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内容摘要:中篇小说《饥渴》是新生代美国华裔作家张岚的杰出之作,精确而微妙地描写了被两种迥异文化所拉扯的移民的得与失。语言的障碍、自我主体性的缺失、想象的乡愁、家人之间彼此难以理解的尴尬处境,共同编织出孤独失落的主题。郁积于心的遗憾与孤独不仅发生在移民家庭里,也发生在每个人身边。作品所蕴涵的深沉的悲哀、无奈以及普遍的人性关怀极具艺术感染力。
关键词:华裔美国文学 《饥渴》 爱 孤独
张岚(Lan Samantha Chang, 1965-),新生代美国华裔作家,曾获加利福尼亚图书银奖,洛杉矶时报图书奖等。其作品文风简朴而令人难以忘怀,以普通的问题拷问与“爱”有关的特别的情感,《圣地亚哥联合论坛报》评价其为“完美之作……精细地描写了中国移民的生活……捕捉到了人心最普遍的挣扎”。[1]
张岚的中篇小说《饥渴》从敏(Min)的视角出发,描写了她和天(Tian)在美国生活的艰辛,事业和梦想的破裂以及婚姻生活的冲突和无奈。敏和天,以及他们的两个女儿,在陌生的文化国度,在对家的美好憧憬中不断上演爱与孤独的变奏。
一.分裂的主体——孤独的源头
曼哈顿上西区的“朱阁”中餐馆,是敏和天初遇的地方:“他那双黑色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我的脸,我的脖子,我那硬挺的白色衬衫。第一次,我感觉到了温暖。”[2](其他来自此译文的引文不一一标出)就如华裔作家赵健秀所说“当我在写饥渴感的时候,我其实在写爱和对爱的饥渴。当我在写温暖和热爱温暖时,其实在写对温暖的饥渴。”[3]因为这瞬间的感觉,敏大胆地藏起了天的帽子,期待美丽的邂逅,如飞蛾扑火一般向温暖而去。敏和天匆匆结婚,她刚开始的语言学校的学习就此中断。
对于美国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第一代移民在语言上没有准备,几乎完全失语。而个体要能够用语言与周围的世界协商,才能成功地迈入象征与秩序的阶段,否则他就只能永远停留在镜像阶段,永远也认识不到自己作为独立主体的存在。通过语言体系,个人的主体意识才会在真实的秩序体系中形成个人的主体性。
语言不同导致主体性形成的障碍还表现在父母与子女的主体性的分立上。敏和天难以割舍对母语的眷恋,他们慎重地给两个女儿取了中文名,大女儿安娜(Anna)的中文名是安玉(Anyu),小女儿露丝(Ruth)的中文名是如玉(Ruyu),以玉为名,寄托了父母对子女的无限期盼,中英结合的“名字帮助我们在华人世界之外,在更大范围的讲英语的世界里,辨别和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4]在小说中,敏和天始终以中文名出现,提醒读者他们的华裔主体身份;而“安玉”和“如玉”却总是被称为安娜和露丝,提醒读者她们的美国主体身份。
婚后的敏被局限在家庭生活里,由于语言的障碍,她时刻感觉自己的主体是分裂的:外在的美国式的敏忙碌快乐,而内在的中国式的敏觉得慌张不安,常在深夜琢磨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除了新组建的家庭,敏没有其他的空间来确定自己的主体性,她只能从天那里取得部分心理上的认同,而天并不是一个容易敞开心扉或被取悦的对象。敏越是想要从天这个他者那里获得认同和更多的温暖,越是渴望而得不到。在这深刻描绘的爱与失落里,只剩各自的孤独在蔓延。
二.挚爱的原乡——孤独地回望
中国文学中,乡愁是个永恒的主题。离乡背井的人特别留恋乡土,而这时的“乡土”却“必须是在一个已经失去,‘不可复得的状况之下,才能勾起我们无限的思慕追想的欲望。”[5]
天不愿意谈他的过去及大陆的亲人,为了音乐梦想,他不惜冒生命危险偷渡到台湾再移民到美国。离开北京的时候,父亲就明确告诉他,只要他离开,就没有权利想念家人。他警惕地对抗自己对北方四合院的回忆,却又要求敏在早餐时摆上粥、豆腐乳和油条。曾经的家园,他主动远离,现在的世界,不管他如何主动,却对他一直疏远。音乐是他唯一能与新世界交流的语言,而音乐学院以他的英语不够好为由拒绝让他继续任职。拉提琴的手,不得不在餐馆的杂役工作中沾满油污。除了音乐,天不敢奢求任何其他美好的事物。一旦音乐梦想破碎,他那远离家乡,自我放逐的人生也就破碎不堪了。
对敏而言,故乡是另一种无法触碰的困窘。为了独立,为了更好的生活,敏离开母亲到美国寻找自由和未来。新婚后的敏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在黑暗中望向窗外“我看见路灯的光线像银霜一样,流泻在破烂的人行道上。”窗前没有明月,但一样的是地上的银霜。乡愁,在电话线中断续地传送。几年后母亲突然中风去世,而敏正怀着第二个孩子,无法参加母亲的葬礼。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从那以后,不管日子多么艰难,敏每周都要存下一美元,一直存了十七年。贫困的日子让思乡之情变成一种奢望。但在小女儿露丝离家出走之际,敏毫不犹豫地把这笔钱给了她。露丝走了,敏回台湾看母亲的希望也落空了。
