符号意图隐喻给观众的内在体验。
影片伊始,便是一副阴霾重重,沙尘肆略,土地贫瘠,作物枯死的景象。氧气日益稀薄,生态濒临绝境。世界充斥着安全感的丧失、焦虑感的升腾与信任感的崩塌,看不到未来的人类在焦虑中苟延残喘,惊颤无助,生存成为头等议题。这样一个悲观的开端情节设置隐喻了海德格尔所说的囚徒困境。海德格尔认为,只有死亡,才是人生的终结,是此在本质的完全体现。且死亡不可替代,不可剥夺,所以事实上此在的存在处于一种绝境当中,那就是必须面对死亡,这是人生内在的悲剧性。面对死亡,人会产生“畏”,而人最大的“畏”,就是“畏死”。开片通过描述已经无法挽救的生存绝境,刻画了这种“畏”。而“生存总是取决于每一个此在自己可能挑选的抓紧或延误的生存方式”[6]。面对死亡,逃离,亦或沉沦,是人类要做出的选择。需要赘言的是,这里的逃离,并非逃避最终亡故的事实,而是先行到死,在领会到死亡之后,此在超越在世的存在者与日常世界中他人的限制,即超越“烦”;且不再沉沦于“畏”,面对自身有限的存在,提出无限的可能性。当库珀被告知“你的女儿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代人”时,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和其他几位科学家一同穿越虫洞,去开拓地球外的新世界。这样人类面对绝境必须做出的选择和努力的情节设置,暗喻了人作为必死者、有限者向永恒、向无限发出的呼唤。在“畏死”的本能所驱下,人类选择穿越虫洞,向五维空间寻求答案。影片中的五维空间即海德格尔所说的人的精神存在的隐喻。由此,此在的生存意义在对死亡的超越过程中昭然若揭:坦然面对自身有限的存在,承担自身生存的无限可能性,通过自我体验,向精神世界寻求救赎,不断超越自我,而达到自身的无限能在,最终实现永恒的自由。
影片一开始,创作者用了10秒的横摇镜头特写了墨菲卧室的书架,书架前细密的黄沙落下,书架上放着一个飞机模型。黄沙是当时濒临崩溃的自然环境的隐喻,飞机模型则隐喻了面对死亡,人类主动做出驾驶宇宙飞船穿越虫洞去开拓新世界的选择。书架在影片中多次出现,有着关键的作用。当库珀坠入黑洞五维空间时,镜头从远景切换到库珀无助迷茫的表情特写,辅助于仰拍、倾斜等镜头,库珀看见了处于四维空间的女儿,他们之间隔着的,正是女儿卧室的书架。而库珀通过书架传递给女儿的摩斯密码,最终解救了人类。书架成为人类得到救赎的通道,隐喻了人类的救赎来自于教育和知识,只有教育和知识才可以慰藉个人于精神层面上的满足,进而体会到“向死而生”的存在,获得对抗“畏死”的能力,构成人类文化及人类生存永不衰竭的内驱力。如果切断了教育和知识的渠道,就切断了一个人向精神层面的寻求救赎的途径。那么他将似被困于黑洞中一般,孤独迷茫,充满畏惧,却又无处可逃。
另外,创作者选用传统的2D加IMAX胶片拍摄技术,来呈现广博的神秘太空和宇宙飞船高速穿越的超凡画面。片中有大量星空包围着飞船的全景镜头,大面积的黑色星空背景象征着人类对即将要走向的新世界的未知与不安。接着用远景拉伸镜头把宇宙飞船缩小成黑幕上的一粒白点,来呈现浩瀚宇宙中人类的渺小,构图中再无它物,仿佛人类在无尽未知笼罩中的孤独。同时,明暗交错的光影运用,配合着对地球全景到远景的镜头转换,好似宿命与救赎的交替,从视觉效果上强化了作者所想传达的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人类面临死亡的绝境,虽前途未卜,仍义无反顾走向开拓的道路,从未停止探索,从未停止救赎。
电影声音元素除了人声之外,还有音响、音乐两个个部分[7]。其中音响包括了自然界中存在的甚至不存在的一切声音,如爆炸声,动物叫声,风声等。它和音乐“从其产生起就是隐喻的”[8],他们中的概念和人类认知域中的概念相联系,使得我们对其概念的理解根植于日常生活的经验之上。
