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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朱淑真梅花词的审美意蕴

时间:2024-05-07

朱春俐

宋人爱梅。宋代出现了大量脍炙人口的咏梅诗词,也出现了一些咏梅大家。林和靖、苏轼、姜夔、陆游、李清照、辛弃疾等都对梅花有特殊的偏爱,都有流芳百世的咏梅词。文人雅士不仅将梅的色、香、姿、韵描述得淋漓尽致,并视梅花为一种凛然骨气,一种精神象征,在梅花的自然美中赋予了人文的隽永韵味。自宋始,梅花这一文化意象成为清高幽独的文人化身。梅花的审美意义从早先人们心目中的一般春花时艳,上升到与文人道德品格相融合的地位。在这些咏梅大家中有一位爱梅、赏梅、恋梅之人——南宋女词人朱淑真。受时风浸染,朱淑真以其独特情感经历投射到梅身上,抒写了令后世之人口齿噙香、永远纪念、感怀的梅花词。

宋朝女词人李清照可谓家喻户晓,而对同样追求超尘绝俗、高洁自负、孤芳自赏的宋朝女词人朱淑真却知之不多。个中缘由只怕是李清照的词内容更符合传统道德文化,而朱淑真因为她的词对于恋爱生活的描写非常坦率、大胆,语言又极泼辣、通俗,所以受到维护封建伦常的评论者指责,如说她是“未适乎情性之正”(《东维子集》卷七),“岂良人家妇所宜邪”(杨慎《词品》卷二)。故此,操纵在男性手里的史笔里对她的生平大多隐而不发,她的身世也成为一个谜团。虽然她有三百多首诗词传世,是宋代作品最多的女作家,但在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上,加之作品评述也只有半页内容,称其“生不幸死亦不幸”,说她“因婚姻父母包办,所嫁非人”,“一生都受到感情的折磨”,“因大胆追求自主自由的爱情,不为封建礼教所容,抑郁抱恨而死后,‘不能葬骨于地下,诗词遗稿被父母付之一炬。事迹声名,湮没不彰。”归纳现存文献资料,说法大致如下:朱淑真,号幽栖居士,钱塘人,南宋初年时在世,生于仕宦家庭,家境优裕。博通经史,能文善画,精晓音律,尤工诗词,素有才女之称。这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才女却不幸生在女性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时代,终由父母做主嫁与庸吏:相传因志趣不合,婚后生活很不如意,抑郁而终。她曾在诗中发出“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的伤叹。区区十数字正是这位宋朝时排名仅次于李清照的女词人一生“断肠”的由来。有诗集《断肠集》、词集《断肠词》。作品艺术上成就颇高,后世常与李清照相提并论。

作为多愁善感恃才自高的女性词作家,对于“花”的钟情自不可言喻。朱淑真的作品中有极多咏花木的诗词,而对于格高韵胜的梅花更是偏爱有加。

她曾做《梅竹图》,据说被明代和近代许多画家激赏推崇。明代著名画家杜琼曾在朱淑真的《梅竹图》上题道:“观其笔意词语皆清婉,……诚闺中之秀,女流之杰者也。”朱淑真爱梅,也爱咏梅,朱淑真词火焚之后现存31首词中,咏梅词或不专咏只做为点缀的梅花词至少9首,占其留存下来词的四分之一还多。她把自己的人生体验和主观感受融入到对梅花的抒写中去。梅就如朱淑真灵魂的化身,脱俗、明媚、孤傲。

一、梅是词人生命的映照,人生际遇的代言物。

封建社会对女子的禁锢和残害在朱淑真的作品里留下深深的烙印。她的作品让人伤怀铭心刻,骨的往往是她个人生活的抒写。她留存下来的诗词更多的内容是极抒个人情怀,所述的是她感情生命的一个个段落。朱淑真的诗词因为“一生抑郁不得志,故诗中多有忧愁怨恨之语。”(魏仲恭《断肠诗集序》)她的诗词大都流露出愁情苦思。

淑真咏梅词的具体写作年代已不可考,留存的作品多为至情之作,唯其至情才能触动人心,也才能让这些作品能在火焚之后仍能留存下来。朱淑真所嫁非人,对于一个只能把婚姻美满作为人生理想的封建时代女子而言,遇人不淑就为她整个的婚后生活奠定了一个凄楚的基调。据黄嫣梨先生研究,认为朱淑真婚前可能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情人,甚至在婚后还保持着时断时续的联系。一方面是丈夫不解风情的庸俗,一方面是有情人难成眷属的苦楚,这双重的痛苦使朱淑真婚后的词作哀凄艳婉,怨恨重重。真正是断肠之人作词,使人闻之亦断肠。朱淑真籍“梅花”将自己的身世遭遇寄寓其中。词中的“梅”也带上了浓浓的冷寂萧瑟之感。且看她的《菩萨蛮·咏梅》湿云不渡溪桥冷,寒初破霜钩影。溪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独自倚阑干,夜深花正寒。