“有不少中国人在美国获得了成功。我和天不属于这种人。也许是因为我们难于忘却吧,想要继续前进的话,只有善于忘却才是至关重要的。”这是敏的感悟,家乡,过去,历史,是财富也是负担。在异乡求生存的代价就是获得的很多,但失去的更多。只要活着就无法彻底忘却,故乡就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三.亲情的隔阂——孤独的延续
天和敏身上孤独的特质也传承并影响了他们的女儿。天对于大女儿安娜早早地到来没有做好准备,他认为“音乐家养不起孩子”。安娜刚出生时也被敏下意识地排斥,初为人母的敏甚至把头转过去对着墙,感到又害怕又孤独。即使在这个现代世界里,生个女孩仍然让敏觉得脆弱,不安全。而最初亲情的缺失,成为安娜一生的阴影。
安娜5岁开始学琴,十分刻苦地用音乐来取悦父亲。两年之后,安娜想用精确的记忆来对付巴赫的复杂,可是她学得越多就越糊涂。这时的天已经失去音乐学院的职位,他在看安娜拉琴时,看到的就是他自己的挣扎和艰难。天终于放弃了安娜,转而把音乐梦想寄托在小女儿露丝身上。露丝从小就被父亲宠爱,因为她有着酷似父亲家族女性的脸庞,而现在她表现出的音乐天赋更加让人欣喜。听着琴房里流淌出来的美妙音乐,安娜泪流满面:这意味着她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去和露丝争夺父爱了。
安娜和敏都被排斥在琴房外面,虽然共享着厨房的空间,但她俩之间的距离越发凸显。英语能力的欠缺,使得敏在表达对安娜的关心时,也只会说最简单的“你冷吗?还要多吃点吗?”反过来,安娜懂的汉语也很少,即使敏选择用汉语和安娜交流,她们也无法深入彼此的内心。
天与露丝,敏与安娜,看似两两相依,其实各自为阵。因为天反对露丝向自己的“仇人”求学,露丝变得叛逆并在十八岁时离家出走。露丝离家的时刻,天感受到了当年他父亲的沉痛与无奈。等露丝带着和解的意愿回来时,却发现父亲已经去世,她只能带着永远的遗憾再次离开。
四.结语
《饥渴》探讨了丈夫与妻子,父母与孩子以及姐妹之间深刻而痛苦的关联。小说最后,作为叙述人的敏至死也不愿离去,总担忧房子会被毁掉,什么也不会剩下。这房子承载了他们一家太多的悲哀、幽怨和孤独的感悟,对于安娜和露丝而言,这就是原乡,是乡愁开始的地方。安娜渴望重新开始,也希望能在这里和露丝重逢。
留存还是毁灭,永记还是遗忘,没有人能替安娜做出决定,她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已笼上孤独的迷雾。一代过去,一代又来,生命的流转,如沈从文先生所说“变化是常态,矛盾是常态,毁灭是常态。......惟转化为文字,为形象,为音符,为节奏,可望将生命某一种形式,某一种状态,凝固下来,形成生命另外一种存在和延续,通过长长的时间,通过遥遥的空间,让另外一时另一地生存的人,彼此生命流注,无有阻隔。”[6]张岚的作品,从父辈以及自身的经验出发,描写华裔在美国的希望与毁灭,在文化经历和种族身份的建构中,用文字演奏出一曲爱与孤独的小提琴变奏。其描写的普遍性与深刻性,剥去西方语境的外衣,留存的是普通华人的悲欢离合,每个读者都是其中孤独而疏离的主角,在别人的故事里品味自己的人生,留下些许的唏嘘与期待。
参考文献
[1]Lan Samantha Chang. Hunger [M],New York/ London:W.W.Norton & Company,1998.
[2][美]张岚.饥渴[M],刘葵兰杨卫东译,《世界文学》2012年第3期,第5-102页。
[3]徐颖果.跨文化视野下的美国华裔文学---赵健秀作品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22页。
[4]张子清.跨文化·双语性:华裔美国作家的名字[J],当代外国文学,2010年第4期,第114页。
[5]王德威.抒情传统与中国现代性: 在北大的八堂课[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第173页。
[6]沈从文.抽象的抒情,沈从文全集第16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527页。
基金项目:湖南省社科基金外语联合项目(14WLH42).
(作者介绍:肖智立,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生,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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