真空,无空气介质因而寂静无声的太空是《星际穿越》中最重要的叙事环境,在影片中也象征着人们去探索的新世界,“畏死”而后的“向生”。在处理飞船刚刚进入太空的声音效果时,诺兰未加任何音响效果,真实模拟了太空环境。音响的突然静默效果会通过隐喻的映射机制让人们把它与日常生活中突然的变化联系起来,因为未及反应并且孤立无援而茫然无措。这种冲出地球后的瞬时安静,跨过了时间,远离了社会。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航行,周围寂静无声,人能把内心的黑暗看的更清楚,看清自身的“畏”;也更看到肩负着的使命感,更要明辨“生”的方向。这里的音响处理,渲染了在求得最终自由到路途上,人的孤独性,对“向死而生”的隐喻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要先脱离尘世之中的对于死亡的“烦”和“畏”,即使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仍然还未可知,也要在孤独中不断前行。
音乐方面,影片采用了大量由管风琴制作而成的音乐,管风琴是世界上最古老,音域最宽的乐器,也是最具宗教色彩的乐器。从处于绝境的地球乡村到无垠太空的五维世界,一直伴随着庄严宏大的管风琴音,浓郁的宿命和救赎氛围由此达成。配合着银幕的大明大暗,背景音乐音量也会随之逼到最大,音乐元素呼应着诗中的文字“怒斥光明的消逝”,宇宙飞船引领人类驶向“那个良宵”和“光明的消逝”,疾风骤雨的管风琴不断重复旋律,重低音不停响起,气势磅礴的声音仿佛不断怒斥着,走进“良宵”,却绝不“温和地”。对死亡的领会随着音乐不断加速的节奏而继续深入,“没有任何斗争可以像死亡那样把人从他的日常性中抛出来,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像死亡那样迫使人意识到他的有限性,然而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像死亡那样提高人对实存的投入的必要性的认识”[9]。影片关键之处的背景音乐,吟咏着“畏死”所激发的人对生命的热情与执着,和其他模态共同作用,隐喻着创作者向死而生的哲学态度:坦然接受自身有限的存在命运,顽强且更有意义的活着。
死亡的存在构成了生之意义得以展开的源始境域,它使人类警醒,克服“畏”带来的负面影响,超越在世的存在者与日常世界中他人的限制,进而承担自身生存的无限可能性,不断地超出自身,显示自己的无限能在。本文以多模态隐喻为理论基础,从文字符号,叙事角度,视觉镜头及听觉声音几个模态对电影《星际穿越》中的一系列意象进行解读,剖析隐藏其中的海德格尔存在哲学隐喻思维。在此过程中同时得出,各种多模态符号隐喻互相阐释和影响,彼此烘托,达到共鸣,增强了影视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
[1]胡壮麟.认知隐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Lakoff G,Johnson 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3]Lakoff G. The Contemporary Theory of Metaphor [C]//Ortony A.Cambridge:CUP,1993.
[4]Forceville C. Non-verbal and Multimodal Metaphor in a Cognitivist Framework: Agendas for Researc [C]//Multimodal Metaphor.Berlin: Walter de Gruyter GmbH & Co,2009.
[5]陈嘉映.当代哲学主流[M].北京:三联书店,1999.
[6]海德格尔.人,诗意地安居[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
[7]郑亚冰.电影声音与画面的协同性研究[D].哈尔滨:哈尔滨工业大学,2011.
[8]王炳社.论音乐隐喻的产生[J].民族艺术研究,2013,26(4).
[9]施太格缪勒.当代哲学主流[M].上海:商务印书馆,1985.
(作者介绍:曾一轩,南京信息工程大学语言文化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批评语言学,文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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