这首词表现的正是孤独愁怨的情感内容。上片写隆冬时节,桥头月下,见寒梅独放的情景。清冷的月光下,一枝凌寒独放的初梅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月光下显得凄美而怅惘。小桥、水声、梅香、月影融为一体。在这样的时候赏花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情。下片语意忽转,词人以体物细腻入微的笔触,抒写个人隐衷:“人怜花”但花却“不知人瘦”,难解人意,颇有怨不解风情之意,透出词人情绪的哀怨悲郁之气。“不知人”的花白白使词人朱淑真的一片女儿情长徒增孤寂与凄凉。词对“梅”意象只作简单勾勒,但在描述意象时,渗人了自己内心独特的感受,因而在她笔下“破霜钩影”的梅花也似乎具有了相应的情绪,清新脱俗又不免有几分孤清落寞。整首词不重梅的形态,却关注到其“凌寒独开”,关注到梅的“一技和月香”。水边、月下的幽静空寂背景下,梅花让人感受到的不仅是存在方式的孤独,更是无人知赏的精神上的寂寞。那枝梅花好像是朱淑真的精神化身,呼之欲出。作者以冬梅自喻,孤独高洁冷艳,在清冷的月光下独自开放,散发出缕缕芬芳。

二、梅是引发词人情思的引线。唯一能书写收藏词人心思的知己。

赖庆芳在《南宋咏梅词研究》中说梅花:“生长于偏远之地,鲜有行人寻觅;加上凌寒而开,春暖而逝”这种特性易引起多愁善感的诗人触景生情,产生遗落幽谷之感,以梅的孤寂自况,写下一些既是咏梅,又是自咏的诗词。

少女怀春时的朱淑真曾做有“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朗万首诗”(《秋日偶成》)。青春年华的朱淑真对幸福婚姻的张望曾如此炽烈。她为自己描摹的意中人是有情趣、能诗文、才情横溢的男子。在她诗女配才郎的爱情理想中,只有才情相当、兴味相投,爱情才算圆满,婚姻才算幸福。这样的圆满与幸福是对未来夫君的美好憧憬,更是对审美理想的率真表达。然而“父母失审,不能择伉俪”?(《断肠诗词》)幸福化作幻影在现实中日渐黯淡。流年似水,覆盖过生命,感情丰富敏锐的朱淑真,婚姻现实扼杀了她的全部希望,她只能苦守在婚姻的失望中悲鸣。不幸的婚姻现实使她内心滋生出无限的痛和悲凉,恨和惆怅化为写作的释放。如她有《h算子·咏梅》

竹里一枝斜,映带林逾静。雨后清奇画不成,浅水横疏影。

吹彻小单于,心事思重省。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

作者以她女性的独特生命体

验,为我们塑造了风格独特的梅花意象,蕴涵了女诗人的丰富情感,尤其是女诗人的孤独情感,在简笔勾勒的梅意象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这种自觉的爱情憧憬,无忌的对婚姻的张望在现实面前被“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击得溃不成军时,只能在孤寂的雨后之夜化成一声声重重的叹息。“浅水横疏影”的梅花形态寂寥落寞,好比孤独的女词人独自坐在寒灯下,怀着重重心事,凄苦无奈,却也只能对着梅的疏影,勾起词人阵阵忧伤。夜风里隐约吹来凄清的胡笳声,也吹来梅花的暗香,想想寒冷的月光照在梅的花朵上,梅也会感到寒冷吧?梅也能感受到词人的心伤吧?梅可堪托付词人沉甸甸的愁思吗?词作者欲说还止,内心哀怨,缠绵惆怅。整首词与其说是花冷不若说作者在品尝尽生命的孤苦冷漠后所感受到的清冷、抑郁的外化。词至此,无尽的愁绪已在读者的脑海中弥漫开来,正所谓词短情长,不外乎此。

三、梅是春天的信使,词人对梅有深深的依恋。

梅花多于冬末春初开放,感情细腻的古代诗人很早就关注到梅花开放,意味着春天的到来,一年又要过去,梅花开与梅花落触动了文人的情思。闺怨的对梅的开放流露青春逝去的伤感,迁谪的则从梅花里感受到春天的到来,勾起对故乡亲友的无限情思。南北朝时就有“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的折梅寄赠友人,传达春天来临的讯息,也传递思念友人的佳话。做为对爱情充满憧憬却又在婚姻中彷徨,有无穷失意的朱淑真从梅花中看到了春的易逝,也是对自己年华逝去,爱情却无着的失意。如《清平乐·送春》风光紧急,三月俄三十。拟欲留连计无及,绿野烟愁露泣。倩谁寄语春宵?城头画鼓轻敲。缱绻临歧嘱付,来年早到梅梢。

这首词不专咏梅,梅却是全词的总眼。整词中梅作为春的代言人,蕴藏幽深,用梅象征春的到来,清婉含蓄。全词前半着意渲染春天就要离去的急迫情况。“绿野”“烟”“露”本是诗人词人用来表明浓浓春意的意象,作者却赋予这些意象浓浓的伤愁。“烟愁”,“露泣”,给整首词奠定了些微郁闷伤感的情调。这些意象包含了她深处高墙内部的愁闷,在欲言又止的时候,这些意象成了作者苦闷情绪的寄托。

最末一句即“临歧嘱咐”的“缱绻”情话:“来年早到梅梢。”不道眼前惜别之情,而说来年请早,别有意味。“早到梅梢”尤为妙笔生花之语。百花迎春,以凌寒独放的梅花为最早,“早到梅梢”,似嫌梅花开的还不够早,盼归急切,更见惜别感情的强烈。此处把梅拟人化,若视梅为挚友,把对梅深深的依恋具象化成对梅的盼回,渴盼早梅之开放,使全词意境大大生色。

四、词人籍梅的抒写展示个人才华,抒写不凡襟抱。

有着超群禀赋、志向超群的朱淑真强烈追求人格的自我表现,她的作品突破了一般闺阁女子所具有的人格规范。朱淑真的社会关怀意识有别于寻常闺阁女子,其能力也非寻常深闺女子可比。从她的创作我们能看到一个不只是局限于个人狭小天地的新派女词人形象。除了表达个人意绪外,她还就所咏物象,表达对事物、对社会、对人生的看法。风格上也有豪放之作,表现出她的卓越才华及刚柔兼并的性格,在对梅的韵格的抒写中有浓墨重彩的表现。如她的《念奴娇·催雪》:冬晴无雪,是天心未肯,化工非拙。不放玉花飞堕地,留在广寒宫阙。云欲同时,霰将集处,红日三竿揭。六花翦就,不知何处施设。应念陇首寒梅,花开无伴,对景真愁绝。待出和羹金鼎手,为把玉盐飘撒。沟壑皆平,乾坤如画,更吐冰轮洁。梁园燕客,夜明不怕灯灭。

这首词写得雄浑豪放,大开大阖,笔触轻快而大胆,一洗闺阁伤花悼月的绮靡作风。“陇首寒梅,花开无伴,对景真愁绝”吟咏陇首早梅不只是不惧严寒,意向坚定,尤为可贵的是在严寒中反生出憾无雪作伴的豪气,梅的精神被描绘得高迈超群,气度不凡,其傲霜寒的风姿令读者精神为之一振。全词清俊中见出豪迈并带有浓厚的浪漫主义精神。如此气象恢弘、明快爽朗的词很难想象出自一位幽怨的女子之手。其实朱淑真虽然在婚姻与爱情方面受尽折磨,写了许多悲愁伤感的作品,但她的性格是刚强的,对现实不易妥协,否则就不能解释她敢于冲破流俗,写下至情至性却令封建卫道士们震怒不已的恋情诗词。她曾有“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黄花》)和诗句,愤慨之情溢于言表,让我们能强烈感受到她倔强不屈的鲜明个性。

朱淑真的梅花词还有《月华清》“雪压庭春,香浮花月,揽衣还怯单薄……除却,是江梅曾许,诗人吟作。”全首意境幽冷,令人悱侧。《生查子·年年玉镜台》“梅蕊宫装困。”词人笔底沉重悲痛,哀痛之心溢于词外。《西江月·春半》亦属同一境界,当为阅世相当之后的心态。

朱淑真写梅总是带着一种很浓烈的爱惜之情,这种感情是她本身就具有的。“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以朱淑真独特的审美视角,梅本身就主要是含泪凝愁、高洁冷艳的“孤梅”,是作者多愁善感又不甘沦弃在苦寒中坚强伫立形象的真实写照。朱淑真把自身的思想和人生际遇寄寓在“梅”的形象中,在对“梅”的抒写中流露出内心深处的凄楚与落寞,同时也以此表示对梅的品格的体认,从而标示其清逸的人格。在她笔下,梅不只是清高幽独的文人化身,还打上了宋代女词人独有的精神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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